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星期五,不到六点,天空已经全然亮了起来。

碑林苑里,居民楼矮矮地扎根在其中,空气中已经透出桂花的香气,醉得晕人。

梁爸已经早早起床,准备好了一家人的早饭,他擦了擦手,将稀饭端到桌子上,又到儿子门前敲了敲:

“梁旭,梁旭,起床了。”

叫一遍没有醒,于是又是第二遍,连续五遍后,梁爸正打算开门看看他有没有醒时,门忽然被打开。

少年随手套了件宽松白t,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像没睁开一样,有气无力地搭在门边,困倦地喊了声“爸”。

快速地洗漱完,梁旭半死不活地坐在板凳上,眼皮耷拉着,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

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疲惫地往嘴里送了一勺稀饭。

大概是由于前天熬得太猛,直接熬了一个通宵,生物钟被彻底打乱,昨晚躺在床上,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也很难入睡,

最后也不知几点,终于半梦半醒地睡了过去。

吃完大半碗稀饭后,梁爸又回卧房,成功将季思云女士叫了起来。

一见女主人,原先还窝在笼里爱答不理的柴犬瞬间飞扑上来,尾巴兴奋地摇摆,满世界地围着季思云转,真印证了“舔狗”二字。

季思云笑眯眯地弯腰撸了把狗头,听见自家儿子嗤之以鼻地哼了声,瞧不起柴犬的谄媚姿态。她笑了笑,起身踮脚,又摸了摸梁旭。

“妈……”梁旭幽怨地盯着她,“别拿了摸了哈奇的手摸我的头。”

季思云挑了下眉,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怎么,难不成你嫌弃哈奇吗?”

她蹲下身来,抓住哈奇的两只爪子,朝向梁旭:“来哈奇,咬哥哥。”

哈奇是家里柴犬的名字,因其极强的拆家能力和旺盛的精力,特意赋名为哈奇。它同样是个很聪明的小狗,似乎听懂女主人的话,立即张开嘴巴,露出毫无威慑力的獠牙,对着梁旭敷衍地汪汪叫了两声。

梁旭:“……”

合着他与这个家格格不入呗。

家里没有吃饭不说话的规矩,相反饭桌上往往是最热闹的时候,尤其在季思云女士的主持下,热火朝天。

聊的话题大多也都和梁旭有关。

比如,梁爸正关心地问他:“换了个新同桌是吗?”

梁旭点点头,咬着包子含糊道:“是,你怎么知道?”

“你妈妈看你们班级群看到的。”梁爸又问,“和新同桌磨合的如何,要是不适应一定要及时找老师调整。”

梁旭吃下包子,想了想道:“还行吧,看着冷冷淡淡的不怎么搭理人,实际还挺好相处的。”

他顿了下,想起来昨天被小帆点起来回答问题,女生明明不是一副喜欢帮助人的性格,却推给了他答案。

梁旭唇角松了下,手臂懒散地搭在桌子上,“人也挺好的。”

听到这话,季思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经意问他,“你新同桌看照片很漂亮啊,之前好像没在你们班照片见过她,从别的班升上来的吗?”

“转校生,从别的学校转过来的。”梁旭摇头。

梁爸点了点,说:“那多照顾照顾新同学,有什么不懂的,多帮助一下。”

梁旭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微皱了皱眉,回忆了下新同桌模样,认可地回刚才季思云的问题:“是挺漂亮的,我看好几个男生都对她有点意思。”

季思云反问他:“你不会也对她有点意思吧?”

