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坂幸太郎 著
陈黎恂 译
——电车——
地铁的车厢里,接近末班车时间,下方向的车内空空荡荡。他两旁坐着妻子与女儿,两人熟睡的面容一模一样。妻子该不会手一松,弄掉了握着的车票吧?他不禁担心起来。
大概两站前,对坐几名学生聊起了汽车,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当中一名浅褐色头发的男孩子说:“马自达的转子引擎啊……”
一瞬间,他的脑海浮现了十年前的往事,都怪他们提到“引擎”这个词。
他再次端详妻子与女儿的脸庞,然后,开始回想那一天的事。
——动物园——
那一天,记得是十月左右吧,我和河原崎先生待在夜间动物园里。河原崎先生是我的大学学长,虽然大我五岁,不知他是重考还是留级,我们在校期间经常遇到,毕业后也不时相约喝酒。
动物园的照明全关了,四下宛如照上黑幕。
“凭感觉就知道了啊。”河原崎先生和我并肩坐在长椅上,突然吐出这句话。
他说的是动物们。他们既没发出叫声、也没踏出脚步声,但你就是晓得他们此时此刻正与我们存在同一个空间里:不知是呼吸、心跳,还是理毛、变换姿势、敛翅的声响,说不上来,但确实,这些行为当中有个什么正撩动着我们的肌肤。
“是啊,真的在呢。”我点头。
“你看那边。”
河原崎先生突然伸出食指指着斜前方,我伸长脖子、眯细了眼一看,有个男的正趴在地上,我完全没有发现什么时候冒出一个人躺在那里。
“大概在睡觉吧。”河原崎先生仍然是一派冷静。
“不是死了吧?”
“当然不可能啊,死人在这里也太诡异了。”
看上去的确很诡异,这我也同意。河原崎先生紧接着说:“之前那个市长……小川市长的案件,你晓得吧?”他想说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
“你是说那个遇害身亡的市长?他叫小川吗?”我们镇先前曾发生命案,当时市长突然行踪不明,最后在泉水之岳的公共厕所被找到时已是一具尸体,在地方上是轰动一时的大案子。“那起案子怎么了?”
“你看那个男的正面对的兽栏,知道是什么动物吗?”
说明牌上写着“东部森林狼”
“看吧。”河原崎一脸得意洋洋的口气。看什么啊!听得我火都上来了。
“狼的英文是‘Wolf’吧?”
“是啊。”
“‘Flow’也有‘小河川’的意涵对吧?没错,和被杀的市长名字一样。小河川,小川,那个市长全名叫小川纯,这可是大发现呢。”
我无法判断他说的这话有几分认真。
“那个男的应该和市长命案脱不了关系”。河源崎先生神情愈认真,我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容易挤出笑容回了一句:“你是在说冷笑话吧。”
那一年,河原崎先生大概四十岁上下,或许因为他的职业不是一般的上班族,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个性孩子气,总是一派悠闲。然而如今回想,是当时的我太迟钝了。事实上,那阵子河原崎先生的补习班经营困难,换句话说,他正走到人生的瓶颈,后来没多久便听到他从大楼屋顶跳楼自杀的消息。虽说我和他是大学学长学弟的关系,彼此的了解其实仅止于这种程度。
“两位久等了。”一道手电筒光线照亮了我们身后的黑暗。
回头一看,是恩田。恩田也是我们大学同窗,和我同年,现在在公家机关做事。他的蛋形脸上戴着非常适合他的眼睛,是个认真而一板一眼的人。
至于当时我为什么邀请河原崎先生去逛“动物园”,说穿了没别的特别理由,是因为恩田那时在动物园工作。真要说动机,顶多是“你不觉得‘夜间动物园’很稀奇吗?”这种程度罢了。
“有个可疑男子哦。”
没想到,恩田只是淡淡的应道:“喔,那使永泽先生啦。”
“永泽先生?”河原崎先生问。
“他是我们动物园的职员,我的前辈。”
“躺着睡大觉的职员!?”我不禁质疑,“上班这么混纳。”
“正确来说是前职员,现在应该是在待业中吧。”
“前职员为什么会躺在那里?”我问。
于是恩田娓娓道来:“我们院里的东部森林狼曾经逃出去,”故事从这儿开始,“消息还上了报,大概是两年前的事吧,当时跑掉了两只,后来找回一只。”
恩田的话回荡在黑夜的园内。
“就是现在待在那位永泽先生对面兽栏里的小家伙?”
“没错,那是东部森林狼,它就是当时逃走的两只回来的一只。”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所以园方要求永泽负责?”
