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比较

他低着头,额前半湿的头发微微遮住了眼睛,一颗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淌到脸颊,无声滴落在顾晚舟的腕骨之上。

像放凉了的开水,温热的。

他果然在为下午篮球场的事情生闷气。

把纱布的结打好,顾晚舟认真解释:“我没有讨厌你。”

“周五和今天下午没回来是因为答应了朋友的篮球赛,你介意的话我以后一定守时。”

顾晚舟算是明白了,自己这个“丈夫”真的很敏感,太容易多想。

既然刚开始说好了以后还是守约吧,她可不想背上浓浓的负罪感……

李念沉悄悄抬起眸,见她神色如常才小声回答:“会,我会介意。”

很介意……

他想要每天都能见到她、和她说话,如果不行的话,她能早点回来也很好。

她已经说了不讨厌他,扔掉便当也许是因为不合口味吧,换成别的菜就好了。

他可以学很多的菜色,直到她喜欢为止。

想到这里,李念沉豁然开朗,眼神也亮了亮:“明天晚舟有什么安排吗?”

男人果然善变。

前一秒愁云密布,下一秒就能喜笑颜开。

顾晚舟不理解他兴奋的缘由,如实说道:“下午我要去疗养院看外公。”

前阵子生病,算起来也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去探望老人家。

李念沉见缝插针,直勾勾盯她:“我能和你一起吗?”

……

顾晚舟感觉自己多了一条长出来的“小尾巴”,在哪里他都要跟在后面。

“我还以为园丁要待在家里打理鸢尾呢。”她撂下句玩笑话,起身去衣帽间拿浴袍。

浴室门关上的瞬间,床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男人拾起,解锁。

信息内容简明扼要,李念沉在结尾署名处停顿了两秒,唇边勾起淡淡的笑:“真是命大。”

这次回来浴室里多出许多瓶瓶罐罐,基本都是没有拆封过的护肤品,顾晚舟非常乐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洗完澡回来,看见他正坐在床边打量手上的纱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再盯,它就要害羞了。”顾晚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打趣他。

可能类似于撸猫的快乐?还是一只新来的、不常见的、高贵优雅的波斯猫。

反正挺有意思的。

她绕过他,从另一边钻进被窝。

李念沉低下身,略微掀开一点她的被角,问道:“洗漱应该会弄湿纱布吧。”

顾晚舟对这种明知故问的笨蛋问题很是无语,看在他漂亮脸蛋的份上才忍住冷笑的冲动,回答:“知道了,湿了就再帮你重新包扎一个。”

“嗯,谢谢。”

李念沉照例在7点多醒来,睁眼时胸前搭着一只润白纤细的手。

一起睡的这几天,他知道她有这些小习惯。

侧过身,用指腹轻轻点了点她的脸颊,“早上好。”

睡得正熟的女孩哼唧两声,然后翻身,将手缩了回去。

晨风带着凉飕飕的湿意,吹开卧室不久前换的薄纱窗帘,一道贯穿枝桠的长虹悬在东边,柔和的光辉歇在男人的眼角、眉睫。

像悄无声息完成的一场洗礼。

李念沉靠近了点,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仿佛这样就能近距离记住她面容上的每个细节。

直到想起来了什么,他才恋恋不舍起身。

一楼客厅,佣人有条不紊忙着。

这些人一部分是刚回国时雇佣的,考虑到安全问题,另外一部分前两天由阿旭从A国带回来。

颀长身影出现在楼梯口那刻,众人皆停下了动作。

玻璃花瓶瓶身倒映的影子越来越近,查娜把脑袋压得很低,死死攥紧身前的围裙。

“以后不用打理这瓶花。”

少女的手蓦地松开。

李念沉弯腰端详了一会鸢尾的花苞,拿起花瓶转身走进厨房。

客厅重新动起来,查娜塌着肩膀,准备去花圃找点事干,神情恍惚之际和过来的人迎面撞上。

一抬头,吓得魂都飞了出去——

“夫人……”

顾晚舟睡醒没多久,见对方哆哆嗦嗦就差把身体缩成一团,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昨晚的窘境,于是连忙摆摆手:“没关系,你去忙吧。”

她看上去也不凶啊,怎么怕成这样?

顾晚舟抛开满脑袋的疑问,先把早餐解决了比较重要。

岛台前,李念沉正专心往鸢尾花苞上洒水,围裙松松垮垮挂着,没来得系好的绑带垂在大腿边上,随步伐一荡一荡……

感受到不远处的视线,他抬起头,笑容随之绽开:“早。”

顾晚舟扶着椅子的手紧了紧,轻咳两声不自然地应道:“早。”

李念沉擦干手,把提前温好的牛奶放到她面前,边系围裙带子边说:“晚舟吃吐司面包和南瓜松饼吗?”

