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树不知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眼前的一幕似乎远远发生在恍惚天外,又似乎一笔一刀深深刻入眼底。
他在忍耐,以他时常随意挂着在口边的极为能忍之言,不吭一声地忍耐。
她知墨染言辞之间真假蒙混,也知黑夜姬尚且摸不清底,更知这两人都极为了解对方,无论是性情偏好还是行事风格,一言一行来回对峙间,不容旁人有踏进半只脚的余地。
墨染的选择,或许是眼下最合适的应对,但她如何看不到黑夜姬每一次无情的拿捏与堪称残忍的撩拨,都能令被迫承受之人,忍不住身形微微颤抖。
黑夜姬从头到尾都没将自己放在眼里,正是因为这份欲与孽纠缠在一起的、扭转到变形的羁绊。
缠得那样扭曲,却又紧密,紧密到她无从干涉,甚至是在此刻,连插上一句话都被不够资格。
她是多余的,是个外人,只能哭红着眼,看黑夜姬熟悉至极地逐一点燃他身体上每一处引人战栗的点,看黑夜姬用残酷至极的用具与手法,一遍遍游刃有余地对他施加她从不曾想象过的凌虐。
她晃了晃神,在泪水模糊一线间依旧见到那张精致妖冶的完美面容,和他生来通体无暇的雪白肌肤。
唯有他的面目,失去了所有的光华与热度,琉璃眸中再无分毫神采,气息收敛到几乎不见。
任人摆弄之下,只像个精美绝伦的玩偶,却空洞到令人心疼。
这般毫无生机的墨染,这般仿佛灵魂都凋敝的墨染,揪紧了她每一根神经,看得她心中极为刺痛,痛得全身抽搐,每一处骨肉都在发疼不止。
那个明日晶里的孩子,琥珀双眸曾经是那样明净有神,那颗坚定而不失柔软的心脏,曾经也被教会常常给人温暖。
她不知道黑夜姬分明充满欣赏与迷恋的眼神里,为何没有看见墨染的内心早已日渐死去,看见他灵魂都在片片蜷缩枯萎。
这样歪曲的只剩凌辱的爱意,几乎是彻底毁掉了墨染,毁灭了他心中本拥有的,或是向往的一切。
她此前或有猜测过,却始终不敢探底的真相,以一种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剖开展现到了眼前。
木小树越是想通了原因,再念及墨染此前万般回避、万般不愿提及,甚至屡次因此失控狂乱的模样,此刻泪水越是汹涌直流,抽泣得全身都跟着扯得疼痛欲裂。
她不知黑夜姬为何要将墨染带人这样的深渊,却知黑夜姬自第一次尝试开始,就不曾罢休。
墨沫殒身以来,这些年间黑夜姬就连他的血肉骨头也不放过,她无情将他割裂,狠心将他拆开,笑着将他践踏成泥、溃不成形,将他玩弄到烂到腐朽的、冒着泡的无底沼泽里,任凭谁也捡不起来。
可是那时的墨霏迟,仅是个温暖柔软的孩子,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可以退让。
即便是如今的墨染,也一直在独身承受,一直在默言原谅。
所谓的他要的,无论是父母再聚,还是墨沫复活,仅仅不过是想重拾昔日破碎的一点点的温暖。
仅是如此,仅是如此的一点点而已,他并没有错,为何要付出这样惨烈的代价。
木小树哭得几乎抽气不上,大脑更是阵阵眩晕缺氧。
她的思绪变得恍恍惚惚,浑身也跟着愈加无力起来。
她视线像是望穿了此刻时空,远远看到一副色彩分外阴郁的油画,画中有颗粉绒水灵的水蜜桃,却被一只粗粝的手握在掌心,那只手残暴地将果肉捏得迸裂、将汁水挤得四溅。
不仅如此,还在果肉软烂的伤口处,涂上了带着浓烈过期味儿的油彩。
直到蜜桃真的从里到外开始腐烂,不再新鲜甜美而迅速发黑,逐渐散发出熏臭的、与油彩一样的味道。
她透过这幅充满腐烂蜜桃味的油画,又看到了墨染精致平静得令人心碎的面容。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抓心挠肝地想让墨染活过来。
她迫不及待想让他眼中再多些美丽之物,想让那一点仅存的光亮逐渐壮大,而不是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就那样无声熄灭。
她想见到卸下所有虚伪作态的他,不会随时露出妩媚假笑,不会反复陷入残酷狂乱。
本该温柔的他,自当意志坚定,面目清明,或是笑着任由墨沫绕在身边撒娇,或是乖巧坐在父母身畔,听父母讲述历经过多少次美妙而颤动灵魂的邂逅后,才得有珍贵的他来到世上。
她想给他很多很多的,多到心里装不下的美好,她还想切身带他去感受,重新感受那颗他本该拥有的温柔之心,还有许多,许多许多,多到脑子放不下的念头……
来得及,来得及,在他灵魂彻底凋谢之前,在他最后的执念尚未消失之前,一定还来得及。
可无论百种千种中哪一种设想,都不是在她眼前屈辱呈现的画面这般。
她接受不了,控制不住,哪怕浑身疼得几要晕厥,也不想再让黑夜姬继续,继续这样折辱墨染下去。
逐渐崩溃的情绪,随之而来的是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自控,在这一刻如开闸泄洪,狂喷乱涌。
不仅滚滚落得模糊视线的泪水,还有失控之下趋于声嘶力竭的尖叫。
“不要……不要!不行、不行!”