“那天晚上值班的是永泽先生,”恩田点点头,“不过是他自己提辞呈的,他说自己难辞其咎。才四十岁就丢了工作哩。”
“为什么离职员工会出现在这里?”河原崎先生又指着永泽先生。
“他好像脑袋变得怪怪的。”毕竟是讲到这种事,恩田压低了声音,“听说是神经衰弱,和妻子也离婚了。”
“所以他到现在还在担心东部森林狼会不会又逃走,才会躺在那儿啊。”
“大概吧。”恩田也同意。“永泽先生最喜欢动物园了,老是想把所有人都拉来逛动物园。他曾经自制传单四处发送,上面写着‘去动物园吧!与狮子共度美好假日’,还被上头训斥了一顿呢。”
“他有小孩吗?”我问。
“好像有一个儿子,还在读小学吧,不过应该是被妻子一起带走了。”
“这么说你是为了帮前职员排遣寂寞才在夜间开放动物园喽?”
恩田听到我有些挖苦的发言,不但没生气,反而开心地回道:“不,是为了派遣动物们的寂寞。”
“啊?”
“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吧,自从永泽先生来动物园工作之后,动物们的气氛就变了。你们别看夜里的园内像现在这样一片漆黑,可是每次只要伦到永泽先生值班,整个都不一样哦。”
“什么不一样?”
“我不会太形容。也不是动物的活力……也不是生命力……”恩田有些难为情地思索着语言,“就像是启动了整座动物园的引擎,空气也随之振动,气氛非常愉快。”
“动物园的引擎!”我和河原崎先生不禁同声喊到,一半出于好笑,一半时被挑起了兴致。
然后有些不可思议地,下一秒,我和河原崎先生作出了同样的反应——闭起嘴、合上眼,好一段时间动也不动地侧耳倾听是否真有引擎传出,然而除了感觉到动物们直盯着我们的视线,或许还被评头论足了一番,四周的空气并没有什么不同。
“喂,那边那块牌子是什么?”河原崎先生一睁眼就冒出这句话,手指又指向永泽先生的方向。
“那边原本是小猫熊的兽栏,说明牌时之前留下来的。”
“上头写了什么?”
“‘小猫熊产于西藏地方,然不耐寒暑,发情期在五、六月之际。’大概是这些。”
河原崎顿时陷入沉思似的一语不发。想也知道,他一定又在苦思冷笑话之类的。果期不然,我正想去别的区逛逛,他开口了,而且说得斩钉截铁,“就是这个男的,他和那起案子绝对脱不了关系。”
“你说小川市长的案子?”我苦笑。
“你听好了,刚刚恩田说了‘发情期在五、六月之际’。”
“因为说明牌上这么写的呀。”
“你用英文说说看‘五、六月’。”
听到这里,我已经笑到不行。“五、六月,Mayor June呀。”
“是啊”恩田也附和。
“把连起来Mayor June,就是对吧Mayor June。‘Mayor’就是市长的意思,整句就是‘市长-纯’,正是前市长的名字呀!”
“你在说冷笑话吧。”我又说了一次。
“推理小说里面不是常有‘Dying message’吗?好比被害者在临死前写下凶手的名字呀”
“好像有这么回事,所以?”我说。
“那男的,就是这个了。他躺在那儿是为了表明自己与市长的命案有关联,正是Dying message啊。”
我不禁失笑,“人家又没死。”
但河原崎先生不为所动,“好吧,那Lying。那男的一直躺着,所以是Lying message。”
之后,我们有恩田领头,漫步在园内的巡逻路线上。当时三人一边走在动物园引擎的外围,一边留意着绝不能踩到永泽先生的光景,直到今日我还记得很清楚。
——兽栏——
他仍躺着,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身子贴着冰凉的地面,一迳闭着眼,本来很讨厌这些人吵吵闹闹的,后来发现他们的话题正是自己,顿时竖起了耳朵,没想到那一夜的事还被拿出来旧事重提。他在意的是,当年那件事,这些人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想起了那头消失无踪的东部森林狼。
——动物园——
隔天,我们又出现在夜间动物园里,老好人恩田听到我又说想进去,依旧没多说什么,回了句“好啊。”就放我们进园,他大概以为我们突然爱上动物园了吧。
我们到的时候并不太晚,但寂静的园内仍是一片漆黑,唯有动物们的声息宛如雾气还是粘腻的湿气弥漫空气中。
那位永泽先生今天也来了,在前一天同样的位置面朝右方侧躺着。我们三人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瞧,一边打趣说哪有人特地跑来动物园观察人类啊。
“你说的‘引擎’是什么意思?”我转头看恩田。
“永泽先生一离开,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
“我倒想亲眼看看是怎么回事。”河原崎先生眼神发亮,提议道:“我们等那男的离开吧!”我知道河原崎先生是认真的,但恩田一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长椅上睡着了,我还记得河原崎先生拼命数着我们身后兽栏里有几只猴子,至于之后的事则完全没有记忆。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我连忙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七点了。
“你醒来的时间刚刚好。”身旁的河原崎先生开口了。
“恩田呢?”