“我都可以。”

半开放式的厨房,她可以清楚看见他的一举一动。

放芝士,挤上番茄酱,等他把吐司放进吐司机后,顾晚舟走过去想打打下手。

坐着看别人做饭太别扭了……

李念沉缄默几秒,将窗台的玻璃花瓶拿了过来,说:“没有骗人,它有发芽呢。”

两人分别站在岛台两侧,他比顾晚舟高上许多,站着说话时总会有意无意向她的方向俯身。

轻柔的气息从耳畔擦过去,有些痒。

顾晚舟认真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花瓶上。

雪柳花和满天星点缀在最外围,中央是作为主体的深紫色鸢尾,空隙处加了嫰黄色的蝴蝶洋牡丹来填补。

相当具有美感的插花。

“好可爱对不对。”

顾晚舟抬眸,恰巧对上他的眼睛。

潋滟含情的眸子,像潮热夏季的雨夜,黏答答的。

明明是在说花,怎么像在说她?

她掐灭自恋的念头,有意无意避开对方炙热的目光交流:“你今天怎么戴眼镜了?”

还是个边缘掉漆、扁扁的黑框眼镜——

和从废弃储物间翻出来的差不多。

李念沉微怔,别扭地眨眨眼:“近视了,之前想要好看些,一直在戴隐形眼镜。”

还挺在意形象的……

她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因为早上比较赶,就没有……”他的语速明显快了,“很丑吗。”

顾晚舟的笑容消失在了半空中,忙不迭解释:“当然不会!眼镜一般,但你好看。”

就是变成了比较青涩的模样。

“和李鹤……我哥比起来了呢?”

李念沉的视线从她愣怔的脸上慢慢挪到一旁的鲜花上,垂下眸装作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只是随口问问。”

顾晚舟尴尬不已,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回过身拿起牛奶刚抿了口,对面又传来不死心的追问。

“那个打篮球的男生也比我好看吧。”

他撑着桌面,另一只手取下花瓶里一枝有些蔫蔫的雪柳花。

顾晚舟:……

这都是些什么鬼问题?!有任何深入探讨的必要性吗?!

李念沉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揪起雪柳枝上的花骨朵——

“我记得他留了粉色的头发,很有个性和记忆点呢,也是啊,谁会不喜欢那种阳光开朗的人呢。”

“我只能躲在一边窥视,很不光明正大……晚舟也是这样觉得的吧,像我这种人,长得不好看声音也不好听,只会惹人讨厌罢了……”

顾晚舟被他突如其来的长篇大论惊得目瞪口呆,以至于有些难以入耳的自我贬低出现的时候,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停!”

她快步走到他跟前,踮起脚。

在对方湿漉漉的目光里,恨铁不成钢地捧起那张漂亮脸蛋:“不要再这样说了!”

“你是你,陈然是陈然,性格不一样有什么好比较的。而且你很好,木雕、画画和插花都会——”

顾晚舟被中断了。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砸在她的手背上。

她想起了父亲小时候总是拿她和顾明珏做比较,怎么说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事后顾明珏哭着去找欧阳玲,说父亲骂了她和拖油瓶。

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继母柔声细语的安慰钻进耳朵里的那刻,她也想过要是从此消失就好了。

“晚舟……”

他侧着脑袋,像只受委屈的大狗狗,依恋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顾晚舟骤然从回忆里醒神。

老天!她的手怎么在人家脸上了……

她若无其事抽了回来,余光掠过男人微微发红的眼角,有些无奈地继续说下去:“你的饭做得也挺好吃的。”

“他们两个都不会做饭……”

李念沉没有介意她的动作,眸子像被雨水洗过的一方天穹,洁净又纯粹:“晚舟吃了昨天送的饭?”

日头渐渐升高,玻璃花瓶折射出一道道虹光。

顾晚舟被晒得暂时停止思考,脸热心跳。

她胡乱点了几下头,低头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没话找话:“也不知道佣人把饭盒洗好了没有。”

顺势,她佯装要出门看看,却被男人拦下。

“吃完早餐再去吧。”

顾晚舟背靠岛台,只看见他忽然贴了过来——

取走了她身后吐司机里的面包。

她的心跳慢慢平复下去。

正准备帮忙之际,对方莫名其妙伸出手,覆在她按着桌面的旁边,比了比,语气新奇而兴奋。

“原来粥粥的手比我小这么多呢。”

“好想亲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