“黑夜姬夫人,不要再这样了,我求你,求你停手,他真的会坚持不住,他会疯的,再这样下去他会被你逼迫至疯的!”
“你这样,是在毁灭他……你可知在亲手毁了他!你将他身上所有珍贵所有美好之物尽数摧毁,毁得嗜血吞骨,毁得一干二净。”
“他本是个在爱意中长大的孩子,你怎能因为一念私欲,挟持他的温柔之处,将他逼迫到这一步……”
“他那时如此信任你……你却在他最脆弱,最该被关怀被安抚之时,给他留下最痛苦不堪的记忆。”
“我今日说出尚且不忍,你当时怎么能……怎能舍得,怎能忍心……”
嘶哑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止,“夫人分明口口声声说着爱他,为何要将他弄坏了,玩毁了,为何,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黑夜姬多少因为这阵吵闹皱起了眉,她将手抽回,再度捏上男子下颌,迫他一齐看向圆台。
一开始,只是轻缓地道,“霏迟,看来你的小玩物一点儿都不懂得欣赏,丝毫不懂你摇摇欲坠、几欲破碎之时的无上美感。”
“愈受凌虐,愈显美艳,像霏迟这样天生完美之身,即便在整个蛇族中,甚至与自小被养习调教的玩物相比,也是胜过多筹的。”
只是再开口时,黑夜姬语气骤冷不说,更多了份危险不悦。
“当时,小小的霏迟被迫接受事实后,提出过两个要求,一是不受吻,二是不能为第三人所知,否则,便舍弃一切陈尸于本姬眼前。”
“本姬哪舍得要你的性命,这些年间一直都在遵循。”
“但她,竟知道得这般多,似乎一二都逾越了,如此看来,霏迟待她是不一样的。”
“可本姬独爱霏迟,扰乱霏迟内心从而日后影响本姬兴致的事物是不该存在的……霏迟猜猜看,今日过后,本姬,是否还能留她的命。”
木小树此刻浑浑顿顿,已经顾不上、也分不清自己是否失言,只是再在黑夜姬口中听到爱人之言时,像是抓到了关键讯息般。
她让自己保持仅有的清醒,最后试图劝说,“夫人、黑夜姬夫人,你是爱他的对不对,你是否也想过得到他的心。”
“要是这样,我愿留在蛇宫为奴,我、我侍奉在你左右,我告诉你能得到他的心的、真正的爱是怎样的……”
“没有强迫,没有侵占,没有屈辱,没有恨意,那是一种特别温存柔软,使人安宁的力量……”
“我、我不成婚,我不要了,真的,我不要得到他,求求你,求你了,他已经退无可退遍体鳞伤了,我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了。”
黑夜姬有意无意瞥向圆台,并不在意,也觉得说得再多,亦是无趣。
唯有指尖不断上下流连,得到细腻的触感时,口中落出满意的叹息,“本姬,不是正在占有,且疼爱着霏迟吗?”
“你口中无用的爱,可是连他分毫都碰不到。”
黑夜姬拉紧了细小的链条,引得铃铛一串串发响,人也跟着发笑。
“霏迟,听到了且看到了么,你的小玩物,眼下很是亢奋着。”
到此,男子眼中终于望进白玉圆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看得一动不动,看她浑身染血双手尽残,看她哭得上下气不接,哭得神智半醒半失。
过了许久回了神,却是目光垂落地面后,才压低着声。
“如若,觉得太过恶心,就闭上眼,不要再看。”
只此一句,琥珀眸子又变得灰蒙无光。
他继而对身侧施虐之人开口,声线之中毫无波澜。
“快点。”
“快?”
黑夜姬乍然笑起,倒也不生气,一只手在他的下巴处怜爱地摩挲,另一只手将金色的灵魂珠从空中摘落,放在了他眼前。
接着,凑近将脸亲昵地搁在了男子肩上,用堪堪在场的人都能听清的声音,愉悦说道。
“那霏迟便乖巧地发出声音来,一边看着她们,一边叫给本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