“他说还有事,刚才先走了。”
“引擎先生呢?”
“刚起身呢。”
这次看到站着的永泽先生,我们俩连忙跟上去。他个头不算特别高,身形枯瘦,手插在休闲裤口袋里,有点驼着背一迳朝前走去,好像完全不在意四下的事物。
走了数十公尺,只见他离开步道,来到了动物园的园篱铁丝网前方。
我清楚记得那一刻的景象。
永泽先生掀起铁丝网的缺口,很勉强地弯下腰钻了出去。当他的脚离开动物园地面的那一瞬间,四下倏地暗了下來,簡直像是有人将动物园可调试照明旋钮往逆时针方向一转,不过这里当然没有那种照明;若周围的一切声响也有所谓的音量钮。那也同时被转小声了。当然,这肯定是错觉,我们想太多了,有趣的是,河原崎先生也惊讶得张大了口看着我说:“引擎关掉了。”
——动物园——
当天夜里,我们又在动物园集合了。“这是同样道理吧?”连续三天来报到,我也不禁笑道:“一到夜晚,虫子就会聚到日光灯下,而我们是聚到动物园来。”
“搞不好久而久之,老虎也逐渐认定我们是定时出现的食物呢。”河原崎笑嘻嘻地说出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我和恩田都笑不出来。
“你们早上跟踪了永泽先生?”恩田问我们。
“恩,跟了一段路,你知道他走去哪里吗?”河原崎先生眼中闪着光辉。
“回他家吧?”
“不,他去了大茼建设的高级公寓的预定地。”
恩田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不禁怔了怔,“那不就是在这附近吗?听说最近正要动土?”
“你知道那里有一群家庭主妇拿标语牌在抗议吗?”河原崎先生问。
“好象有吧。”
“那男的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标语牌,混在抗议队伍的角落里,乍看很像是他们同一伙的。”
“他想干什么?”恩田问。
“天晓得。”说实话没,我也不知道。
但河原崎先生却愈说愈兴奋,“我们来玩推理游戏吧!”
“推理游戏?”我难掩讶异。
“每天深夜睡在动物园里的中年男人,天一亮便跑去高级公寓建地加入抗议活动。从这个状况来看,你们推论是什么?”
看河原崎先生一脸开心,我却完全提不起劲,大概是受够了他胡来一通的文字游戏吧,“这不算推理啦,充其量只是臆测吧。”
然而恩田却加入了臆测,“永泽先生一定是想保护动物园。”他劈头就说:“他很爱动物园,而那块建地离这里不到一百公尺吧?一旦开始动工,工地的噪音想必很惊人,粉尘也会四处飞扬,搞不好会飘来动物园这边。所以考虑到动物们的生活品质,他一定很反对那里盖高级公寓。”
“对对对,一定是因为这样。”我随口应道:“这样很好啊。”
“错了。”河原崎先生摇着头。
“错了?”他这种说法,好象他知道正确答案似的。
“那一带好几栋公寓正在兴建当中,他如果是为了动物着想,想必也会出现在别的工地上举牌抗议吧?”
“不是这样吗?”恩田问。
“我早上问过那些来抗议的家庭主妇了。”
“咦?你什么时候问的?”明明我也在场,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早上我们分道扬镳之后,我心里老挂着这件事,又回去问她们。结果啊,她们也不清楚那男的来历。”
“你说永泽先生?”
“他们说,那男的每天天一亮就跑去和他们排排站,跟他打招呼也不回应,自愿自拿着自己带去的标语牌默默地站在那儿。”
“然后呢?”我催他说下去。
“那些主妇也会去别的高级公寓预定地抗议,不过,那个永泽举牌的建地算是往来行人最多的。我去问了其他的建地,都说没见过这样的怪人。”
“也就是说,永泽先生只出现在那栋高级公寓的建地上?”
我说着站了起来,再继续听河原崎先生扯下去,自己也快变得不明所以了。“我去走走。”
河原崎先生臭着一张脸,却没叫我“别走啊”,看他一副想埋怨又吞回去的不快表情,宛如望着儿子却骂不出口的父亲,我顿时想起河原崎先生的儿子。虽然未曾谋面,但听说他有一个儿子,河原崎先生每次喝醉,动不动就提起“我儿子很会画画哦”。据他说,他和儿子感情好得不得了;但在我看来,河原崎先生这种个性,正值青春期的儿子应该很难敞开心扉接受吧,所以我暗自觉得他们这对父子第二关系恐怕好不到哪里去。
我沿着动物园步道逛了一圈,边走边望着一间间兽拦,突然涌上一股冲动,很想当下立刻大声发号施令,把所有的锁弄坏,命令动物们“按照名字的五十音顺序排成一列!和旁边的手牵起来!”至于叫它们排成一列干吗,我自己也没个答案。
来到东部森林狼的兽栏前,我停下了脚步。永泽先生仍躺在那儿,可能是他穿了一身西装的缘故,看上去不像是流浪汉。
我走近他身边,想摸一下他;我想告诉他,托你的福,害我被学长拉去玩莫名其妙的臆测游戏。我伸长手臂,垂下手指,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背,突然间,我听见了低吼。
那是声低沉而震颤的威吓,可能发自我眼前的东部森林狼,也可能是园里的动物给我的警告,它们睁开了眼,,肉食性动物露出锋利的犬齿,连夜性动物也纷纷探出头来。总之,那深沉的低吼正透过地面传到我身上,仿佛警告“不准随便碰我们的引擎!”震得我不禁微微颤抖。
我退了开来,慌忙张望四周,打亮手中的手电筒照了一圈,心中列里掠过一丝恐惧——我该不会被动物们包围了吧?它们和永泽先生该不会竖起毛瞪着我、张牙舞爪地打算扑过来吧?
