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预留的时间短,阿依慕没有请编舞师为其编排新节目,和主办方商议继续用《最后的冰上探戈》,只不过将那些跳跃动作都改成了滑行。
她穿的是比赛时那套考斯滕,站在冰面的北侧,白得几乎要与冰融为一体。
考斯滕禁忌纯白。
因为白色虽美,对比冰面辨识度却不足。
可为了契合《冰上的自由探戈》主题,她的设计师还是尝试了纯白。
阿依慕转过身,纤长天鹅颈勾勒入领口。
曾教练最近挖人有点上头,也来观看比赛,阿依慕转头的功夫,发现她背部的拉链没有拉到顶,于是出言提醒:“慕慕,你衣服后面没弄好。”说着用手指比划出一寸长度。
怪不得她觉得衣服大了一号……阿依慕点点头,用一只手抓住裙摆,一只手从头颈绕到背后捏住金属拉链,用力往上一拽。
拉链纹丝不动。
“来,我帮你。”曾教练是个急性子,说着便走上前。
“没事。”阿依慕想可能是因为刚才穿着外套,衣服背部布料被汗打得有些湿,于是深呼一口气,再次尝试。
只听撕拉一声。
阿依慕静默片刻,偏过头朝身后张望,冷静地用手按住下滑落的衣领。
有点怀疑人生。
金冰鞋虽然只是国内少儿花滑比赛,但是来现场的观众却爆满,小朋友多,不少家庭都是拖着一家十几口人来给孩子捧场助威。
离得近的姑婆心肠热,看见阿依慕把衣服扯破了,好心问她:“姑娘,要不借你件运动外套穿,穿其他衣服也能滑吧?”
“谢谢阿姨,运动服……大概不行。”
啊啊啊啊啊啊!她心里尖叫,脸上还在努力维持表情,以免显出尴尬。
“慕慕,你手劲太大了。”曾教练吃惊地走过来。
阿依慕那手腕明明纤瘦白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
“我去问问主办方有没有备用的衣服,你先在这里等着。”曾教练说。
阿依慕老实点头。
她按着衣领,手臂与脖颈连程一条柔缓的曲线。
仔细看,靠近肩胛骨的地方有一道伤痕。
那是她小时候在宁市滑雪摔倒留下的。
她今年比赛就这一件考斯滕,如果修不好,就得穿样衣。样衣是半成品,水钻和珍珠等配饰都没缀上,白得更厉害。
阿依慕踮着脚往曾教练离去的方向看,难得带了点焦灼,周围人影涌动,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别动。”
就在她张望的功夫,一道平静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她便被新雪初霁的凛冽包围。
阿依慕一怔。
宴会人多,她与池霁雪相处时没觉得对方气质冷。
此处虽有观众万千,但与她都隔有距离,只有身后之人近在咫尺。
她因滑雪受伤,怕冷多年,所以不喜欢大雪,对方好像知道这一点,环绕着她的气息逐渐变得柔和,如一道幽缓的香,前调是悠远冷冽,后调重回烟火人间。
从侧边看,阿依慕只看到一双手。
流畅至极的手指褪下腕上编织绳,拿出指甲刀将之剪开,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干脆爽利地将阿依慕两边的衣服连结在一起。
“……”
这就是隐于生活中无处不在的艺术?
阿依慕下意识拽了一把领子,很结实,只是黑色手绳配白色考斯滕,不知道从后面看是什么样子。
不过,就算不好看也没办法,因为曾教练已经抱着普通的运动服回来了。
“只有这个,还是赞助商给的。”曾教练语气无奈。
刚才离得很远,她就看到了阿依慕身后的男人,宴会曾匆匆一瞥只记得对方气质出众,现下近了,才知道对方外形有多出挑。
“这件考斯滕又暂时能穿了。”阿依慕一边转过身体给曾海颖看被收拾好的裙子,一边介绍说:“这位是我……我朋友。”
“你好。”曾教练礼貌点头,晚宴那件事就让他觉察出这两人关系匪浅,但没多问,抱着衣服坐回观众席,把节目前的短暂时光留给两人。
教练别走啊。
阿依慕望着曾教练背景,目光甚是留恋。
气氛也正如她所料,陷入诡异的沉寂。
过了半天,她终于想出打破沉默的话:“谢谢。”
“不客气。”池霁雪淡淡一笑,片刻反问:“朋友?”
阿依慕认真反驳:“怎么啊,我们一没恋爱,二没订婚。”
“也是。”
一来一回的对话过后,周围空气又陷入静默,再这么尴尬下去,她就能凭空抠出万鑫公馆第二套房了。
好在池霁雪是个识相的。
“开幕式十一点结束,你今天中午好像就有空?”
“嗯,有事么?”
