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查清楚了,刘书记、杨处等人一大早就乘车返回江城,海事的案子也随之变成了长航分局的案子。
金文普涉嫌招摇撞骗,数额不算大,但影响恶劣,够得上追究刑事责任。
老黄和小鱼睡得很晚,起得却很早,一上班就把人、案件材料和连夜去嫌疑人家起获的赃款移交给了刑侦支队。
韩渝这几天有点累,睡了个懒觉,中午10点半才赶到分局。
没想到前脚刚迈进办公室,刑侦支队长柳贵祥后脚便跟了过来,一见着他就诉起苦。韩渝搞清楚情况,意识到稀里糊涂接了个烫手山芋,正想着怎么解决,桌上的保密电话响了。
柳贵祥知道什么是保密纪律,借口有事走出了办公室。
韩渝接通电话,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竟是长航公安局的前局长,现在的交通部公安局副局长亲自打来的。
“丁局,什么指示?”
“指示没有,只有表扬!”
韩渝当年主动代表长航公安局加入火灾事故调查组,后来又代表长航公安加入滨江市局的纵火案专案组,帮长航公安局化被动为主动的事,丁局直至今日仍记忆犹新。
没想到时隔几年,韩渝又一连放了两颗卫星。
丁局很高兴,热情洋溢地说:“咸鱼,船代打着海事幌子招摇撞骗的案子,你们行动迅速,干得很漂亮!海事局领导一大早就亲自给我打电话表示感谢,分管海事的部领导刚才也亲自打电话表扬我们,说我们港航公安是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
“丁局,这算不上什么大案,案情并不算复杂,没想到惊动了这么多领导。”
“在我们看来这算不上大案,但对他们而言可不是一件小事,因为直接关系着中国海事的声誉和国际形象。”
丁局笑了笑,接着道:“但抓获嫌疑人只是开始,接下来要深挖细查,要搞清楚之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案件。再就是你们要抓紧时间,抽调精兵强将,把这起诈骗案办成铁案,部领导已经作出了批示,要求对嫌疑人从重从严查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韩渝头大了,苦笑道:“丁局,我也想把那个姓金的送上法庭,可现在的问题是证据不足。别说把他送上法庭,估计连批捕都很难。”
“人赃俱获,怎么就证据不足了?”
“他是对招摇撞骗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我们也确实从他家起获了那两千美元,但只要是案件必须有受害者。如果没有外轮船长的证词,我们内部的预审这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
丁局真没想到这一茬,下意识问:“那怎么办?”
韩渝道:“我昨天跟江南海事局的刘书记沟通过,他说船东不愿意跟他们多说,船长完全联系不上。打个比方,这就相当于一个杀人犯,杀了一个人,他自个儿承认了,甚至有作案使用的凶器。可被害人是外国人,并且我们找不到被害人的尸体,你让法院判嫌疑人死刑,哪个法官敢作出死刑判决?
丁局,我能理解海事局领导的心情,但不能因此知法犯法。要不这样,我先把他送进看守所关几天,给他点教训,然后罚点款让他滚蛋。同时,请海事部门给船代圈发个通告,把他打入黑名单,让他今后干不成代理,就算想干也没船代公司敢用他。”
“不行!”
“丁局,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咸鱼,我知道基层工作不好干,但不能因此姑息养奸。”
“现在的问题是证据不足,可以说这是一起涉外案件,想补充侦查都很难!”
“我知道补充侦查有很多困难,但我坚信天下无难事就怕有心人!船东又不是联系不上,你们完全可以打电话、发邮件,做做船东的思想工作,做通之后再请船东做那个船长的思想工作。”
让我去做外国船东和外国船长的思想工作,有没有搞错?
韩渝被搞得哭笑不得,无奈地问:“然后呢?”
“然后去取证啊,不就是一份笔录的事嘛,如果检察院和法院那边需要,你到时候可以请外国船长通过网络远程视频出庭作证。”
“涉案金额总共才两千美元,将来还要退还给人家。可去国外取证的车旅费估计要上万美元,丁局,这笔帐怎么算怎么都不划算啊!”
“侦办断臂案你们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钱?”
