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原那家伙,竟然彻底胡闹起来了。”
“啊?”
“他说他不满意。说那大雁的彩色玻璃不满意。他说什么‘被催急了,镶嵌进去了一块不满意的玻璃’。——那家伙,在我家里是出入自由的。不仅如此——大概他本人有一半认为,这儿就是他自己的家。完工以后,一直在我的一间客房里住下了。”
我有点幸灾乐祸地说:“……末黑野先生和干原先生的关系是……”
我本意是想说“虽然我并不知道,但一定是什么特殊的关系了”。但我却结结巴巴地只说了一半。很显然,对方察觉了:“以前我也曾经说过,那家伙,是我孩提时代的小尾巴一样的人。小尾巴的意思是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切不断的,是孽缘。”
即便如此也不太好——我想。自由随便地在末黑野先生家住下,这算怎么一回事?
“干原先生,他没有家人吗?”
“——他一个人。七、八年前,变成孑然一身的天涯孤客了。”
“——变成了?”
“是啊。”
“出了什么事故了吗?”
“不是。并不是事故什么的。”
末黑野先生很少见地语塞起来。更增添了忧郁。接下去,难道不是应该进到屋里去的时间了吗。末黑野先生继续说。
“——他父亲是被暴徒袭击了。——干原老师是大学的教授。那天他把在同一所大学工作的同事请到家里,要商量一个难题——很难的事情。天色渐晚了,于是他把客人送到门口。——这时,有几个暴徒早已等在门口了。他们拿着日本刀不由分说地刺了过来。与其被刀砍,被刀刺的危险性更高。无疑这些人是带着杀机来的,所以他们两人都没有被抢救过来。——干原那时不在家里。这成了他一生悲痛的种子。但如果当时他在家的话,一定也没命了。但是,当时他的妹妹在家。——他妹妹,……并不是平常人的身体。”
“……怀了宝宝?”
“是的。——而且,她不是一个健康人。她的胸腔有疾病。——孩子的父亲,当时确有无论如何也无法陪伴她的原因。但是,那孩子的父亲要她一定要健康地把孩子生下来。把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并且告诉她无论出现什么状况,即便全家人反对,他也一定会和她结婚的。他在干原教授的面前跪下身子,发誓绝对不会背叛她。”
“……”
“那天她听到了争吵声和呼救声,——于是妹妹也来到了门口。——仅仅是看见这样的惨状,她也差不多要晕倒了,但这时,又被一个逃跑的暴徒撞飞出去。”
我仿佛看见了在那事件发生的深夜,几重鲜血的重叠。这样我就明白了。
——干原先生在“女学生偶人展”的会场上,表现出来的异样的情感起伏,原来原因在这儿。他妹妹大概正好是“女学生”的年龄吧。一定是各种各样的思绪一齐涌上心头,在他的心里,一定是地震般地震动着吧。
末黑野先生在我家晚餐会的时候,没有回答这些。原因很简单,这不是能在晚餐会这种场合里谈论的话题。但是,他绝对忘不了这件事。
不如说,他其实是很想告诉我的。
今天他带我来到这屋顶,只剩下我们两人独处,与其说他是为了让我看一看这里的彩色玻璃——倒不如说他是想要认真答复我。
大概是我想多了,他特地定在这个难以看清对方表情的时间,也许是他为了对我说这件事而特意安排的。昏暗中,他的嘴唇动了动。
“——事情发生之后,我对干原说‘你去欧洲学习吧’。我了解他的才能。只要加以磨炼,他必定会成材。——我恳求我的父亲,让他去留学。如果不这么做,我们都无法承受。在事件刚过去的几天里,我们俩连见面都觉得痛苦不堪。——我父亲也明白事情的原委。如果他当时能及早允许我们结婚,——那么她就不会呆在干原家里,这样,雪子和孩子就都不会遇难了。”
忽地一下,他说出了干原妹妹的名字,末黑野先生无法忘记。当他一个人独处,不经意的时候,那名字一定还会蹦出来。
“——我并没有责备谁。但是,这也许是我父亲赎罪的方式吧。干原去了欧洲。——然后,在我看来,他成为了一个太过气派的建筑家,回来了。由于他的个性比较强,并非能被所有人接受。——所以,我请他在我的公司里工作。不管怎样,是我们嘱托他去欧洲的,这样安排也在情理之中。”
末黑野先生忽然背对着四角形的彩色玻璃的亮光,说:“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