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惩奸(二)

下午,韩奇与张贤分别徘徊于汉口六渡桥与双墩之间,两人都来回走了两遍,最后又在双墩附近的一家茶楼里坐了下来,韩奇对着张贤摇了摇头,张贤也对着韩奇摇了摇头,这说明,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找到一个好的下手之处。这一路上商铺很多,人也很多,正是汉口的繁华之所,很容易发生意外。

两个人都在思量着暗杀的计划,张贤的目光不由得盯住了茶楼对面的一幢七层高的洋楼,见他看得如此沉浸,韩奇也看了过去,同时也想到了什么。

这幢楼叫做汉江饭店,也算是汉口的一家有名的大饭店,与古顶新的公馆只隔着一条小街。

汉江饭店里住了不少的日本商人,还有些日本的军官,这里几乎成了日本人的包租点,门口还有卫兵在站岗。但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开饭店的都是为了赚钱,张贤只说自己是从上海过来和日本人谈生意的商人,想看一看汉江的风景,又塞给那个经理一些好处费,所以很顺利地便住进了那个七层的客房。从这个客房的窗户向外望去,竟然可以将古顶新的公馆尽收眼底。

韩奇也来到了这间客房里,两个人关起了门来,将窗帘拉起一条缝,监视着古宅里的动静。

不久,便见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了古宅,在那幢小楼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军服的尉官,他走到轿车另一边,打开了后面的门,一个头有些秃顶的军官走下车来。

“这个人就是古顶新!”韩奇告诉张贤。

古顶新还未走进楼去,张贤便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跑了出来,扑到了他的怀里,接着又一个穿旗袍的妇女出现在门口。

“那是他的老婆和儿子。”韩奇又告诉他。

古顶新抱着儿子,带着老婆走进了小楼中,那辆黑色的轿车开走了。

“从这里到那里有六百米吧?”直到这时,张贤才开口问着韩奇。

韩奇愣了愣,马上明白了过来:“你难道想在这里射杀他?”

张贤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忧地道:“这里真是最好的射击点,只是这么远的距离,我还没有试过。”

“那把枪打这个距离没有问题!”韩奇肯定地道。

“我真想马上得到那把枪!”

“好,今天晚上我就想办法把枪给你送过来!”韩奇想了想,这样地道。看来,那把枪也并不好搞到。

张贤点了点头,问着他:“要是报纸上登出来,卖国的汉奸被击毙在家里,你想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韩奇愣了一下,道:“到那时,这些汉奸走狗们就是呆在家里,也会害怕的!”

两人对视着,会心而笑。

※※※

韩奇如约地在晚上将那支枪送了来,这把枪他别在身体的一侧,外面套着宽大的风衣,从外表一丝也没有看出来,所以也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韩奇熟练地将这把枪调好,校正了瞄准镜,递给了张贤。

张贤接过这把枪,发现这与中正式有些相似,只是制作更加精良。所不同的是这把枪装有瞄准镜,在国内战场上,带着瞄准镜的步枪并不多见。而这个瞄准镜的先进之处还在于,这是一组由小潜望镜和附加托架所组成了潜望瞄准装置,不仅适合隐蔽狙击,还非常适合战场上的堑壕战。

本来,这种枪全长应该也有一米一的样子,但张贤现在所拿到的这把枪显然要短了许多,长度不到一米,枪管长度并没有变化,倒是木制枪托短了不少。韩奇告诉张贤,这是为了方便携带,便于隐藏,无奈之下他锯去了部分枪托。虽然张贤拿着这把枪有些别扭,但它并不影响使用,以后若再将那块锯下的枪托加上,就可以恢复原状,肯定更加顺手。

张贤拿着这把枪,有些爱不释手,端起来对着窗外瞄着,韩奇看着外面的灯火和黑暗的夜空,也不知道他在瞄些什么。

※※※

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刚刚得到了一个心爱的玩具一样,韩奇刚刚睁开眼,就看到张贤端着那把狙击步枪,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瞄准着楼下的古宅。看来,他很兴奋,很早就醒了,这倒是一件好事。

韩奇打了个哈欠,看着张贤如此认真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还早呢,他要出来最少还要一个小时!”

张贤没有回答他的话,依然一动不动的端着枪,瞄准着下面,整个人仿佛是定住了一样。

韩奇也来到窗前,看了看古宅,那个院子里没有一丝的生气,古顶新可能还没有起床。

“你还是歇一歇吧!”韩奇拍着张贤的肩膀,这样对他道。

张贤这才收起了枪来,有些喜不自禁地道:“这把枪真得不错,从这瞄准镜里面看得一清二楚,这个任务要是完成了,你这把枪还要收回去吗?”

“当然!”韩奇道:“这是我从武汉分站站长那里借来的,他还有些舍不得,我说要是他不借给我,我就要他自己找人去完成这个任务,我只督察。呵呵,这个家伙一害怕,就答应了。”

“你知道吗?我拿到这把枪就让我想起了当初在军校时,那时我刚刚练射击,拿着个老式的汉阳造还当个宝贝,天天天不亮就跑到训练场上去练瞄准,那破枪跟这个比起来真得差了许多,要是当年我也有这样的枪,我想我也不会付于那么多的辛苦!”

韩奇却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么说的,呵呵,要是当初你就用这把枪,说不定你也不会成为我们国军中的枪王了!”

张贤愣了愣,想了又想,也笑着点了点头。

“你要是真得喜欢这把枪,等任务圆满完成了,这把枪就归你了。”韩奇道。

“真得?”张贤兴奋得象个孩子,同时又有些不安地道:“可是这把枪是你借来的呀!”