我散步完回到原地,河原崎先生仍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一旁的恩田果然是一脸疲惫与茫然。
“我非常确定,那男的和小川市长的命案绝对脱不了关系。”河原崎先生说:“听好了,那起案件后来一直没找到凶器,也查不出第一现场是哪里。”
“你意思是,你知道真相?”恩田讶异不已。
“第一现场就是这里。”河原崎先生自信满满地伸出食指指了制自己的脚边。
“这里?我们园里?”
“没错,两年前,市长在这里遭人杀害,之后尸体才被运送到泉之岳的厕所里。”
“要是我们园里真发生那种凶杀案,案子应该马上就破了吧。别看现在很冷清,白天游客还是满多的。”
“是夜里,事情发生在夜里,有人带市长来逛深夜的动物园,说不定就是那个永泽带的路。你看,就像我们能在半夜里进来逛一样,带人进来并不是难事吧。”
“然后呢?”恩田尖着嗓子。
“市长就在这里,被人持枪打死了。”
“怎么可能。”
“当时,流弹也打中了东部森林狼。”
“啊?”恩田倒吸一口气。
“对狼来说应该是场无妄之灾吧,子弹打中Flow,顺便击中Wolf。”河原崎先生像在唱歌似的念着,“之后的发展历历在目,只见永泽慌忙冲进兽栏,狼大受惊吓,正乱一团的时候,另一匹狼逃了出去。一匹中枪身亡、一匹逃出兽栏,而为了隐瞒案情,动物园便对外声称逃走了两匹狼。”
“那被射击的东部森林狼的尸体呢?”
河原崎先生整张脸都亮了起来,竖起食指说:“埋掉了。”
“埋哪里?”我问。
河原崎先生更是一脸得意,“就埋在那个大筒建设的高级公寓预定地。”
“所以永泽先生才会极力反对在那里盖公寓?”恩田一脸佩服的神情。
“要是开始盖什么高级公寓,埋在那儿的狼尸体就会被挖出来,对吧?这么一来,市长在哪里被杀,马上就查出来了,因为只有这里有东部森林狼。”
“这么说,凶手是永泽先生?”恩田颓然垂下肩,喃喃说着:“这不是真的吧……”
“不是真的吧。”我也说道,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恩田竟然完全相信了河源崎先生的这番话。“那只是河原崎先生你自己编的啊。”
“不是编的,是推理得出的结论。”河原崎先撅起了嘴。
“是冷笑话加瞎掰吧。”
“所谓侦探啊,都是先宣布结论再找些歪理来自我解套,跟大厨一个样。”
“大厨?”
“大厨都是先想好煮哪道菜,之后才开始归集食材啊。”
“我想不太一樣吧。”
——兽栏——
他仍躺在地上,望着兽栏的栏杆。听着那几个男的对话,他不禁隐隐焦虑了起来。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他们当中有个人提起林子的事,那人好像知道买在哪林子里的东西,而另一个人似乎打算现在就去把东西挖出来。
自己埋藏至今的东西要是被挖了出来,还满丢脸的。只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头挖出那东西,换个角度想,要是那天终于有人发现,或许反而痛快。他望着兽栏杆,闭上了眼。
——动物园——
我们一行三人朝那处建设预定地前进。忘了是谁先提案的,大概是我吧,总之,为了证明河源崎先生的推理是错的,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冲去现场挖挖看。
因为离动物园并不远,我们步行前往。走在夜晚的路上,我忽然想起另一位友人。“你还记得伊藤吗?”我问身边的恩田。
“伊藤?你说那个伊藤?”
伊藤是我们大学时的共同友人,毕业后任职于软体公司,十多岁便父母双亡的他,比我们成熟多了,而且非常聪明。
“之前我在医院遇到他,他挂眼科,而我是去健康检查。”
“伊藤怎么了吗?”