“丁局,这没可比性,人命关天,那是命案,就算上级没要求命案必破,只要我们有条件都要砸锅卖铁破案。”
“你是说人的生命是无价的,不能算经济账。”
“是啊。”
“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中国海事的声誉乃至我们中国政府的对外形象也是无价的,办理这起招摇撞骗案跟侦办命案一样不能算经济账。”
丁局生怕韩渝不理解,想想又耐心地解释道:“国家海事局正在草拟回函,最迟今天下午下班前,会给巴哈马政府和巴哈马船东协会一个回复。但这件事不是给人家一份回函就能结束的,我们说是代理干的与海事无关,人家不一定会相信。”
韩渝搞清楚了领导的意图,低声问:“说是谁干的,就要把谁送上法庭,必须有一个处理结果,才能取信于人?”
“是啊,不然人家肯定会以为我们是随便找个人背锅,总之,这件事必须有一个结果,也只有把那个姓金的代理绳之以法,才能真正挽回已造成的恶劣影响。”
“船东和船长的思想工作我们可以通过国际长途和电子邮件去做,可出国取证对我们来说不太现实,我们哪有这经费!”
“你们没有,海事局有啊!他们有的是经费,而且愿意出这钱。”
“真的?”
“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滨江海事局的负责人,甚至可以打电话问江南海事局的负责人,他们要是不愿意承担办案经费,我帮你去找国家海事局,让国家海事局出钱!”
姓金的把滨江海事局搞得焦头烂额,差点让局长丢乌纱帽,甚至差点让三个安检人员蒙受不白之冤,仔细想想海事局还真愿意花钱出口气。毕竟正如丁局所说,人家有的是钱,新办公大楼在图纸上都那么壮观。
韩渝觉得丁局的话有道理,想想又问道:“经费虽然能解决,但办案人员呢?别说我们分局没精通外语的民警,就是整个长航系统都找不出几个能侦办这种涉外案件的人。”
丁局不假思索地说:“你不就是嘛!”
“我现在是局长!”
“局长就不能办案了?咸鱼啊咸鱼,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官僚主义?”
“丁局,我不是官僚主义,我是担心影响分局工作。”
丁局很清楚这对滨江分局是一个挑战,笑道:“咸鱼,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把那个姓金的嫌疑人绳之以法既是你们的职责也是上级交办的政治任务!别说你这个分局局长,如果上级需要我办案,我一样要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去办。”
只是个招摇撞骗的小案,至于搞这么夸张吗?
要说骗子,国外一样有,有些国家的港口官员甚至明目张胆索贿,为了面子花那么多外汇出国取证,韩渝打心眼里觉得不划算,沉默了片刻说:“既然是取证,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一样,至少需要两个民警。我勉强能胜任,但想再找一个很难。”
长航公安局不是海事局,真没这方面的人才。
事实上不只是长航公安局,连东海海事公安局都同样如此。
不过这在丁局看来算不上什么事,不禁笑道:“你能胜任就行了,至于需要两个民警,可以随便找一个人。听不懂,跟对方无法沟通,这些都没关系,到时候让他坐在你身边装装样子,取证时最好拍个视频,到时候跟检察院和法院就好交代了。”
领导都说到这份上了,韩渝还能说什么,只能苦笑道:“好吧,我试试,但我不敢保证能做通船东和船长的思想工作。尤其船东,人家在乎的不是这两千美元,只在乎海事局滞留他们的船让他们少赚了多少钱。”
“少赚了多少?”丁局好奇地问。
韩渝盘算了下,笑道:“滞留了九天,至少少赚一百万美元。”
“这么多!”
“那条船吨位不小,说他们少赚一百万美元已经很保守了。”
“总会有办法的,咸鱼,我相信你的能力。”
不给部下点压力,永远不知道部下的潜力。丁局不认为韩渝搞不定,挂断电话走到对面敲开局长办公室门。
“老丁,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都交代下去了。”
“咸鱼怎么说?”
“跟我叫苦叫难,”丁局坐到办公桌前,微笑着汇报起想把那个船代绳之以法所面临的困难。
局长也认为对韩渝而言这些困难应该不是问题,毕竟韩渝不止一次出过国,是交通部公安系统为数不多的见过大世面的干部,捧着茶杯笑道:“像咸鱼这样的同志,就应该给他点压力。老丁,这个案子你盯着点,可不能上半场踢得很漂亮,下半场却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