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形水池中的青波,一如先前的青绿怪物,一碰上巨型兵手上长鞭附着的火焰,便滋滋蒸腾烧干,化为一阵弥天散漫的青黄色水雾。
一时之间,云蒸雾集,渺渺烟气几乎遮挡尽黑衣男子与巨兵怪鸟此刻能见的一切视线。
黑石铠甲的巨型兵最后看见黑衣之人拔高后退,火舌长鞭也紧跟着嗤啦抽回,它大手再度高举,是将更为凌厉威猛的一鞭劈入空中。
再就听得男子发出一声极为压抑的痛苦惨叫,也不知是在失了视觉被火羽大片射中,还是后面来不及躲避火舌长鞭的凌天一击,而活生生受了这一鞭。
即便处于一片青黄烟雾中,那六眼怪鸟极其敏锐通过这一声辨认出男子方位,血红瞳仁兴奋紧缩,仰天发出桀桀刺耳怪声之际,也卯足了劲,直朝男子方位猛冲直袭击而去。
霎时,响天震地,不绝于耳!
整片境层空间,只听得到滋啦啦的烧灼声与轰隆隆爆破声,几欲响穿耳膜。
站在接引之路上作旁观者的木小树,见到水池被轰然炸飞时开始大惊失色,再看到火羽箭矢三三两两命中男子身体之时更是提心吊胆。
等青黄水雾乍起,她就连寻找黑衣的目光都变得慌张焦灼起来。
但慌乱,也仅只有那一刹,紧接着,与震耳巨响同时发生的、甚至更近更甚是她自己砰砰叫嚣的剧烈心跳声。
只有她所处的这等高度,才清清楚楚看明白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是何等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看到黑衣之人在漫天雾气中如一只轻快的暗蝶,他在空中极速后退,目的极其明确,正是退到了獠牙间有青波水流落下的狰狞巨兽之下。
再一细看,黑衣男子此前看似随意扔出的烙骨魔鞭,竟是分毫不差地缠在了巨兽的獠牙上,他这次一退,在身体下落之前,恰好握住了上一头挂在獠牙上而下一头垂落的魔鞭手柄。
他半秒也不停留,脚踏石壁双双瞪出,整个人以鞭身为绳荡了个弧形大秋千,脱手时纵身一跃,就单手攀附在了另一边口出红色水流的巨兽獠牙上。
几乎是同时,他张口发出暴露自身位置的叫声,也仍是极快,话音才落就立即松了手,仍由身子无声无息地跌落。
由此一来,那巨型兵的凌天一鞭是径直劈向了石壁上的青流巨兽,只听惊雷一声,就见一道极大的裂缝自巨兽脸中央贯彻裂出,随即,左右脸面骤然大面积龟裂,逐步瓦解崩散,那残骸也在空中开始块块掉落。
青流巨兽四分五裂之刻,口中所出的水流也跟着收拢变小,直至断绝。
断绝的即刻,站在地面的巨型兵躯体,也如之前的青绿怪物一般,瞬间干瘪枯萎,只剩下一堆黑石铠甲,哗啦啦掉落一地,发出与地面的碰撞巨大声响来。
另一边的红流巨兽,因六眼巨鸟的猛烈撞击的那一下,正好是将整只生了血红六眼的鸟头撞入了巨兽之口。
登时,骇人的怪鸟在巨兽口中浑身溶解,巨大身躯所化青绿液体,竟是活生生覆盖住了红流,等青绿液体被蒸腾得干净,兽口之中像是断绝了红色水流之源,再也不涌出新的来。
原来这左右两只巨兽口中的青流与红流,竟是这第一境界中的力量源头!
无论是其后衍生而不断变异的怪物,还是所化怪物的特性,都离不开青红相关的两种属性,而青红本身,相辅相成的同时也相克相制。
墨染甚至从一开始大量的扑杀中,就在有意引导怪物变异的方向,先是在地面造出身躯更高大、体表更坚硬而威力更强劲的巨大之物,为求破坏石壁高处的巨兽。
后又在引领在空中生出攻势凌厉的飞行巨物,最后关头以身作诱,以属性相克断绝了另一力量源流。
若非如此,以他妖丹脱身之力,恐怕难以独身破坏青红之源。
一旦破坏了这两股力量之源,这样一来,这层境界该是再无新的异变生出。
木小树揣着怦怦直跳的心脏,看完这驰魂夺魄的而堪称精彩一幕的当下,差点忍不住拍掌叫好起来。
她稍微放下心来,知他心性计谋远超旁人,便不再想更多细节,而急忙去寻找将局面推到这一步的那袭黑衣。
她看到了他熟悉的身影,却发现此刻,他周身散发的气场是分外陌生而逼人的。
从头到尾,他的面目都冷漠至极,异常妖冶俊美的脸在这一刻,竟不像是个活生生存在世上的人,而只是个无心无情的人型战斗机器。
即便在他头顶上方的左右两边,各自是震耳欲聋的响彻境层之声,他只当充耳不闻,更是面无表情到令人看不出一丝情绪,而步步在渐趋于消散的缭绕水雾中走出。
自先前他的极其凶狠的打法便能看出,即便遇到以数量或力量见长而不堪迎击的对手时,仍敢于以血肉之身,甚至以短兵、以寸手相接,或近身周旋,或硬吃对手。
哪怕心性中有一丝软弱与犹豫,都打不出这种狠绝果断的风格,这分明是惯经杀伐、战斗几乎形成本能之人!