“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他以前不是有句话常挂在最边上吗?他说‘人类所有不同于动物之处,都是人类的恶’。”
“恩恩,他的确常这么说。”恩田的语气满是怀念,“那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啊?”
“会弄清楚事物含义的,恐怕也只有人类了吧。”
还有,我没有说出口,不管是谁为了什么原因反对盖高级公寓,都没必要探究其含义吧。
——动物园——
眼前就是那块建设预定地,只有草率地沿着外围围了一圈绳子充当封锁线,河原崎先生当然不当一回事,只见他弯下腰,轻巧地钻过了绳子下方。里面似乎没有警卫,我和恩田也跟着钻了进去。整块建地并不大,左侧一片小林子。
河原崎先生顺手拿了靠在墙边的铁锹,声音宏亮地喊道:“来挖吧!”
“挖哪里?”
“从最边边开始挖呀。我看呐,当初凶手埋狼尸的时候,一定也想尽量避人耳目,所以我们最有效率的方式应该是从林子最里面开始挖。哼,看着东部森林狼一点一点地冒出地面吧!”
“就这样没头没脑地开始挖吗?”
我抬头看天,不见一丝云朵的夜空,宛如一个巨大的蓝色洞穴。突然,耳边传来觉掘土的声响,我看向前方,河原崎先生笨拙地一脚踩上铁锹,但却颇有架势。一想到这位老兄可是补习班老师,不禁觉得眼前的景象相当滑稽,也很同情那位未曾谋面的河原崎先生的儿子。
这时,我看到了一位少年。
在我们所在之处的右侧一间独栋房屋,再隔壁是一栋八层楼高的旧公寓大楼,大楼正中央高度的一户人家窗户露出了那名少年的脸。
因为他家里亮着灯,我从建地这边抬头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他手周支着书桌托着腮。我回过身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定情观察了许久,发现少年似乎正在眺望我们刚才离开的动物园。
我走向河原崎先生和恩田,告诉他们我的发现,恩田立刻抬头看向少年,“他为什么看得那么认真啊?”
“反正不是看我们啦。”
“搞不好是免费眺望动物园哦。”我故意闹恩田。“要是大家都住进大楼的高楼层,随时都能俯瞰动物园,你们生意也做不成了吧。”
后来,我们三人组轮番挖地,从林子深处一路往外挖,挖出足一躺进一个人的坑,却没有任何收获。
我一边擦去喷到鼻头上的土,一边嘟囔着真是毫无意义的体力劳动。
“不。”河原崎先生比我有精神多了,“这里的图出乎意料地松软,正证明了曾有人挖过这块地。”
河原崎先生此话一出,没多久恩田便发现了一旁有告示板,他叫我们看,手上手电筒一照,我连忙看向告示。
上头写着“本建设预定地进行地质评估工程日期”,我边看边念了出声,“是一个月前的事。”
“也就是说,在这里一个月前进行了土质调查啊。”恩田也开了口。
“所以呢?”河原崎先生一脸不开心地问道。
“要是有东部森林狼的尸体被埋在这里,地址评估的时候早就被发现了吧。”
“所以呢?”他又问了一次。
“前阵子都没听到过类似的新闻,就表示当时并没有挖出任何东西喽。”
河原崎先生似乎很难接受,但过了一会儿,他也认栽了,“所以说,东部森林狼并不是埋在这里了?”
“嗯,不可能了吧。”
比起不保证会挖出东西却一味埋头掘坑,把土添回坑里的作业让人开心多了。
之后我们并肩散步走回动物园门口,三人在马路上边晃荡便聊了些什么,我已记不得了。
只记得那晚我们道了别,正要各自打道回府的的时候,河原崎先生却对我说:“接下来换你了哦。”
一时间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眼前的河源崎先生指着我,看来这场推理游戏还没结束。只是,什么时候成了强制参与游戏,而且还是轮流制啊?
——动物园——
隔天下午,我起床后便前往那处建设预定地。当然不是由于河原崎先生的纵勇而认真地玩起了推理游戏,我只是有点介意昨天夜里见到的那名少年。
建地有二、三名一身西装的青年,大概是建设公司的员工吧。我正打算钻过围绳下方,青年立刻上前叫住我。
“请问有什么是吗?”遣词非常客气,但很明显对我有所戒备。
“没、没有……”我嗫嚅着说:“没什么事,我看到那边有一块告示牌,上头写说这块地已经完成地址评估了,有点好奇。”
“什么事令您好奇呢?”
“呃,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挖出什么东西?”
“挖出东西……?您是指土器或石器之类的古代遗物吗?”