“呵呵,那有什么!”韩奇不以为然地道:“那个站长到时找我要,我就说为了快速逃离现场,枪也丢在现场了。呵呵,他也只能干瞪眼。”

“你真是老奸巨滑呀!”张贤也开着玩笑。

※※※

洗漱完毕,两人随便吃了些早点,又一次盯在了窗口。

张贤举着枪,一直在瞄准着下面的古宅。

古顶新终于从宅子中走了出来,他的怀里还抱着他的孩子,在门口和他的老婆说着什么,然后放下孩子,一头钻进了停在门口的轿车中,那车开出了院门,上了街道,不久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的人群中。

“你怎么不打呢?”刚才,韩奇一直没有言声,但心却跳成了一团,不明白这个过程里,张贤为什么不开枪,难道真的这段时间里,他没有找到机会?还是没有把握?

张贤没有说话,收起了枪,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韩奇看到他的额角已然渗出了汗来。他所枪放下,韩奇又看到刚才他握枪的地方一片湿漉,显然他的手中也是汗水。他的紧张并不亚于自己。

“是没有机会?还是没有把握?”韩奇还是忍不住问道。

张贤抬头看了他一眼,从边上取过一块毛巾,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这才道:“有三次机会,只有一次有把握。”

“哦?”

“他刚刚出来的时候,那是第一次的机会,不过很短;第二次机会是他站在门口跟他老婆说话,这个时间比较长;第三次机会是他放下孩子,转身钻进车的那点时间,也很短。第二次机会,我应该有把握把他打中!”张贤告诉韩奇。

“那你为什么不开枪?”韩奇问着。

“他抱着一个孩子!”张贤叫道!

韩奇猛地跺了一下脚,恨恨地骂道:“小张呀小张,你是真糊涂呀!作我们这一行的,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妇人之仁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张贤低下了头,他知道韩奇说得何尝不对,这虽然不是在短兵交接战场之上,却也是生死一线之间,哪能容他有丝毫的心软!他忽然想起了赵二狗来,赵二狗的死对他来说是永生也忘记不了的,可是此时此刻,却与赵二狗那时那刻到底不一样,他面对的并不是一个能行凶的少年,而是一个怎么说也算是中国人的无辜孩子!

他抬起了头,抱歉对韩奇道:“我知道错了,韩大哥,我会抓住后面机会的!”

韩奇看着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

后面的机会是在傍晚,古顶新下班的时候。

可是,当看着古顶新从车中下来,那个孩子扑上去,张贤还是没有开枪,就这么看着他走进了宅子里。

“你还是下不了手?”韩奇有些绝望了。

张贤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这是怎么了,战场上成千上万的鬼子都没有怕过,怎么今天面对这么一个小孩子却这般犹豫?

韩奇摇了摇头,没在再骂他,而是悠悠地道:“小张呀,你真让我看错了!你还是原来的你,没有一点儿的变化,哎!只怕你这点的仁慈将来总有一天会害死你的!”

“我是不是还有最后一次的机会?”张贤问道。

韩奇点了点头,告诉他:“明天早上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再不开枪,我们就白来一趟了!”

“我知道!”张贤咬了咬唇,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一早,还是和前一天一样,韩奇一睁眼就看到了张贤瞄准的姿势,他没有打扰这个心无旁鸷的年青人,起来洗漱,心中还在一直怀疑着,他们还能不能完成任务。

当他刚刚洗漱完毕,却听到“嘣”的一声枪响,是那么得近,又是那么得清脆,在这个还很寂寥的清晨,传出了老远。他愣了一下,飞快地跑到了窗口,却见到张贤长出了一口气,那根枪管处还袅袅地冒着一股清烟。他连忙看向下面的古宅,只见那辆黑色的轿车旁,古顶新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也不知被张贤击中了哪里。这一次,这个古顶新起得比往常要早,他的老婆和孩子没有跟出来。

韩奇马上明白了过来,他的反应奇快:“快走!这里不能呆了!”从窗户里,他看到了那个开车的尉官正向这边看来,不用多想,要不了多久,这个汉江饭店就会被包围的。

张贤点着头,迅速地收拾着起自己的物品,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除了这把枪,他什么也没有。他把枪挂在自己身侧的腰带之上,披上米黄色的风衣,围上红色的围巾,戴上了黑色的礼帽,竖起了风衣的领子,这样可以挡住自己的半边脸。

韩奇也如张贤一样的装扮,不过他的风衣却是黑色。

两人飞速地下了楼,来到了一楼的大厅中。显然,刚才的那声枪响惊动了所有的人,古顶新的家宅附近就有一个保护他的宪兵组,大厅中已经有宪兵冲了进来,里面乱成了一团。那些宪兵一部分向楼上冲去,一部分把住了电梯口,肯定是为了防备狙击手逃跑。张贤不由得佩服韩奇的反应能力,要是他们晚下来一步,肯定会被这些宪兵堵在楼上。

“我们分头走,你从后门离开,我走前面,两天后老时间老地方见!”韩奇低低地告诉张贤,把自己的帽子压低,当先从大门走了出去。

张贤明白,要想知道这次的惩奸任务完没有完成,还要看那个古顶新死没有死,虽然他对自己的枪法很是自信,但还是要看最后的结果。当下他也压低了自己的帽子,转到了汉江饭店的后门,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汉江饭店里此时乱成了一片,宪兵们又跑了下来,询问着大堂上的那个住顶楼的人哪去了,有人告诉他们,一个往前面走了,一个往后面走了。当下,这些宪兵也兵分两路,向两边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