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穿过走廊,来到冷冰冰的中庭。在那儿,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我能感觉到站在前面的人吞咽着气息。我越过前面一排人的肩膀往前方窥视,看到有一个人,倒在前面的地毯上。
从那黑色的和服外褂和肥胖的身材上,我立刻明白了那个人就是段仓。从他躺在地上的奇怪的手脚姿势来看,他肯定是早已没有了呼吸。
我不由得捂住了嘴。而且,强忍住了惊叫。如果我惊叫出来,那就更加恐怖了。
就在刚才,还大声说话的人能变成这样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仿佛看见了死亡这个魔鬼的样子,两只脚不住地颤抖着。
装饰着段仓最后躺着的地面的,是散落下来的玻璃碎片。这里那里,冰冷地,美丽地闪耀着光芒。
我猛然间抬头仰望,“大雁彩色玻璃”上开了一个大大的洞,从那个洞口一直能看到黑色的夜空。
他在屋顶上踩破了彩色玻璃天窗,砸在了大理石像上又弹出去,于是落在了这里。——大概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碰撞的声音有连续两声,是因为他先撞在石像上后又砸到地上的缘故。
“医生。快叫医生。”末黑野先生对着惊慌失措的像是管家的人呵斥道。
正在这时,从螺旋楼梯上传来了有人急速跑下楼的声音。是干原先生。
“——怎么啦?”
还是一成不变的高音,自然这时已经听不出悠闲的语气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紧张。
末黑野先生转头向他:“段仓先生,好像从上面摔下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出去干吗?”
他的问题里还包括,干原先生是否在准备室陪他,为什么他不在那儿。
“——我向他介绍了三层顶上的彩色玻璃,他说要醒一醒酒,出去走一圈,所以他下了楼。”
末黑野先生蹲在躺在地上的黑色的身体旁边,用膝盖顶着地。
“……为了吹吹风出去了,难道你一直去了屋顶?”
因为这里是西洋式的建筑物,所以不需要换鞋。就这样,他摇摇晃晃地出了大门。方便反倒成了危险。看见那个斜坡,就会想着上面是什么,为了看个究竟走上去确实极为自然。
一旦走上了那个斜坡,就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到了顶上在黑暗中,看着下面的灯光照在彩色玻璃上。那就像巨大的诱蛾灯一般,段仓一定是想过去看个究竟。
若是充分发挥想象力,他被那中央开着的小洞吸引了,大概是趁着酒醉,想着“到那儿去看看”于是就踩了出去。承受不住这么重的重量,于是玻璃天窗就破裂了。这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段仓的木屐,仿佛小孩子为了占卜天气而将脚上的木屐踢飞一样,分别掉落在左右两边,相隔很远。一定是掉落的过程中从脚上飞了出去吧。
末黑野先生手拿着木屐。他一定在想,最起码,给段仓穿上吧。看见木屐底部的木齿,在他的眉宇中间,一瞬间,浮现出了轻微的疑惑。
——怎么了?
这时,我觉察到,穿过彩色玻璃天窗的大洞,从遥远的天空,纷纷扬扬地飘下来了某些东西。
这样说来,段仓的黑色和服外褂的这里、那里,都能找到那东西的痕迹。木屐底,一定也粘着。
不知何时开始,这栋公馆的外面,静静地下起了细雪。
在这意想不到的过程里,在不知所措的我们每个人的头顶,属于上天的白色的细细的雪片,悄悄地飞舞而来。而且,它们降落在或是在大理石像上,或是倒地的段仓身上,还有散落在地毯上的色彩缤纷的玻璃上。
于是,我忽然想到了。
我抽出身去,跑向玄关。我把身上的长袖和服的下摆翻起,拉开了大门。走了几步就来到了室外,我看了看那斜坡。
——如果下雪了,那么一定有痕迹。
薄薄的积雪上面,有着快要被雪覆盖过去的,但现在还能隐隐约约看得清楚的脚印。
踉踉跄跄的木屐的足迹。然后,还有一个——稍微离开一点儿的地方,看得出另外一双鞋子的脚印。
那脚印上覆盖着白色的雪花,在门廊的照明无法照亮的远处,消失在黑暗中。不管怎样,有人上去了,还没有下来。这一点是很明白的。
事情刻不容缓!我迅速返身跑回室内。甚至来不及回应带着疑惑的眼光看着我的人们。
我握紧双手,朝着我认为是随从人员房间的方向,大叫起来,或者是怒吼——用这个词,也许更为准确。虽然作为我这样的年轻女孩,这是极不相称的。
“——别宫,别宫!”
在我的视野的一角,出现了干原的身影。不知为何,在我的声音响彻室内的时候,他的身体整个反应了起来。那反应太明显了,以至于根本没有打算朝他看的我也看见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转过去看干原。正打算问他:“你吃惊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被深蓝色冬季制服包裹着的别姬小姐,嗖地一下出现在西侧走廊的入口处。大概在随从人员房间里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骚动”。她准是已经准备好随时出现了。
别姬小姐用凛然的声音回答我。在冰冷的空气中,她的声音回响着。
“——您叫我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