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二章 内鬼(三)

二十五日凌晨四点左右,离着十二兵团所确定的突围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这个时候,十二兵团内部几乎所有的高级指挥官们都无法入睡,巨大的生存压力已然令所有的人都喘不过气来,大家都非常明白,六点钟的突围,将是被围的十二兵团最后的机会!

黄维也心思满腹,顾虑重重的在兵团指挥部的作战室里来回的徘徊着,说是作战室,其实也就是一间带着院子的普通民宅。文修副参谋长也站在这间屋子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的这个老长官,只是他越安慰,黄维却越觉得这次突围的成功机会就越小。

天还没有亮起来,朦朦胧胧的已经可以分辨出几米外的人影了,一个卫兵在门口报告着,说一一零师师长沈凤起有紧急军情禀报。

一听到这个消息,黄长官连忙召见。

一走进屋里,不等沈凤起开口,文副参谋长便急不可耐了起来,连忙问着:“沈师长,有什么情况?”

沈凤起看了他一眼,然后面对着黄总司令,这才道:“钧座,根据我们师的侦察人员回来报告,共军的襄河纵队正在与中野的另一个纵队换防,襄河纵队是刘伯承手下的一支弱旅,换过来的是其手下最为能打的第四纵队!”

“哦?”黄维与文副参谋长都不由得一惊。

文副参谋长不由地道:“难道我们的突围计划已经被共军得知,在提前作好准备?”

黄维被他如此一说,也吓了一跳。

沈凤起却摇了摇头,肯定地道:“不可能,我认为他们之所以如此,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襄河纵队毕竟不是刘伯承的主力,为了防备我们从南面突围,刘伯承定然会再调集几个厉害的部队过来担任主力!”

听他这么一说,黄维与文修两个人都觉得分析地有理,黄维却想到了另一层:“如果真得等他们部署完毕,我们再行突围,定然会负出更大的牺牲!”

“是呀!”文修也附和着。

沈凤起的眼睛一亮,这个时候,不失时机的道:“钧座,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是什么?”黄维直视他的双目,问道。

沈凤起挺直了身躯,这才道:“其实如今也是我们的一个绝好机会,敌人此时换防,不可能这么快就完备阵地,定然先是一片混乱,如果我们乘此时突然袭击,一定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从而一蹴而就!”

听到沈凤起如此一说,黄维与文修都为之一振,沈凤起的话说得有理,两军换防的时候正是最薄弱的时候,当初刘伯承带领中野部队夺占宿县,其实也是利用了孙元良兵团与刘汝明兵团的换防之机,哪怕是早一天或者晚一天,都不可能如此顺利地攻下宿县,掐断徐州集团的补给线。

但是,随即黄维又起到了什么,不由得道:“要想突然袭击,就只好提前行动,乘着敌人正乱之机进行。只是我们原来约定的是六点钟行动,此时还有两个小时,如果真要提前行动,还需要四处联络,重新沟通,只怕最快也要在一个小时之后了!”

“等不及了!”沈凤起肯定地道:“再过一个小时,只怕敌人已经换防结束了,为今之计当然是越早越好!”

黄维点了点头,却又为难地道:“我也知道是越早越好,只是我们原定的是四个师一起行动,四个师并不是四个人,说走就能走得了的!一个小时的准备已经是最快的了!”

沈凤起想了一下,马上又庄重地道:“钧座,如果您能够信任我的话,我愿意带着我们一一零师当这个马前卒!一一零师接近敌人阵地,而且早已经整装待发,只要我一声令下,就可以马上向南突围。”

“那么另三个师呢?”黄维有些担心地道。

沈凤起道:“如今再按原定的方案,四个师齐头并进,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认为,为今之计,我们一一零师可以担当这个先锋,我们师先行发起攻击,打乱敌人的部署,这个时候,您再组织另外三个师在后跟进,大家呈锥状阵形,就算共军是一个铁桶,我们也会将之扎出一个洞来!”

黄维愣了一下,边上的文副参谋长已经在叫好了起来:“好呀,沈师长这个方案比张贤的那个方案更加完美,如今我们必须要随机应变,钧座,我觉得十分可行!”

黄维歪过头来,看着沈凤起,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忧地道:“如此好倒是好,但是你们一一零师只怕会伤亡甚重呀!”

沈凤起立即严肃而豪迈地道:“钧座,为党国披荆斩棘,是我辈光荣而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一一零师全体的官兵向来以国之任为己之任,能够担当如此重任,正是我们一一零师的光荣,我们全体官兵定当殚精竭虑、不怕牺牲地来完成这个任务!”

听到他如此回答,黄维司令官也激动了起来,不由得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大声称赞着:“好!有你沈师长的这句话,我黄维又怎能不放心呢!”说着,转头命令着身边的文副参谋长:“文修,去把我那瓶珍藏的法国白兰地酒拿来,我要为沈师长壮行!”

“是!”文修答应着,转身而出。不久,便抱着一大瓶酒走了进来,这瓶酒还是黄维当初从欧洲留学时带来的,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舍得打开,这一次这了能够顺利突围,他也豁将了出去。

很快,酒倒入了两个玻璃酒杯中,黄维亲自拿起一个来递给了沈凤起,然后自己拿起了另一个杯子,真诚地道:“来吧,让我们为胜利突围干杯!”

