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宁的家离花店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两人并肩走着,段静秋看到许佳宁低头看手机,叮嘱她注意看路。
许佳宁口头连声答应着,可心思还是放在手机上,抓紧时间把照片发给好友温舒白,向她请教。
“温大小姐,快来鉴定一下,你认识这把伞吗?”
温舒白比她小足足四岁,夸张点说,还处在能过儿童节的年纪。但身为豪门独生女,从小就见惯了豪车和各种奢侈品,这方面称得上是个“小专家”。
可能是有事,等许佳宁走回了家,洗完澡躺下后,温舒白这才回她电话:“佳宁姐,这是劳斯莱斯雨伞。”
“难怪难怪……”许佳宁倒吸一口凉气。
她在温家的车上见过,也在网页新闻上见过,难怪看了觉得有点眼熟。
许佳宁整个人都有些不淡定了,先前她对这把伞态度一般,将其随意靠在花店角落,可现在却隐隐担忧起来,怕雨伞晚上在自家店里丢了,她可赔不起。
握着手机时,她的手指也开始发颤,努力镇定下去,小心询问:“听说一把卖十万?”
“夸张啦,佳宁姐,比这便宜。”温舒白认真纠正,“据我了解,一把应该是四万多吧。”
许佳宁:“……那好像也没有便宜太多。”
思忖后她又一本正经问道:“舒白,我是不是应该连夜赶回店里守护它?”
“啊?”温舒白呆了下,没听出许佳宁话里的玩笑意味,分析道,“佳宁姐,别担心,一般人不会看那么细,认不出来的,才不会半夜三更去花店偷伞。”
“我知道。”许佳宁笑了,但很快又有点笑不出来,“不过这么金贵的一把雨伞,拿在手上我真的有心理负担,值四万多呢,是我家花店几个月的收入。如果一直放着没人来找,我嫌烫手。”
“放心,失主很快就会回来找的。有钱人再有钱也不会这么扔钱。如果是我爸爸丢了这把伞,一样会主动派人找。”温舒白思索道,“到时候注意筛选它真正的主人就行,别让人冒名顶替领走了。”
真正的主人?
许佳宁终于回想起,今天下午她见过的唯一一辆劳斯莱斯。
雨伞的主人其实早就指明了,正是那个来店里躲雨,还戴着墨镜的男生。
“看着牛哄哄的,结果丢三落四。”许佳宁忍不住吐槽道。
“佳宁姐,你说谁?”温舒白疑惑。
“啊,没谁,就是今天一个让人很无语的客人。”许佳宁打了个哈欠,“也没别的事了,你早点休息吧,我也睡了,明天还要继续卖花。”
夜早已深了,互道晚安后,两人各自睡下。
次日大晴,天热得厉害。
如果不是店门口的空地上,还有着没干透的一小洼雨水,任谁也想不到,昨天下过一整天的雨。
节后的花店变得清闲了许多,上午只卖出三束花。
然而许佳宁的心情依然很好,小日子平淡却温馨,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一起打理花束,一起处理花材、培育绿植,好不惬意。
店里那台旧了的深红色音响自动播放着新近流行的歌曲。
春晚李健和孙俪合唱的那首《风吹麦浪》,从冬天开始,一直火到了八月,几乎家喻户晓。
郁可唯给前段时间上映的一部电影唱的宣传曲《时间煮雨》,电影口碑争议很大,歌倒是早早火了,成了花店的必放曲目,和林俊杰的《修炼爱情》一起放了一遍又一遍。
偶尔放到许佳宁最熟的王菲的歌时,她也会伴着音响声一个人哼唱起来。
‖
他不羁的脸/像天色将晚
她洗过的发/像心中火焰
短暂的狂欢/以为一生绵延
漫长的告别/是青春盛宴
……
‖
青葱岁月还在继续,于是对离别的重量还一知半解。
从初中毕业,还有几天就又升入高中。对同窗情的不舍,也被对高中校园的好奇与憧憬冲得无比浅淡。
许佳宁正唱着歌,红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风铃也被牵动,一时响个不停。
夕阳昏黄,傍晚的风吹开了窗,她抬起头,认出这个昨天见过一面的男生,倒像是盼了许久,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你终于来了。”
薛瞻依旧是昨天那副戴着墨镜的冷傲模样,扶着花架粗喘着气,呼吸有点不稳,像是跑来的。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许佳宁就将那把伞递到了他的面前,如释重负般道:“给,你的伞。贵重物品以后请收好。”
“谢谢。”薛瞻接过伞,却仍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有事吗?”许佳宁不解地望着他。
薛瞻突然有点不会说话了,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我……”
“你们这家破店,到底有没有职业道德?!”
