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都子待在南泽家客厅里,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这也许只是她一个人的感觉罢了。她全然不知自己被带到这里后过了多久,房间里所有的人从开始到现在始终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刚才玩雪月花的人,除了南泽雅子都在这里了。加贺一直在沙都子身边。他只得知波香死了,却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他谁也没问,只是跟沙都子等当事人一起,置身于这凝重的气氛中。
门把手咔嚓的转动声刺激了大家的神经。门外的人似乎注意到了里面的气氛,转动把手时小心翼翼的,但还是让众人心跳加快。
脸色苍白的南泽雅子看着大家,说:“警察来了。”声音有些嘶哑,但丝毫没颤抖,十分清晰。
“警察?”若生抱着华江,惊讶地看着南泽,“警察怎么来了?”
藤堂似乎有同样的疑问,他松开了抱在胸前的双臂,站起来朝南泽走了几步。
南泽雅子面色依旧,声音平稳:“医生检查了波香的尸体,说她有可能是中毒死亡,认为有必要让警察来看一下,于是我就叫他们过来了。”
“中毒!”加贺惊叹道,“波香是服毒死的吗?”
南泽雅子轻轻点头。“他们说这种可能性很大。”
“可是……为什么?”
南泽摇头。“不知道,这是警察接下来要查的事。现在,关于这个案子,他们已经问过我了,还想再问问你们,我想马上就会来吧。他们一定会非常仔细地问整件事的经过,对他们的问题,请你们如实回答。”
南泽说完坐到沙发上,几乎是同时,门再次被打开了。门外是一个穿着制服、十分年轻的警官。
“对不起各位了,我们要检查各位身上携带的物品。女警也马上会过来,请女士们按照她们的指示去做。麻烦各位男士跟我过来。”
藤堂、若生和加贺跟着警察走了之后,马上进来了两个体格健壮的女警。她们说话客气,向沙都子等表示过歉意之后,便开始了检查。说是检查随身物品,但几乎就是全身搜查。沙都子很快就明白了,女警想检查她们身上是否携带有毒物品。
但搜查最终无果而终,女警再次道过歉便走出了房间。不一会儿,几个男生也被警察带回来了。
“怎么样?”华江小声问若生。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若生轻轻摇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说:“好像没有特别的发现。”
年轻的警官见大家又像刚才那样坐回了沙发,便说:“我们将要进行调查取证,能不能过来一个人,不管是谁都可以。”
大家面面相觑。
“我去吧。”藤堂自告奋勇地说。
待藤堂关上门,若生小声说了句:“真没想到她会中毒。”虽然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图,但沙都子觉得这确实道出了他们的心声:是啊,真没想到她会中毒,我们不过是在举行茶会罢了,可是忽然就被扔进了另一个世界,让人措手不及。
“刚才用的茶粉,”南泽雅子坐在沙发上,紧握着手帕说,“是我昨天刚买的。”
她似乎是想说,茶粉应该没有问题。但此时此刻,能想到那里去的,自然也只有她一个人。
对藤堂的调查取证大概进行了十五分钟,他回到客厅时,显然是因为太紧张了,嘴唇已经发白,脸部肌肉绷得僵硬。
那个警官又进来了。他来回看了看华江和沙都子,问道:“哪位是相原小姐?”
沙都子猛地一怔,直起腰来。
“拜托了。”警官低下头说。沙都子下意识地看了看加贺。被警官点了名,她更觉得喘不过气来。加贺嘴微微动了一下,好像在说“没事的”,这让沙都子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调查取证的地方在事发房间隔壁,有八叠大小,和事发房间之间用推拉门隔开,现在根本看不出警察在那里搜查什么。
坐在桌子前等待沙都子的是一个三十五六岁、戴着眼镜、一身笔挺茶色西服的男子。此人看上去与其说是个刑警,倒不如说是著名企业的职员。沙都子一进来,他便低头行礼道:“不好意思了。”一切都显得极为自然。他旁边还有一个人,身材瘦削,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目光凶恶——这似乎是当刑警的必要条件。沙都子决心不去看那个人。
“很不幸啊。”这是男子说的第一句话。
沙都子本想“嗯”一句,但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可男子还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从你们老师那儿知道了大概的经过。今天是你们老师的生日吧?”
“是……”
“你们在玩……雪月花,对吧?我对此一无所知,可不可以认为是茶道里的一种仪式呢?”
“可以。”
“嗯,在进行过程中,金井波香小姐喝过茶就死了……你知道她的死因吗?”
“中毒……是吗?”
“医生说,她死于氰化物中毒。”警察说惯了这样的话,所以毫不动容,而对沙都子来说却非同导常。她的身体立刻颤抖起来,想止也止不住。
“恐怕中的是氰化钾。金井小姐喝完茶立刻就感觉很痛苦,所以我们觉得茶里有毒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对此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吗?比如说,你看没看见她喝茶之前吃过什么东西?”
喝茶之前……沙都子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但马上意识到那只能是徒劳,她低下目光,摇了摇头。“那时我抽到的是‘花’,根本没空注意其他人在干什么。”
“‘花’?哦,就是沏茶的角色吧,我听你们老师说了。原来如此。刚刚我也问过藤堂了,除了沏茶的人,其他人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坐的,看不到金井小姐。所以我想你也许看到了什么。那就算了……反正调查一下就马上会知道她是怎么服下毒药的。对了,除了今天,你最近一次见到金井小姐是什么时候?”
沙都子想了几秒钟,回答:“是上周。我去过一趟波香的公寓。”
那是参加完祥子的葬礼归来的时候,她们就是那天在白鹭庄从古川智子口中得到了很重要的信息。想来,从那以后就没再见过波香了。
她的证词好像令男子极感兴趣。“就是为了那件事吧。”他探身道,“我听老师和藤堂说了。你们花了很多心思想破那个案子。把你们查出的结果给我说说怎么样?”