“开什么玩笑呢。”梁旭吃完饭,起身站了起来。窗外破碎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勾出他深邃眉眼,笑里是干净、澄净的少年气。

“我不早恋的好吗。”

……

生物钟紊乱带来的后果很显然,梁旭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气,上课勉强还能支撑,一下课就跟上了发条一样秒睡。

他意识昏昏迷迷的,陷入在汪洋的空白中,又似梦似醒般,时不时听到有男生的声音攒聚在他同桌身边,大多热衷于问她联系方式。

教室另一边,王书遇已经默默观察柳向晚许久,他一直想上前搭话,但每到下课,女生周边总是围着一大群人,完全无法插进去话。

直到后几节课,围在女生附近的人才勉强少些。

一见到柳向晚身边没人围着,王书遇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趾高气扬地一屁股坐在了她面前。

倒也不怪他趾高气扬,班里绝大多数男生去搭讪柳向晚,大多都是一个敷衍结局。而王书遇不一样,他认识柳向晚,比班里所有人都要早认识柳向晚。

他得意忘形地瞧了一眼周围男生,自信地朝柳向晚开口:“喂,柳向晚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初中一个班的。”

瞧瞧,别人都是刚认识柳向晚,而他已经遥遥领先,是曾经和柳向晚一个班的同学。

听到这话,旁边的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多看了他一眼。

从昨天到今天,柳向晚的受欢迎程度,都是班里同学有目共睹的。只是班里那么多同学上去搭讪,几乎没人得到女生的正眼。

大家也都抱着看戏的态度,围了过来。

而人流中心的柳向晚,却好似没察觉周围的动静,心如止水地背完了一页单词。

她慢悠悠抬起头,思绪还停留在刚刚背过的英语单词上,目光却已经放在了面前陌生的人脸上。

停顿两秒,柳向晚微蹙眉头,翻找着从前记忆,试图对上面前的人脸。

正当她打算开口说话时,前排同学已经不耐烦地插话了。

他拿着水杯,看着自己的座位被占了后,语气不妙:“不是王书遇,你怎么坐我这啊,快点让开,我要学习了。”

王书遇翻了个白眼,满不在乎地说:“哎呀,着什么急啊,没看到我在说话呢吗?”

前排同学:“你是不着急,我着急啊。”

“柳向晚,你听到我说话了吗?”王书遇直接充耳不闻他的话了,又问向柳向晚。

趁这个间隙已经背完一个单词的柳向晚,再次慢慢抬起头,目光在王书遇身上览过。

半响,她顿了下,平静反问:“我们见过吗?”

“……”

王书遇的脸色一瞬间由白变红,几经变换后,变得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他原本,原本是想在大众面前出尽风头的……

他猛地站起来,质疑柳向晚话里的真实性。

“怎么可能!我…我当时还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你怎么会不记得我!”

“行了吧,高傲的数学课代表,快滚蛋吧。”前排同桌推开王书遇,嘲讽道,“没看到人家都说了不认识你吗,还在这没皮没脸的呆着。”

王书遇在班里的风评一向不好,仗着家里条件好,又有几分小聪明,平时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惹得很多人都烦厌他。见他出丑,也都上来讥嘲了两句。

柳向晚则一脸真诚:“很抱歉,你可能是我的初中同学,但我真的记不得你了。”

她本来就有些脸盲,再加上哥哥去世后,烧了近一整夜,记忆很多都变得模模糊糊,似残缺了般。

闹剧轰然散场。

王书遇气得径直回了自己座位,重重地把书落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同桌见了他那副样子,轻嘲道:“呦,这是打了败仗回来啊,人家女生都说不认识你了,居然还热脸贴上去,真有你的。”

“……”

同桌的再一次嘲笑像一针根一样,扎在心里,王书遇脸一下子黑了:“他妈的管你啥事,我都说了,她肯定是故意的,要不是她……”

他话一下子止住,只是满心满腹的怨念在深处滋长。

……

上课铃很快响起,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英语,老师李珊穿着件奶黄色吊带群,风情万千地进了班级。

“Hello,everyone!”