“十二点半,重碧会所等你。”
阿依慕:“好。”
终于,报幕员欢快的声音插进来。
阿依慕迅速进场。
她推开挡板滑向场中,半途回过头,池霁雪身影已经消失在观众群里。
站在场上的少女和场下区别极大,或许这就是“慕总”这一爱称的来源。
池霁雪他们的座位是由薛铭熬夜抢来的,视角非常好,少女滑过来,能清晰捕捉到她脚下动作。
他对花样滑冰略有了解,知道她现在的动作叫蟹步。
阿依慕腰部往后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全身的力量几乎都靠着腰和腿支撑,需要极大的平衡能力。
冰场两端有两个巨大的屏幕,方便位置靠后的观众观看——镜头切换到少女的背影,那条临时加上的系带没有任何突兀之处,甚至有人觉得那是神来一笔。
观众鼓掌,少女足下动作一变,左右腿以一种异常和谐的频率交替着向看台滑来,就像一副镶嵌在画板里的写意风水墨图。
池霁雪目光深究而专注。
随老板一同前来的薛铭不明就里。
——老板,你这么认真的目光,因为对面是你未婚妻,还是你从未婚妻身上看到了工作?
不都说时装和花滑比赛服虽然都属于服装设计,但两者之间隔着壁吗!
不都说国内设计师没有几个能涉足考斯滕的吗!
老板这个状态,看起来也不像一时兴起呀!
何止呢。
他家老板甚至让小孩去当说客了。
坐在他右手边,前几天刚当完“说客”的小男孩儿拽拽薛助袖子,薛助立马会意,递过去一盒牛奶。
那孩子喝了一大口,包子脸更圆了。
三金……
哦不,池三金。
目光和池霁雪一样专注,认真,旁人勿扰。
薛助被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急得不行,公司还有一堆琐碎事情要处理,他本该在集团进驻亚洲区市场后就卸去总助职务,负责商品部或客户部,如今却要身兼数职。
特别是还要负责充当老板婚姻中介人!
他至今记得,那天晚宴转达婚前协议时,阿依慕甩来的冷漠背影。
虽是外行,虽不乐意,他这么被迫一路看下来的功夫,也逐渐观察出阿依慕身上的考斯滕虽然大致和谐,细节处却稍欠火候。
尤其裸色背部设计,根本没有遮掩去阿依慕伤痕。
和他老板早年主持设计的高定,相去甚远。
薛铭查过,阿依慕如今的考斯滕设计师叫章飞舟,毕业于加州美院,常年接一些东亚选手单子,去年突然身价暴增,成立了自己的独立工作室,还搭上了明州大学美院的几位老教授,为其提供更多资源。
前两日,那几位教授不知从哪里打听的消息,了解到池霁雪对考斯滕感兴趣,托人给他带话,大致意思是,他手里有已经有绝大多数人可望不可及的资源,为什么要来抢他们福利,是时尚圈的盘子不够大,还是觉得他们老了好欺负?
话里行间皆是威胁与忌惮。
池霁雪不欲和他们撕破脸皮,但是今天观看完现场后,进驻这个领域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
这场表演没有跳跃动作,阿依慕许是觉得愧对观众,在最后放了一个贝尔曼。
激烈的音乐声里,她加速旋转,整个人如同一只光晕里的漂亮烛台。
人类都是视觉动物,比赛氛围因这个贝尔曼被彻底点燃。
开幕就此结束,池霁雪起身离场。
薛助一边给司机打电话,一边伸手捞住跑在前面差点跌倒的三金小朋友:“诶,你不是有比赛?”
“我比赛在明天!”小朋友跑得很快,生怕池霁雪不带他用午餐。
池三金妈妈全职在家料理家务,一日三餐做得精细,恨不得参考遍国内外全年龄段营养书,这使得三金小朋友已经半年没见过高脂肪高甜的食物了。
他妈妈叫倪竹,原是艺术舞团成员,与池启洺亦是权门联姻,但从小接受的培养就是如何厘清利弊,维护家族利益,所以婚后便迅速辞职,用心支持丈夫国内外事业,将其每句话奉为圭臬。
这种信任,甚至蔓延至池家其余人。
就像池霁雪建议三金去万象缤纷俱乐部发展时,倪竹一口答应,如今池霁雪带着三金简单吃顿午餐,倪竹想必也不会有意见。
对于池三金的小心思,池霁雪不置可否。
司机就在比赛场馆门口,半小时后,重碧会所服务生引着几人进入包间。
再半小时,阿依慕姗姗来迟。
彼时池霁雪正站在包厢落地窗前,淡淡指示设计总监如何应对那些老教授诘难,在看到少女一身运动装,妆容未卸,停好电动车,抱着大玩偶,被接待人员几经确实才放进来时,眉峰轻轻挑了一下。
他这位未婚妻,因着宁市的原因,没有豪门明珠的架子,却似乎与冰接触久了,又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实在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地名学校大部分是作者编的,勿代现实感谢在2023-05-31 20:48:51~2023-06-01 20:3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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