“对对,就是那个。”我露出执着的眼神,顺势胡扯了一句,“我实在很喜欢那些东西……”
“好像只挖出一些玩具什么的耶。”西装青年说到这儿,突然“啊”了一声,接着说出惊人的消息:“啊啊,对了,记得还有挖出狗的白骨啊。”
我差点没叫出声。
“刚挖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人骨,引起了大骚动呢……”青年似乎有些犹豫是否该就此住嘴,“后来听说是宠物店的狗,因为脚上绑了类似的塑料拍的东西。”
“真的是狗吗?”不是狼吗?家是真的是狼,河原崎先生的直觉就没错了,不,根本就是完全猜对啊。
——动物园——
从建设公司青年那儿听到消息之后,我打电话向恩田确认,接着便找了河原崎先生出来。
“那个白骨应该是东部森林狼吧?”河原崎先生听完我的话,一副像要把我吞下去似的摸样,气势汹汹地说:“我说的没错吧!”
“先别急着下结论。”我故意把话说得很像回事,“事实上,那名少年好像全看到了。”
“什么少见?”
“昨天夜里他也在呀,你没看到吗?就是建地隔壁的公寓大楼里托着腮的少年。”
“那个小鬼看到什么了?”
“看到动物被车撞死。”
话音刚落,我不禁闭上了眼,因为被车碾过的动物之哀伤正掠过我眼前,突如其来且没来由的巨大罪恶感涌上心头,我只得闭上眼,静待它过去。
“那个少年好像下半身行动不便,而且体弱多病,没办法到外头去。”
“那跟这有什么关系?”
“听说昨晚那样靠在窗边看着外头。”
“看外头的什么”
“世界……吧。”虽然这个词很夸张,但我想,我说的并没有错。
“世界啊。”
“大约两年前的某个深夜,窗外传来很大的声响,在窗边的少年把全部经过都看在眼里。他说有辆很大的休旅车撞到一条狗,车上的两名年轻男子下车察看,接着便吵吵闹闹地将那头大型犬抬进那片林子里埋掉了。”
“小鬼都看到了?”
“对,他还依稀记得这起事故,后来那快建地挖出狗的白骨时,看到楼下一团骚动,它马上想起来了,便探出窗外大喊道:‘我知道那支狗!’”
当时少年的心情是得意,还是内疚,我无从得知。
“建设公司的人听了少年的说明之后,确定了那是一只被车撞死的狗,而且肇事者不明,风波就这么结束了。由于狗已经成了白骨,建设公司的人就直接处理掉了,消息也没上电视新闻。”
“可是啊,确定那是狗的试题吗?搞不好就是东部森林狼呢?”
“我也有点怀疑,所以调查了一下,毕竟在夜里被车撞上的是狼还是狗,应该不太容易分辨吧,那位少年也不可能察觉到的,。建设公司的人说林子里和骨头一起挖出来的还有绑在脚上的塑料号码牌,于是我问了恩田。”
我打电话给恩田,告诉他我听到的消息,恩田一听立刻回道:“那应该是我们园里说的狼吧。园里有病在身的动物,我们都会帮它绑上识别牌做记号。原来是被撞死了啊……”他的声音掺杂着讶异于悲伤。
“我猜对了吧!”河原崎先生大声欢呼,“我说的完全正确啊!”
“错了哦。”我像要对他晓以大义似地说:“的确,那支应该就是东部森林狼了,不过,少年都看到了呀,逃走的狼被车子撞死,整件事就是这样,和市长一点关系也没有。”
河原崎先生像个小孩子鼓着颊,一脸不服气。
“总之,我的推力仍然是错的,是这意思吗?”
“很遗憾。”但我的语气却听不出一丝遗憾。“后来呢,”我接着说:“我也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河原崎先生问。
“还问我?说要玩推理游戏的不是你吗?”
我们两人再度超建设预定地区。
“我想了想,为什么永泽先生会反对那里盖高级公寓呢?”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的推理吗?”
“他是为了那个少年。”
河原崎先生眼神一暗。
“你说那个在床边调往外头的少年?”
“没错,那孩子没办法出门,唯一的乐趣就是从窗口往外看。”
“看什么?”
“世界啊。”但这次说出口自己也感到有点害臊,“少年最开心的事就是从楼上俯瞰动物园呀。”
“他这么说的吗?”
我搔了搔头,“是我猜的。不过不难想象那画面吧,从高处眺望动物园的少年正开心地望着长颈鹿和大象。”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啦。然后呢?”
“要是哪里盖了高级公寓,少年就看不见动物园了。”
“原来如此。”河原崎先生说。
“对永泽先生来说,热爱动物园的少年当然是他志同道合的好伙伴,所以他是为了少年,才会去抗议盖高级公寓。”我很肯定自己的推理错不了,“我现在要去哪栋高级公寓大楼,想确认一下从少年那层楼看不看得到动物园,你也一起来吧?”
“要是从那里看得到动物园,就证明了你的推理是正确的?”河原崎先生说玩这句话,兀自沉思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过这么一来……”
“怎么了?”
“那个永泽不就和市长命案毫无关系了吗?”