班级里寂静的气氛,一下子欢呼起来。

英语课堂的氛围很轻松,跟老师的人生态度一样悠闲自得。再加上李珊很少到后排晃悠,后排的同学们基本上都没有在听课,而是偷偷摸摸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个时候的他们,总是将科目分个优先级,英语语文这种偏向于平时积累的科目,在同学们眼里们几乎相当于水课,用来自习居多。

有的人偷偷在英语书下刷题,有的人偷偷看着外刊,提升阅读量,要么……就像柳向晚一样,干些与课堂无关、与学习也无关的事。

当然,还有一种类型——看似听课又不在听课,无所事事的一类人。

梁旭睡了一早上,现在第四节课精神异常的亢奋,却又不想第二天上学就开始刷题,于是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笔,从窗外的白云浮动,落到了旁边一直低着头,奋笔疾书的柳向晚身上。

很奇异,从桌子一直保持好好学生状态的同桌,居然在做别的事!

这一瞬间打破了梁旭的固有认知,愈加觉得自己的新同桌性格有很多面,每一面还都不太一样,跟需要探索一般神奇。

他挑了下眉,垂着头压低声音问她:“你在干嘛呢?”

男生的声音像是平地一声雷,吓得柳向晚手一哆嗦,笔直接掉到了地上。她镇定地将手中的日记本合上,捡起笔,甩了甩,从桌旁抽出一张便利贴。

笔尖触碰在纸上,却无法出墨,再一看便发现笔尖被摔弯了。

柳向晚顿了下,刚想从书包里再翻出一支笔,眼前忽然递来一只崭新的笔,以及一双漂亮的手。

少年的手削瘦修长,指节分明,很符合当下的审美观,尤其当握着笔时,指尖微微用力,指甲泛出嫩粉色,显得格外青涩好看。

接过笔来,柳向晚在便利贴上写下字,又连同笔一道给了梁旭。

梁旭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纸条是写给他的,他垂着睫,认真地看着。

纸上写着——我在学习。

“……”

虽然无意看见了本子,并没有看清内容,只隐约看到了那本子上有画画有写字,显然不是在整理知识点,或者一系列与学习有关的事情。

梁旭心想信你有鬼,他转了下笔,沉思了两秒后,开始思考新同桌是不是对自己不太信任,特意提防自己。他撇了下唇,微抬了点下巴,懒洋洋低声道:“你放心,我嘴巴很紧的,绝对不会打小报告。”

“……”

一开始只是单纯心虚的柳向晚沉默了下,她看着男生的眼睛,忽然一时间也有些怀疑。

她犹豫几秒,拿回便利贴,又刷刷写字——哦,我没怀疑你。

笔尖一顿,她继续写:笔快认真上课,别看我了。

便利贴又传递了回来,梁旭看着纸条上,与女生外表反差极大的秀丽字体,唇角蓦然弯了下。

他歪着脑袋,额前柔顺的散落些许头发,再往下漆黑的眼眸里带着几分笑意。少年咬着尾音,慢条斯理学她说话:“哦——”

柳向晚:“……”

她有那么经常说哦吗。

和同桌亲和地互动完,少年先是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玩了会笔杆,后又振作地坐直了身。

班级里基本上都在低着头,没几个同学抬着头,眼睛还如此亮晶晶地盯着老师看。

李珊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梁旭,她扬了下眉,以为男生要和她积极互动,特意从另一边绕到了第四组后排来。

危机悄然到来——

柳向晚毫无察觉,仍低头写着手里的日记本。

至从英语课开始,她就敏锐地感受到有道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回头看时却又空荡荡,毫无踪迹。

时间一长,也就忘了这道视线的存在,自觉屏蔽掉了在身上的目光。

直到隐约见看见身后有影子浮动,少女心跳了下,表面淡定地将日记本推到了英语书之下。

英语是A4的尺寸,日记本藏在下面一点也看不出形状。

李珊慢悠悠地从桌子边经过,视线在桌上上扫过,忽然定住。她一边讲着课,一边将两张桌子中间,大摇大摆放着的便利贴拿了起来,默不作声地看完。

柳向晚:“……”

千算万算,忘了还有便利贴这茬。

很快,李珊的声音响起,她声音不大,仅周围几个人能听清,没有伤小姑娘的面子,只说:“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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