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宁并没有能够倚仗的家世。
父亲早逝,母亲只经营着一个普通的花店,没人能为她的人生兜底。
她唯一的底气是她的学习成绩。于是三年后的那场最公平的考试,就成了她改命的机会。
她必须紧紧握在手里,不容闪失。
而或许在座的同学们,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有着普通的家庭,全靠成绩才能出人头地,同她一样。
薛瞻这样的,才是个例。
“要加点别的目标吗?”班主任追问。
薛瞻坐在位子上仰起头,沉思一阵,云淡风轻道:“目标太大,先实现了再说吧,现在也想不到别的了。”
“那好,我继续念其他同学的。”杨雪青没再多说什么,将薛瞻的那张卡片直接翻过。
同学们的人生目标五花八门,有写考名校的,也有写心仪的职业的。有人立志成为医生、律师,也有人想当军人。
三组人全部念完,才算到了许佳宁这组。
距离越来越近,苏知魏的人生目标,许佳宁看过,没什么悬念。
而乔木然的,许佳宁倒是有点好奇最终写了什么。
“乔木然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一名看遍全球美景、拍遍人间俊男靓女的摄影师。”杨雪青念道。
摄影师这一职业透着高大上,可其余的话,倒是更实在,也更符合乔木然一贯的表现。在那些定语的加持下,班里的人自然笑起来。
与之相比,念到最后一个人,也就是许佳宁的人生目标时,则显得太正常,让众人只剩下钦佩。班上没人同她写得一样,也没人同她有一样的自信,敢于写上。写上,需要莫大的勇气。实现,需要莫大的坚持与能力。
杨雪青念完了所有卡片,开始做总结:“我想大家听了其他人的人生目标,才会有对比,真正认真思考自己的人生。刚才有的要考名校,有的设想好了未来的职业,我觉得都很不错,至少听起来契合题目。”
杨雪青正说着,发觉下面的张扬有了小动作,把手缩在桌洞里不知在干什么。
“不像有些人写的,说要买台新游戏机那么随便。”她放缓了声音,暗示无用,就转为明示,“你说是吧?张扬。”
张扬身体一僵,抬头正对上杨雪青,瞬时猛地站起身来。
“在玩什么呢?”杨雪青带着一眼看穿的泰然,“手机这么有意思?”
张扬还想糊弄过去:“杨老师,我没带手机……”
“把手机交上来。”杨雪青冷声命令道。
只有真正在台上站着观察过,才知道下面的一举一动都无比清晰。
那点遮遮掩掩的小动作,逃不过老师的火眼金睛。
听到杨雪青语气那么严厉,张扬终于放弃了挣扎,把藏着的手机交了上去。
“什么都不认真对待,应付差事,每天在那儿傻乐,让写你的未来打算,就这么应付自己是吧?”杨雪青摇摇头,像是单说张扬,又像是在告诫班上的其他人,“这些卡片我等会儿就让几个班委贴上去,不觉得脸红,你们就一直保持原样贴着。”
班会时间不多,杨雪青绕回学习上的事,说了几句,就又开始嘱咐起下周军训的注意事项。
到了最后,才想起今天的值日生少了人,也就直接指了今天才来的薛瞻。
许佳宁和其他班委一起贴卡片,全站在黑板前,靠墙那组的地一时没法打扫。
她瞧见薛瞻留下做值日,就专等在不远处,单手拿着一把扫把晃悠着,有几分百无聊赖。
张扬本来在等薛瞻,薛瞻轻笑一声,扬了扬手:“你先走吧,手机被没收,回去又晚了,看你妈不骂死你。”
张扬直接开溜,哀怨两声,很快又乐观回来:“那周末我找你打球。”
薛瞻比了个OK的手势,又将手里的钥匙抛给张扬:“老规矩,你先过去开门。”
张扬一把就接住了,两人算是默契十足。
许佳宁不知道他们是要约在哪里打球,心里还在想着那个传言。
贴完一黑板的卡片,看着其他班委都先走了,她仍发着呆,手里还留着最后一张卡片,是薛瞻的。
“许佳宁。”
那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才回过神来,扭头看着声音的主人——薛瞻。
“我的卡片这么难贴吗?”薛瞻凑近了去,看清内容后,朝她抬了抬眉。
许佳宁自然不愿直接说出她心里想的事,只借口道:“好像贴不下了,我在找地方。”
她说得也没错,因为她刚才动作慢,这面黑板上已经被其他人贴得密密麻麻。
唯一位置大点的地方,似乎就是她那张的旁边,可依然不够贴下一张。她右边连着贴的几张,同样也不紧凑,之间的距离松松垮垮的。
究其原因,可能是众人不想自己在许佳宁的人生目标旁被对比,所以有意避开。
“啧。”薛瞻从上至下瞧了又瞧,发现果然如她所言,便自我调侃般笑道,“倒数第一就是难呀,连位置都没了。”
许佳宁正要安慰他几句,又听他自己已经得到开解:“没地方,就自己开辟地方呗。”
话音一落,他将许佳宁右边那张卡片,又往右挪了挪,中间的位置,也就腾出了刚好容纳一张卡片的地方。
他终究带了点霸道,动作肆意,不做过多考虑,就这么强硬莽撞地,让他的卡片来到许佳宁的身旁。
许佳宁第一次接触他这种风格,一时愣住了,也没来得及阻止,等他重新贴好了,却也有种恍然。
事情得到变通,总在于人为。
做完了老师交代的事,许佳宁转过身,就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其他做值日的人已经走了,班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让她加快步子,想要飞快地从这个环境中抽离。
坐下收拾东西时,薛瞻突然叫住了她,她看向薛瞻,薛瞻又难得木讷起来,半晌后才问她:“你要走了吗?”