“干杯!”沈凤起答着,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看到他喝完,黄维也一口饮尽,然后把酒杯和酒交给了身边的文副参谋长。

“沈师长,你们师来打这个头阵,定然是困难重重,这样吧,我们兵团里,所以的坦克、大炮、以及其他装备,可以任你来挑,你要哪一个,我给你配备哪一个!”黄维想起了什么,当即地道。

沈凤起却是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道:“钧座,为今之计还是要抓紧时间,争取主动为佳,这些武器装备的领用,又要费上一番时间了!”

想一想他说的话也不错,黄维点了点头。

沈凤起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黄维道:“对了,钧座,有一件事还要麻烦您去与张贤师长说一声,我知道他对我有一些成见。实不相瞒,其实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的活动,说不定我早就冤死在了白公馆里!到时您见到他,就跟我说一声,说我对不起他了,今生无法报答他了,只好等来生再行报答了!”

黄维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道:“沈师长,这个你自己去与他说去,为什么还要让我来转告呢?”

沈凤起却是一声得苦笑,悠悠地道:“此一去,我定当视死如归,可能再也无法与他相见!”

黄维的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可以感觉到这番话的确是出自沈师长的肺腑,他的感受却是认为,沈凤起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当下也感动起来,却是安慰着他道:“沈师长,不要说丧气话,你们一一零师一定可以凯旋而归的!”他说着,又指着剩下的那瓶白兰地酒道:“这还有半瓶白兰地,我等着我们胜利相逢的时候,再一起举杯相庆呢!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沈凤起看了看那半瓶子酒,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

沈凤起带着黄维满怀的期待离开了指挥部,他带走的还有十二兵团十二万官兵的命运。

也就在这个时候,黄维突然想到了当初张贤与杨涛离去时,告诫过自己的话,不由得为之一动,马上命令文副参谋长,接通十八军方面的电话,同时道:“昨天会议开完的时候,张贤与杨涛还叮嘱我,说如果计划再有变动,应该马上与他们商量的,我差点忘记了!”

一听到这话,文副参谋长马上按断了刚要接通的电话,转身面对黄维,却是一脸正色地道:“钧座,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文修这才道:“十二兵团里,您是司令官,还是他杨涛、张贤是司令官?”

黄维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他要说什么,当下笑了一笑,道:“文修呀,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他说着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实地说吧,这一次进入安徽以来,我这个十二兵团的司令屡屡失误,也难怪杨军长与张贤不满,他说我身边自从萧参谋长走了以后,再没有一个懂得与共军打仗的人了!现在想一想,他们说得不错呀!如今十二兵团里,我不倚仗他们,又能倚仗谁呢?”

文修愣了愣,从张贤与杨涛的话里,已经可以看出来,在他们的眼中,他这个副参谋长也是狗屁不是的,当下不由得有些气恼起来,于是对着黄维问道:“钧座,您忘了当初您刚刚被任命为十二兵团总司令的时候,杨涛还给您一个闭门羹,下马威吗?”

黄维知道,他是指杨涛不就任十八军军长那件事,当下也有些忌恨,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意,点了点头。

“钧座,他们这是联手逼宫!”文修想当然地道:“这个时候,如果您软了下来,后面定然会被他们步步紧逼,到时候虽说是十二兵团的总司令官,只怕与傀儡无异;可是,如果你硬气起来,就可以令他们知难而退!”

黄维想了想,觉得文修说得不错,已然记在了心里,却又反问着:“文修,你说得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彼一时,此一时,如今这种情势之下,我老实得说了吧,在与共匪的交战之中,你与我跟杨涛、张贤比起来,的确是远远不如!要是当初真得听了他们的话,我们也不会陷入如此得困境!”

“钧座,您并没有错!”文修坚持着:“要怪只能怪徐州和国防部的那帮混蛋,生生地让咱们被共军包围起来!……”

“别说了!”黄维打断了他的话,同时摆了摆手,他在高位以久,深深地知道就算是错在徐州与国防部,到时候追究起来,他出会成为一个替罪羊;更何况,他这个兵团的司令本来就应该有生杀与指挥的权力,明知危险,还要消极等待,过不在他还在谁呢?

文修停下了话头,愣愣地望着黄维。

“文修,我曾跟你说过不止一回,这个十二兵团的总司令,许多人都恨不能削尖了头来钻营,但是我这个不想当的人却偏偏被选上了!如果老天有眼,能够让我们这一次脱困而出,我定当去与总统辞行,这个兵团总司令爱谁来当谁就来当,我还是宁愿回去办我的学校。我看,到时候,你也别在这里当什么参谋长了,还是跟我回去办学好了!”黄维如此意味深长地道。

文修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答才好。

黄维挥了挥手,依然命令着:“接通十八军的电话!”

“钧座!……”文副参谋长还是有些不甘心,想要劝阻。

黄维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不过这一次,他的声音却是和缓了许多:“如今时间不等人,一一零师马上要行动了,十一师与一一八师也必须要紧紧跟进,我要命令杨军长,原定的计划提前了!”

文修这才恍然大悟,高声答应着:“是!”转身去面对接线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