“是啊。”
——动物园——
当天晚上,我很想和伊藤聊聊,于是我拨了之前在医院相遇时记下的电话号码,当然只是因为有点想念老朋友,但或许,我一开始就是很想找他商量才会打这通电话。我先讲了一下自己的近况,后愈聊愈远,我说出了动物园的事,虽然要说是近况也的确是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我和他说,我们的推理游戏轮到我提案,我想了一个很有自信的推论,便前往那栋公寓大楼一看究竟。
伊藤听着我的说明,不时出声附和,偶尔提出问题,“后来呢?那栋公寓大楼看得见动物园吗?”
“很遗憾。”那天白天,我和河原崎先生走上那栋旧公寓大楼的阶梯来到可能是少年家住所的楼层,一探出头,答案就在眼前——完全看不到动物园。动物园确实位在旧公寓大楼的正对面,但被别的大楼挡住,根本不可能看得到,得再上个几层楼,或是到屋顶上去才行。
“所以那名少年并不时从自家窗口眺望动物园喽?”伊藤说。
“也就是说,永泽先生并不是为了那个少年而反对盖高级公寓的。”
“这样啊。”
“你怎么看?”
“我?”伊藤笑了笑,“我一开始旧部相信有什么‘动物园的引擎’呀。”
伊藤从学生时代就是个现实主义者,但他从不会取笑别人的不切实际,他的大原则就是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
“是不过……”伊藤继续说。
“只不过什么呢?”
“那男的反对在那里盖高级公寓的理由,搞不好得从别的角度思考。”
“怎么说?”
“恩田和你考虑点都是,那男的为什么反对盖高级公寓?要是盖了高级公寓会带给他什么困扰?”
“是啊。”
“如果换个角度想,假使那男的并不是反对盖高级公寓,只是想参加那里的抗议活动呢?”
“不是一样吗?”
“不,不太一样。换句话说,对那男的来说,每天早上跑去那个地方举着标语牌这件事,本身就有意义了。”
我的脑中反复思考他这番话。
“要是好好一个大男人跑去那里站着什么也不干,人们一定觉得很奇怪,但如果混在一群正在抗议的家庭主妇当中,就不突兀了。藏树木的最佳地点是森林里;而要藏举牌抗议的男人,最佳地点就是举牌抗议的主妇群里头了,就是这么回事。”伊藤说到最后,自己也笑了。
日后回想,那次和伊藤聊过没之后多久,他就辞掉了工作,跑去抢便利店,被警方逮捕之后又逃走,我们这些友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认识的伊藤会做出那种事。
——动物园——
隔天一早,我们三人站在加油站旁边。我等下的去上班,所以穿着西装,而请了补休的恩田和自己当老板的河原崎先生都是一身便服。
这里距离那处高级公寓预定建地大约二十公尺远,我和河原崎先生盘着胳膊,恩田则是不停抖着腿,三人都紧盯着建地。
大约十分钟前,永泽先生出现了,应该是刚离开动物园吧,甚至见他一抵达建地,立刻钻进林子里,不知打哪生出一块标语牌,接着便回到抗议人群中高举牌子站着不动。
那块牌子上写着“反对兴建高级公寓”,还有“一旦遭破坏的森林将无法复育”。
“那不是很普通的标语嘛。”河源崎先生说。
“不,我不是很清楚,”我说:“他的目的是站在那里,而不是抗议盖房子。”
“一直杵在那里能干嘛?监视吗?”河原崎先生嘀咕着。
“不,他想站在那里向某人传达讯息。”
“讯息?”恩田看着我问道。
“一定是写在牌子的另一面。”我斩钉截铁地说:“只要逮到机会唰地吧牌子转个面即可,反正他站在那里面看起来是在进行抗议活动,又不会引人侧目,而他的讯息也能藉此传达给某人。没错,他一定是要这么做。”
“那为某人是谁?”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是他离婚后见不到面的儿子。”
“传达信息给儿子?”