“说是查……其实没什么成果。”
沙都子便把从古川智子那儿听来的话——县警总部的佐山已经知道此事——以及召集同伴一同寻找线索的事向男子说了。当然,她也说了,他们根本没抓到什么线索。
男子似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本来就不是专业侦探,还能找出什么线索呢?
“当得知那起案子他杀的可能性很大时,金井小姐有什么反应?”
她是什么反应——沙都子在记忆里努力搜寻着当时的情景。然而当时这个消息对自己的冲击很大,她根本没能顾及别人的反应。不得已她说道:“我觉得她当时跟我一样吃惊。”
男子又问了一些很琐碎的问题,诸如波香平时的生活习惯、经常来往的人、去过的地方之类,当然也提及了波香和男生的关系。沙都子毫无隐瞒,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如此全力协作,已经表明了沙都子希望尽快查明真相的心情。
“那么,最后问你一个茶道方面的问题。”男子说话的调子有些微妙的改变,“今天你们举办的那个……”
“雪月花之式?”
“对,那个雪月花之式。在那过程中,完全无法推测出喝茶的人吗?”
这个问题应该也问过南泽雅子和藤堂了,甚至可以猜到他们是怎么回答的。沙都子说道:“我想不可能,因为由谁喝茶是通过花月牌决定的。”
“就是那些牌吧?”
“对。”
男子并没有显得十分扫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沏茶的是你。那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注意到什么?”
“比如说茶碗、茶具之类的。这些东西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回顾那些不经意间度过的时光就像用显微镜放大照片一样,看不见的终究还是看不见。
沙都子叹了口气:“我记不清了。”
她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调查结束了。刑警似乎注意到刚才的谈话冗长且不得要领,但还是摆出一副颇有收获的神色说:“辛苦你了!”沙都子心想,这或许是警察在进行调查时的习惯吧。
回到客厅,大家都一脸担心地等着。
“怎么样?”华江站起来问。
沙都子轻轻地说:“没什么。”
沙都子之后出去的是若生。沙都子望着他的背影,坐在了沙发上。
“问了很多吧?”藤堂盯着地毯,关切地问道。
沙都子像往常头疼时那样,用食指和拇指按住眼睑,说:“嗯……是的。”一阵轻微的疼痛已经袭来。
她看了看旁边的加贺,只见他抱着双臂,紧闭双眼。这是他常有的姿势。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睡着了。
“喂,加贺……”沙都子试着叫他,不知为何,她现在很想听到加贺的声音。
加贺还是那样坐着,动了动嘴说:“事情经过我已经听大家说过了。”
“那……”
“明天再想吧。”他说,“明天想就好,我今天什么都不想思考。”
“加贺……”
沙都子觉得那出自加贺的体谅之心,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来讨论波香的死亡,这样呆呆地坐着就已经精疲力竭。
事发后不久,波香的父母就赶过来了。南泽雅子出去接了他们,沙都子等人却没有去。他们大概是来接受关于波香死因的讯问的,因此南泽这样安排,似乎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继若生之后,华江和加贺也依次接受了警方的调查。加贺当时不在场,对他的讯问只是作为参考,本应该很快就结束,但他接受调查的时间丝毫不比其他人短。相形之下,反倒是华江接受调查的时间更短。
全部讯问结束后,几个人终于获得了自由。已经快八点了。沙都子想起他们还没吃晚饭。此前,他们一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晚饭,现在想到了,却完全没有食欲。
一行五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车站,大家都沉默不语。沙都子感觉,除了朋友之死,明显还有一个让大家心情沉重的原因,大家都已隐隐察觉到了。
电车车厢很空,五个人并排坐在一起,对面的窗子映出他们的脸。每张脸都显得黯淡而困惑。
若生最先开口了。他本是想对旁边的华江说的,但他的声音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很有可能是自杀。”
回答他的不是华江,而是藤堂:“反过来,也有可能是他杀。”
“不可能!”华江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表明我们之中有人下毒了。”
“比如说吧,”若生舔了舔嘴唇,“有没有可能是毫无理由地乱杀人呢?”
他舔嘴唇的模样映在玻璃窗上,被沙都子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他边说话边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毫无理由地杀人?”
“原来如此,”藤堂点点头,身子也晃了起来,“你是说有个跟我们完全不相干的人投了毒吧?也就是说,老师昨天刚买的茶粉有问题,她买来的时候里面就混有毒药了。”
“陌生人在巧克力或罐装果汁里下毒的事也曾经发生过。不过如果是那样,一查马上就知道了。”
“可能是吧。”
“如果查不到,就只能是自杀了。”若生似乎是想征得大家一致认可,但谁也没有回答什么。
沙都子再次理了理刚才一直思考的问题,让大家心情沉重的原因就在这儿:她是自杀还是他杀。除去藤堂说的那种特殊情况,如果是他杀,那凶手就在五个人之中。但这怎么也不可能,那就只好认为是自杀了。可波香是不是那种会轻生的人?这一点,这里所有人都没有沙都子了解得清楚。这不可能是他杀,但又无法想象她是自杀。这个解不开的矛盾重重压在众人心里。
沙都子偷偷看了一眼加贺。加贺不知是否在听大家说话,只是一直闭着眼睛。或许他早就察觉到现在无论讨论什么都毫无意义。毫无表情的脸颊似乎还在对沙都子说:“明天再说吧。”
是啊,明天再说。沙都子截断了思绪。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心情平复一下。
但沙都子还是陷入了思考,明天再说——明天不管怎样,她心中始终有一个绝对无法改变的想法——她对波香其实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