半个小时后，段泽晕晕乎乎地跟在霍廷轩身后亦步亦趋，出地铁站又绕了老大一个圈，终于抵达一座高楼大厦之前。
“我定了二十楼旋转餐厅的位置。”霍廷轩按下电梯楼层按钮，二十楼和旋转餐厅这两个关键词引起了段泽的注意，他不由得联想到他父亲开饭店的偏好，除了那些拔地而起的若干星级大酒店，他就喜欢在搞些小清新噱头的什么海景餐厅、旋转餐厅、水底餐厅，或地下或高层，反正就不肯老老实实开间纯吃饭的地方。
“餐厅叫什么名字？”
“保密。”
段泽噗嗤笑出声来，“马上就到了你还保什么密？”说话间，电梯叮一声传来机械的指示音：二十层，柚子林旋转餐厅到了。
随着这道声音，段泽的笑容僵在嘴角，全数化作了尴尬的抽搐，居然真是他家的餐厅……
他父王名讳为段权，父亲叫林闻笛——虽然一个根本不贪恋权势，另一个也和风花雪月搭不上边而是一身铜臭气息，两个人的名字凑凑就是一个柚。
霍廷轩到底是怎么挑的，那么多家餐厅偏偏选到段家名下的？还是说这人已经发现了什么，这是在暗示他坦白从宽？段泽跟在引导服务员身后，一路上惴惴不安，脑子里转过九曲十八弯，最后决定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点单。”霍廷轩笑意盈盈地把点菜专用平板电脑移到段泽面前，食指交叠托在下巴底端，段泽怎么看怎么不像兴师问罪，更没感觉到笑容底下的风起云涌。
反而不如说是……制造了惊喜在等待夸奖。
餐单第一栏便是198元一只的炸虾，迷你细微的个头还不够段泽塞牙缝，他闭上眼睛一个深呼吸，再睁眼镇定地问道：“你确定吃这家？”
“嗯。”霍廷轩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不喜欢？”
“……还好？”段泽犹豫地拉长了尾音，想想还是不对劲，“你到底为什么挑这家？很贵的。”
“不用担心钱，我肯定不会让你因为吃霸王餐被扣在这里。”霍廷轩用食指敲敲屏幕，“快点餐吧。”
段泽直觉有猫腻，他眯起眼睛盯着霍廷轩的眼睛，怎么也不上手。服务员标准的八齿笑容依旧璀璨明亮，但霍廷轩终究忍不住小幅度地咽了口唾沫，败下阵来，“你……你真是的……之前用你手机导航的时候，我顺便看了一下你的点评软件，见到你给这家餐厅特别标注了星号，所以就带你来了……”
我标注星号不是因为想吃，而是告诉自己这家是我爸开的，可以刷卡免费！
“这样啊。”段泽暗自松了口气，“你早说吗。”
“这有什么好早说的。”霍廷轩莫名有些埋怨，“可以点单了吧？”
“点点点！”都到自己家里来了段泽还客气啥，上手就是十只迷你细微小虾虾，又喊了988的牛羊羔肉拼盘，他伸出一小截舌尖舔舔嘴角，继续要起些名字很好听的小食。霍廷轩被他这挑选大白菜的点菜方式搞得眼皮一跳，却半句让他悠着点的话也没有说。
翻译的稿酬是四千，加上他平时打工攒的钱，卡里有两万六左右，就算段泽如此往死里点，他也能扛得住，不过一份家教可能支撑他日后的生活就有些拮据，他隐约后悔起之前为了专心追人而辞职的行为。
最后以一杯单价266的百果酒为结尾，段泽调转平板电脑推到霍廷轩面前，“我自己的点好了，你看你要些什么。”
“……”霍廷轩指尖一抖，微笑道：“就这些吧，服务员麻烦下单。”
“诶！”段泽连忙拦住，“想吃什么尽管点好了。我……咳，我有这家店的会员卡，可以打……”他偷瞄了一眼总价，想半折可能都不太够，“三折。”
霍廷轩：“……”
霍廷轩堪称惊诧道：“你怎么有这家店的三折会员卡？”为此段泽尴尬地抿抿唇，小声道：“微博……转发抽奖送的……”
“先生。”一直保持得体微笑的服务生忽然开口打断道：“我们餐厅的会员卡只采取积分制，没有任何折扣。”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本来段泽是想点完单之后，以洗手为由悄无声息地搞钱搞定，未料到竟被这位突然杀出的程咬金碍了好事，段泽咬牙切齿地回头瞪他，“那是我记错了，我抽到的可能是什么打折优惠券吧。”
服务员依旧是礼貌的微笑表情，“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餐厅从未有过任何的打折促销活动，还请您仔细检查自己的卡券，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我要让我爸开除你！！！！
“……”段泽悄悄瞥了一眼霍廷轩若有所思的神情，扶额痛苦道：“不可能的，把你们经理叫来。”