“好比说,他很想和儿子联络,可是因为他有点疯狂,前期不让他见儿子,连通电话也不行。他很想见见他儿子,于是他想了办法——不如站在儿子每天早上会经过的路上等他吧,因此他开始了堵人计划。还有,他要是和儿子有任何交谈前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想到了举牌的方式,从此,他开始每天早上便举着写给儿子的讯息站在那儿等人。”
“原来如此,真是佳话一樁呢。”恩田似乎很感动。
“这不是佳不佳的问题吧。”河原崎先生一个劲地搔头,一脸不相信,“那男的脑袋怪怪的耶,每天晚上睡在动物园里的人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计划嘛。”
之后,我们三人都沉默了下来,因为只要目不转睛地盯着目前的状况,真相很快就揭晓了。
我非常确定,永泽先生一定会将牌子反过来,他的视线似乎正追着什么,一边观察路上往来的车流。
答案出现的预期早,我仍能清楚想起当时的情景。眼前的画面非常缓慢、非常清晰,我听见身旁的恩田咕嘟吞了一口口水,河原崎先生则是伸长了脖子。
永泽先生将手上的标语牌稍微放低,大概到膝盖的高度,接着慢慢地将牌子转了个面。我的心跳加速。
永泽先生将翻了面的标语牌举到胸口位置。我想象着,要是牌子上写着“我爱你”旁边写上他儿子的名字,我搞不好会当场喷泪吧。
四下所有声音都冻结了。我们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永泽先生,只见他将标语牌高举至头上。
“去动物园吧!与狮子共度美好的假日”
这是上头的字。
我和恩田当场呆若木鸡。第一个大声笑出来的是河原崎先生,那笑声充满了幸福感,“杰作啊!杰作!”他念了好几次,“这个人说穿了是来打广告的嘛。”
身旁的恩田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了平静,说道:“因为永泽先生真的很爱动物园呀。”他说,这里往来行人很多,很适合宣传。
的确。有种全身无力的感觉,心情却很好。“恩,再怎么说,他可是动物园的引擎呢。”我说。
——兽栏——
入夜后,他仍醒着,饲育员送来的食物早吃个精光,但还是觉得很饿。连日来吵闹的那几个男的今天没出现。
他想起了自己逃出兽栏那一天的事。那晚,他去顶了顶兽栏的门,没想到,感觉不到平日那股沉甸甸的反作用力,门轻易地推开了。
他的脚步伸出兽栏,小心翼翼地踩上地面,一步,又一步,缓缓地踏出步子。在兽栏中走没几步就会遇到墙,但在外头不会。他感受着地面的触感,四周没有墙壁,无论走再远都没有尽头。他不禁想,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会走到多元的地方呢?解放感一点一点地从脚底涌上。
伙伴身体不好,却跟着走出了兽栏。再踢向地面,快感在全身窜流,速度愈来愈快。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前方居然没有尽头,回过神时,自己在路上狂奔了起来。
他发现伙伴消失了,是到了林子一带的时候。他一路上蒐集的着人们遗落得玩具或空罐想拿给她看,不知道她会不会开心呢?当他终于抬起头,眼前却不见她的踪影。他四处寻找,但再也没看到她。
捡来一堆小玩具也没用了,只好埋进土里去。一想到再也不会把这些东西挖出来,胸口一带隐隐传来被揪住的痛楚。
现在,永泽正睡在兽栏前。
“我也是孤单一人哦。”永泽常这么说,或许是说梦话吧。只要永泽在,心情就能平静下来。他静静地闭上眼,想着唯一一次体验过的兽栏外头的世界,一边进入了梦乡。当时的感觉又回来了,一步、一步踏出步子,前方却永远没有尽头。
他再度想起那个时候消失的东部森林狼。
——电车——
地铁车厢里,乘客愈来愈少了。
那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河原崎先生从大楼顶一跃而下;恩田迷上新兴宗教,辞掉了公家机关的工作,听她妻子说最近还在街上看到他,但正值教团游行中,没能和他说上话。
市长命案耶侦破了,在动物园那件事之后不到半年,逮到了凶手,据说是由于产业废弃物处理之类的事情谈不拢而对市长童下毒手。我还记得看到电视新闻公开凶手面貌的时候,和友人一边聊着“真遗憾,市长是个好人呢”。
妻子和女儿仍倚着我。
车门开了,我抬头一看,一个男人拖着脚步走进车厢,虽然一身西装打扮,却不像是一般的上班族。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或许是因为他那身皱巴巴的西装,又或许是因为他漫无目的拖拖拉拉的走路方式,年纪看上去刚退休没多久。
男人从我的右边通过面前往左边走去。
我差点没惊呼出声。总觉得那个男人好像是永泽先生,可能是因为我刚好在回想当年的事吧,但那个背影真的很眼熟。想到这,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因为我印象中的永泽先生总是趴着躺在动物园地上,我对他的认识根本不足以能说“我觉得那个男人走路的身影从背后看很像他”。
我想追上前叫住他,正要起身,想到睡着的妻子还倚在我身上,不由得忧郁了起来。
望着男人的背影,只见他继续往车厢另一头走去。
我看了看妻子与女儿的睡容,探头确认车票还握在妻子手中。这时的我已经稳稳坐回了座椅上,轻轻地闭上了眼。
想了想,我又转头往左边一看。
我发现男人右边腋下夹着某样东西,仔细一看,那似乎是块标语牌。
译者简介:
陈黎恂:
一九七七年生,台北县人。政治大学日文系毕业。曾于《Ichiban东洋娱乐志》、《音乐と人》杂志担任日文编辑与采访编辑,后于会计事务所担任约聘日文专员。现专事日文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