直到这样妖异艳丽而苍白冰凉的人,走出散尽的烟雾,他偏过头来,又仰了仰脸。
他琥珀色双眸逐渐清晰映出一张素净面容时,也重新一点一点漫出亮光来。
他所仰望的那人,乌黑眼瞳似有抚平心神之效,每每只需对上,便使人下意识想对她露出唯独温柔的一面,从而自空虚麻痹中拔身,缓缓心绪安定下来。
他亦是费解,就连那些痛到掏心抓肝几乎无法自控的疼痛,也从来不能令人这般清醒。
却不知,为何她可以。
但他此刻明确知道的是,她并不喜欢他这般麻木空荡的样子。
心中才这般想,殷红的唇角已经勾起,分外精致俊美的面目,也尽数放得温软下来。
他声线靡软,像个吃了疼的孩子一般试图撒娇,即便知道女子听不见,仍翘着红唇不满地诉状。
“娘子,为夫受伤了。”
站在接引之路的木小树,看尽这一切,也知胜负分出,局面已定。
便不再迟疑,退后两步是为了冲刺,而鼓足了勇气,闭着眼,憋着口气奋力一跳,便是从接引高处飞跃而下。
她想,在这样的关头,无论是表面上的爱侣,还是内里的坚实同伴,她或许都应该去到他身边。
况且,他同样也在呼唤她,不是么?
这样的举动,甚至出乎了黑衣俊美之人的意料,他站在原地,看见女子如逆风中尚未长齐坚韧双翅的幼蝶,却依旧不畏强风。
他这样盯着,竟是愣神了一两秒,反应过来时,女子已经马上就将坠地。
苍白俊美的脸上,竟出现了即便面对身躯比自己巨大数百倍的怪物时也从未有过的微乱。
妖丹离体的他,唯恐来不及,而飞快拔身奔赴女子。
赶上之时,就连心脏都格外用力地跳了一下,他即刻抱紧了怀中之人,又去连连亲吻她脸颊。
他此刻声线柔软至极,“为何下来,之前不是说好了,等我去接你么。”
木小树即便没修习过灵法,也知道刚才真叫一个生死一瞬。
只因她分明感觉到,墨染接住她之后,她双脚堪称是同时就落了地,前后所差甚至只有零点几秒。
她拍着胸口,长长吐气,“吓死了吓死了,还以为你会接不住。”
墨染只是将人抱得更紧,下巴也一直蹭女子发顶,“若让自己娘子在眼前摔死了,可当真是,再无颜面活在世上。”
木小树没去接话了,倒是看到他后背还插着数根羽箭,即便上面的火焰已经不再,仍觉得像个小刺猬似的有些好笑。
知道这会在他怀里,外界的人也看不到口型,便生了调侃打趣的心。
“敢问夫君,这背后诸多的鸟羽短箭,可是想挂到大婚那一日徒添异彩而不舍得拔掉了?”
墨染声线更是靡软如水,“只要娘子喜欢,哪怕挂到大婚晚上,用作闺房中刺激些的情趣之事,亦是可以的。”
木小树立即就咬了一下舌头,心想自己怎么忘性这么大,嘴贱作甚,在这等话题上,她哪次能说得过墨染了?
她最后伏在他怀中翻了个白眼,再做出几分给外人看的羞态,就撑身离开了。
离开时只是道,“墨染夫君,那这第一境层,我们算是通过了吗?”
墨染也是温软接话,“还有一些收尾事宜,娘子,在原地待着即可。”
木小树点了头,在墨染转身要走时拉住他衣袖一角,见对方不解,也不言语解释,只是抬手开始一支一支将羽箭拔落。
拔除之时才发现,这些羽箭所造成的伤势,并非墨染表面所作事不关己的模样那般轻松,而是整个箭头甚至箭身的五分之一都没入了血肉中,因此,拔离时也颇为费劲。
她躲在墨染身后,知道这是视角盲区,也低了声,“不疼么。”
墨染垂脸轻声笑了笑,“不疼,为夫向来最习惯最不怕的,便是疼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