“好的先生，请您在这里稍等。”大餐厅受过专业训练的服务员就是处事不惊，一切以顾客的要求为准，不管客人傻不傻逼，要求合不合理。
段泽赶紧起身说：“算了，我跟你一起去找他……霍廷轩你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会……”
“段泽。”霍廷轩也跟着起身拽住他的上衣袖口，“说好了这次我请客。”他又不蠢白，段泽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要背着他把百分之七十的钱偷偷付掉，上次他就是听信了海鲜餐厅半折的鬼话，然后就看见超市里段泽屯购以月记数量的泡面。
“我知道啊。”段泽理所当然地停下脚步看他，“但折扣不用不是浪费了么？”说着，段泽将手机、钱包和钥匙都掏出来，摆在桌上，再示意自己口袋里空空一物，“我绝对不是去垫钱的，跟你发誓好吧？”
“可是……”即便什么都不带，霍廷轩知道段泽依旧有无数种方式付账，但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执拗地拉住段泽的袖子，心里五味陈杂，嘴上却只有一句话：“说好了的。”
“哎……”段泽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行吧，麻烦你把经理喊过来，我在这儿和他说。”
“好的。”服务员依旧百依百顺，不一会就把值班经理带了过来，是个面盘圆润，打扮干练的中年男子，一看就很有福气，他已经从服务生那里了解过情况，张口就是：“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餐厅确实……”
“你看好了。”段泽从钱夹里取出一张通身漆黑的金属卡片，“这到底是不是会·员·打·折·卡。”
段泽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如果换了个经理还跟那名服务员一样傻，他就回家让父亲给这家餐厅员工大换血。
经理微笑着接过，因为心中笃定他们绝对没有发行过打折卡，所以观察卡片也只是走个过场，但他本已挂在嘴边的否认就在目光触及卡片背面的哪行字时，被活生生呛回声带里。
“这……”经理惊魂不定地抬头认真看了一眼段泽的面容，后者露出天使般和煦的微笑，以及满口狰狞的獠牙，“是吗？看仔细点。”
“……”经理大阳穴一突一突地跳，他呼吸急促地缓了口气才说道：“这张卡……是，开店初最早发行的一批，我凭肉眼还不能确认，需要借助机器鉴别，可以请两位稍等片刻吗？”
“可以。”段泽收回了他蠢蠢欲动的恶魔翅膀，再扭头对霍廷轩笑道：“看嘛，我就说不会错的，当初是在柚子林官微底下转发抽到的，怎么可能出错。”
霍廷轩将信将疑地蹙眉道：“是吗？”
“当然是啊，否则我哪里敢这么硬气？不管他，点菜点菜！”段泽重新激活平板屏幕示意霍廷轩赶紧看菜，之前负责他们的服务员也在此时返回，一瞧就是被经理厉声提点过，得体的微笑都因为紧张有些发僵，但依旧标准。
他一改之前因为看两人是学生，所以都推荐些中低价菜的行为方式，直接把最高规格的特色菜肴全部招呼出来，还说什么988的牛羊羔肉绝对不如这款5899的海陆空精选。
不用你说，在价格上它们之间的区别就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
霍廷轩既然今天敢把段泽带到这里来，就不会讲一个贵字，他默默点开手机，下载了一款评分较高，适合学生的信誉贷款软件，在确认自己的可贷款限额之后，拍桌子点头，“行，都要了。”
仅由几株植被相隔的独间外，一位服务员领着一男一女走向隔壁的座位，其中的女生眼睛一亮，招呼道：“段泽？”
段泽闻声抬头，看见了笑着和他挥手的谢欢妹妹谢欣，以及眼角乌青，抹了三层遮瑕都毫无卵用的董早。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上个周六晚上段漾告诉他的话：董早最近在追一名才女。
没想到这所谓的才女，竟然是谢欣。
“你好谢欣。”段泽不动声色地抬起了手，霍廷轩也回过头，同样的若无其事，“谢欣。”
“霍廷轩也在啊，这么巧，在一间餐厅碰上了。”谢欣让出董早的身子，“这位是我的朋友，董早，也是A大的大一学生。”
“哦。”段泽微笑着颔首示意，“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