许佳宁握着书包的边缘,本要背起书包离去,却从他的语气中体味到几分拙笨的示好。
他好像确实有些傲娇,可从来不傲慢。他甚至脾气很好,待老师或者待同学,都不曾见到他有什么不耐烦,他总是和颜悦色,显出他优越的好教养。
许佳宁实在想象不出来,这样的薛瞻,会做出那些事。
仿佛潜意识地,她松开了书包,重坐回去,改口道:“我刚好要等我妈妈,等会儿再走。”
她和母亲段静秋确实约了在学校会合,然后一起去医院看陈叔的儿子。
但约定的地点其实是校门口。
薛瞻见她坐下了,不觉微微勾唇,提着那把简陋的扫把,往后门那边走。
站在与许佳宁对角线的位置,他从后门开始扫,一点点往前,他们的距离也在一点点缩短,最后,是一条两点间最近的直线。
“还不走吗?”
这回轮到做完值日的薛瞻,成了该走的那个。
低头做题的许佳宁没有抬头,仍在犹豫要不要开口,静默的时间久了,她没再听到一丝半缕的声音。
她以为薛瞻走了,心里失落地回头去望,才发现薛瞻仍坐在位子上,趴在那儿,眯起眼睛打盹儿。
许佳宁顿时想到了很不合适,却又在此刻很微妙柔软的比喻。
他好像只小狗。
她还在做题,偶尔回头看他,一眼又一眼,后来彻底转了身,他也刚巧醒了,就这么睡眼惺忪地望着她。
“我妈妈还没来。”她不问自答。
薛瞻眨眨眼,打了个哈欠,倒像是没了方才的懒散,只认真盯着她,疑惑问道:“许佳宁,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呀?”
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建设的谈话,被薛瞻主动给挑了出来,于是只能生硬地转个话题:“薛瞻,你为什么想来宁远?”
“不去宁远去哪儿呢?”薛瞻反问,“去他们所谓的贵族学校吗?”
许佳宁这才意识到,薛瞻不知何时,其实已经知道了苏知魏对他的议论。
她不知道薛瞻究竟是何态度,心里开始打鼓。薛瞻却比她想象中要轻松快意多了,挑着眉随口道:“到底是什么贵族学校啊?艾利斯顿吗?”
在这种氛围里,许佳宁一时却有点想笑,笑声还没彻底出来,又听到薛瞻恢复了认真,道:“你应该不是想问这个吧。”
许佳宁避无可避,索性试着坦白:“薛瞻,我听说了你在初中的一些事。”
“哦?什么事?”
“就是和人争执的事。”许佳宁回道。
她始终不愿把“霸凌”这两个字直接按到薛瞻的头上,总想听薛瞻自己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话题彻底抛出来时,她自己都觉得太冲动。
她根本还不知道薛瞻是不是加害者,就这么在他面前坦白。
她怕薛瞻真的就这么坦率地在她面前点了头,承认苏知魏口中的一切。
然而好像都没有,薛瞻甚至停顿了一阵,才有点不确定地问她:“什么争执的事?”
许佳宁深吸一口气,才道:“我听苏知魏说,你在初中霸凌别人,集结很多人,和人打了架。”
脱口而出时,且不论是什么结果,至少她觉得心里畅快。
随后她试图从薛瞻脸上看出他的反应,而他只平静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