推门而入的新客人,骂骂咧咧地走到许佳宁面前。
这明显是来者不善,男人动作粗鲁,进门时动静很大。门上留下了用脚踢踹后的脏印子,发出沉闷的噪音,在未停的音响音乐声中显得无比突兀杂乱。
此刻他更是一脸怒气冲冲,眼神里也是平复不下的火气,短暂地搜寻过后,就寻仇般地找上了许佳宁。
“昨天就是你跟我女朋友乱说话了,是吧?”
男人走上前去,几乎想要揪住正和薛瞻说话的许佳宁。
储物间里的段静秋听到了声音,急忙走出来,看见女儿被人指责,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高声喝止那人:“我是店里的老板,有什么事找我,别吓着我女儿。”
比段静秋更快的,是近处的薛瞻,抬步间已经拦在许佳宁的身前。
许佳宁一愣,实在没想到他会趟进浑水。
男生即使年纪不大,一米八的个子倒也能成了压制,比面前的男人生生高出一个头。
“人家好端端做生意,哪儿得罪你了,一把年纪这么大火气?”薛瞻的手扶在那把劳斯莱斯雨伞上,嗤笑一声,落下一句漫不经心的评价。
没摘的墨镜,配上散漫的语调,调侃且轻蔑。
男人受了轻视,不禁更加恼火,可细究前来兴师问罪的原因,气势却瞬间弱了几分:“她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许佳宁从薛瞻的身后站了出来,努力使自己显得淡定些,“我们店只卖花,你要找事,我们只能报警了。”
段静秋此时走到了许佳宁的身边,一只手握住她悄悄在发抖的手,另一只手扬了扬手机,也道:“这里离派出所挺近的,出警快。”
“吓唬谁呢?”男人瞥了一眼她们,“还有你,小丫头片子装什么装。昨天听到我的事的,只有你。”
“她昨晚跟我分手了,把花都扔给我了,也不说原因。不是你捣的鬼?”男人锐利的眼睛紧盯着许佳宁。
不说原因,看来卡片的事,他并不知情。
许佳宁松了口气,变得比方才要坦然许多。
自他进门的那一刻,许佳宁就对他的来意猜出了个七八分,听他终于按捺不住将一切说出,这样“正义”地指责她,她也准备好了说辞:“这么说,你压根就不知道你女朋友跟你分手的原因。”
许佳宁确信昨天那幕不会让男人看出里面的门道,继续无辜道:“我昨天安安静静卖花,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你已婚但跟别的年轻女孩交往,我只是在心里鄙视了下。你如果不确定,店里的监控随你看。”
见有人欺负女儿,段静秋脸上已经很不高兴了:“没影的事儿,胡说八道什么?你随意污蔑我女儿,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来我们店里无事生非,造成的损失你来赔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监控调就调啊……”男人嚣张的气焰已经熄了一半。
母女两人称得上是义正词严,倒让他怀疑起原本就毫无证据的推断。
薛瞻也来帮腔,低头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要不你再仔细想想,脏事做多了,知道的人也就多了。再怎么乱怀疑,也怀疑不到这个女生身上吧。”
“至于调监控……”薛瞻耐人寻味地扫了他一眼,“那不正好展示出来劈腿,哦不,婚内出轨的人是你,现在网络越来越发达,你是想出名吗?”
“你!”被戳了软肋,男人终于还是心虚了。
薛瞻手里的雨伞抬了抬,赶狗似的晃了晃,皱眉嫌弃道:“你什么你,还不走,想找民警调解纠纷吗?要不要到时候让他们帮忙给你老婆打个电话?”
“好好好,你们给我等着。”
男人感觉到了危机感,慌张地看着三人,最后还是有了去意,口头要挟几句,就彻底丢了气势,溜出了门。
见男人走了,许佳宁方才的一切淡定从容,都卸了下来,换上忧心忡忡,自语道:“完了,以后可怎么办?”
“继续死不承认就行了。”薛瞻随口答道,“看他也是没有证据,纯粹过来找你撒气的。你做了好事,怎么还心虚了?”
“我怕惹麻烦。他如果再上门报复,我也担不起。”许佳宁下意识回了他,等说完话,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同一个陌生人聊心里的担忧,实在交浅言深,忙转向母亲,拉住她的手:“妈,对不起。”
做生意最怕惹麻烦,结果她惹了,而且还是主动的。
如果她只是本分地卖花,对那个男人的出轨行径视而不见,今天被找茬的事也就不会发生,花店经营会风平浪静,安安稳稳。
但她不后悔。
薛瞻只定定地看着许佳宁,不带丝毫犹豫地道:“他不会上门报复的。”
“你怎么知道?”许佳宁反问。
薛瞻笑:“我就是知道。”
不会,指的不是主观上的不想做,而是客观上的不能做。
一旁的段静秋则开了口:“佳宁,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不怪你。”
“哪怕是萍水相逢,能帮就帮,不用说对不起,如果昨天妈在,妈会跟你一样。”段静秋的目光温柔且平和,毫无不久前那股护犊子的“凶悍”劲儿。
许佳宁的神色轻松下来,紧紧搂住妈妈的脖颈,依着她:“妈,还是你最了解我。”
从小到大,许佳宁做每件事,似乎都会被妈妈懂得。这也是她最安心的地方。
段静秋紧紧抱了抱她,才松开她,望着薛瞻,微微点头:“也谢谢你,刚才帮佳宁说话。”
“小事一桩,没什么可谢的。”被人夸后,薛瞻有些站不住了,踱了两步后,道,“我先走了。”
许佳宁看他往外走,顺着望向店外,却没看到预想中的大阵仗,于是一愣:“你的车呢?还有保镖。”
“今天没车,也没保镖,我自己搭公交过来的。”薛瞻停下脚步。
许佳宁讶然:“你也会搭公交啊?”
“嗯……”薛瞻含糊着回。他确实试着搭了,可却一路忙乱,下了车之后也有点摸不清方向,是跑着过来的。
“我们这儿离车站挺远的。”段静秋和善道,“佳宁,你去送送他。”
“行。”许佳宁想也没想就应声,跟着薛瞻往外走。
而段静秋看到,那戴着墨镜的小男生回了头,唇角上扬,临出门时还朝她挥了挥手,仿佛比之前更加开心了。
往车站走的路上,许佳宁总觉得气氛不该太冷清,便想找个话题聊聊。
思来想去,她最熟的还是花花草草,于是问薛瞻道:“花还好着吗?”
怕他忘了,她又补充道:“就是你昨天买的,主要花材是薄荷的那束。”
“长挺好的,我找了个透明花瓶装着。”薛瞻回她。
街上的路灯亮了,同一时间亮了满城。他们肩并着肩,一步步慢悠悠走向车站,在车站处停下时,薛瞻的墨镜有点往下滑,视线对着灯光,他迅速地就将墨镜往鼻梁上推了把,镜片重将双眸遮住。
许佳宁短暂地看了眼他的样子,一时也记不住,只记得他眼里的融融笑意,可以融化冰雪。
“对了,我叫薛瞻,高瞻远瞩的瞻。”他主动介绍。
车还没来,错过晚高峰后,这里等车的乘客并不多,木椅上空出两个位置,他们正好能坐在那儿。
许佳宁回了头,看着薛瞻,周围光线很乱,路灯与偶尔亮起的车灯都打在他们身上,她从他始终未摘的墨镜上,看到了小小的她自己。
“许佳宁。”她道。
“佳节的佳,宁静祥和的宁。”她弯了弯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