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轰然一声炸裂,几乎是紧贴着少年的身体,这样骤然发生。
等他眼帘落下再起,眼前所见,唯剩一片密密麻麻的不间歇下落的斑驳血雨。
大颗大颗的血点之间,还有细碎的猩红碎肉混杂其中,一身幼骨,似在这场爆裂之中,与心脏一起化为了齑粉,混入血水之中。
四散开来的血肉,使得这一带的空气霎时被浓烈的血腥味充斥。
它们避无可避、肆无忌惮地钻入少年的气息中,又疾风烈火般直接涌入他的大脑。
少年当即一瞬,只能万分惊恐地张大了眼。
他似是没能意识到究竟发生了如何一幕,直到他颤抖着转过头,看到身侧空无一人,唯剩血河肉泥铺陈一片。
再有血肉纷纷下落,落尽他身上每一处衣物,落满他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
他苍白阴柔的面容,因大片鲜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肌肤好比雪地,血色好比红梅,等诡谲血腥之景,在少年脸上却有了一种分外妖冶的意味。
他双手开始剧烈地抖动,抖得跟个漏筛似的呈到自己眼下时,更是霎时咬破了自己红唇,以抑制张口既出的惊声喊叫。
周身爆散落尽,只剩一颗淡红色的妖丹,悬停在空中。
妖丹本无主,却也能代表几分主人天生灵性。
那半透明的淡红妖丹,不受任何操控而天生亲近了少年,它不懂为人悲喜,不尝所谓爱憎,此刻却落定在了少年眼前,甚至轻轻蹭上了微凉的肌肤,像是在静静安抚。
少年猛然惊醒,犹如受惊过头的幼兽,即刻痛苦地蜷缩起手脚。
他似能看到女孩最后无辜而童真的笑颜,充满信心与期盼的耀耀发光的眼神。
他几乎耐不住这摧心剖肝之痛,万般压抑之下,仍闷哼出声。
他不敢直视,发颤布置地闭眼,取来妖丹紧紧握住。
他将妖丹按在自己心口,似要将它生生按入血肉躯体内。
从头到尾,直至这场冲刷染尽一切的血雨落尽,少年除了痛楚至极的抽啜换气之外,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但不止滚落的眼泪,剧烈颤抖的身体,无一不再无声宣泄少年撕心裂肺之痛。
他很快接受了现实,即使沉身于不可拔身的痛苦,仍在竭力让自己思考。
或许还有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
少年咬破的红唇哆嗦不停,上下不受控制地碰合。
他向来反应极快,思虑周全,他想到了当务之急。
“灵魂……灵魂,对了,保全灵魂,首先得尽快保全灵魂!”
凭他眼下所能,还不能保证不留余遗地收集到所有灵魂。
她还在,她可以,她一定可以。
少年赫然抬脸,血迹遍布的脸上失了所有神采,原本的肌肤更是骤白如纸,连一丝血气也看不见。
他大力起身,起势过猛而踉跄了数下,他顾不上自己是否狼狈。
一开始连摔带爬,之后也因为慌乱,没走得多稳,但仍然极快地朝着宫殿疾身直去。
等他先前面目冷峻的少年,手上带着绢巾回来之时,眼前所见,只有草地上血肉遍陈、血流成泊。
意识到可能发生什么之后,他的脸也骤然大变,瞳孔霎时缩小,手上的绢巾全部无知觉地掉落。
他顺着血迹一路看过,知道这一路是通往何人之处,也心跳狂乱地飞速跟了上去。
等他赶到之际,墨染已经跪在了唤作黑夜姬的夫人面前。
因为墨染低着脸,他站在门边,在垂落的长发遮挡下,他丝毫不能看见自己称为一声弟弟之人的此刻神情。
因无人去注意,他自是不知,包括跪在地上的少年也是不知。
此刻的黑夜姬,眼里唯有苍白染血之人浑身漫出的脆弱彷徨之态,在这之上,它生出来有一种在破碎之后,令人不胜向往的残酷而妖异的美感。
那是开在悬崖末路的狂花,一身独占高岭,愈经风雪摧残,愈显极致艳丽。
若能采摘得来、一人独占这样的极致傲立的美艳,那该是何等满足的滋味。
这一刻,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与其克制念想,借着名目屡次争吵下去。
不如就在这一次,挑开薄纱直接说明了。
眼前的温和夫人笑了笑,带着少时两人尚且察觉不出的深意。
“发生何事,霏迟与我说了。”
“墨洵先带路,霏迟也不必再求,既然我已答应,就快跟上来。”
之后,又过了数日。
此刻此刻,墨奇邃宫殿。
向来温和有致的男子,此刻抱着怀中失神黯然的孩子,也屡屡皱了眉。
“霏迟自那以后,都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我这个做父亲的,心中愧疚至今,若我当日不曾留下来,曾有细细照看过霏迟,便就好了。”
另一男子,也在阴柔失神的少年身前轻轻蹲下来,转而担忧地望向案边之人。
“奇邃,这可如何是好。”
被唤作奇邃的男子,看上去比两人更沉稳些,掂了掂话,先是回了前一人。
“修洁,鹭族之事,更是你爱妻之事,不必懊悔。”
其后,才看向后一人。
“星河,你先退开些。”
书案边的人起了身,几步来到阴柔的少年面前,将他自墨修洁手中接过,半揽在怀中。
知道眼前的孩子,心神逃避退缩,极其不能面对之下,而自主封闭了意识。
他捏了个大势趋于温和、暗藏强硬之道的手诀,直抵少年眉间,打算强行将声音传入了他意念之内。
他沉静开了口。
“此事,不是霏迟的错,其实,我多年前捡回墨沫之时,不仅因为她是流落人世的蛇族之子,更因为她体内禁制的特殊性。”
“自我改良族内禁制,融入血脉之力之后,世上本不该再有旧式禁制产生。”
“墨沫分明作为近些年才出生的孩子,但体内的禁制竟是旧式,我查过几次,不得其解。”
“这样异常的孩子,除了偶生异变,就是刻意制作,因此,我才将她带回了主宗,打算细细查明。”
“此前一直未说,是因为若真是有人有心操纵,对蛇族而言,恐有一场遮天祸事。因此,才未将这层原因告知,免得族内徒增忧心。”
“旧式禁制,多处不足,心脏之地尤为脆弱,或许是墨沫爆裂之术掌控失败,离心脏极近,牵动了禁制,一带则发。”
在场几人也恍然明白,点头之后,各自又望向了面容精致却失了神采的少年。
先前退开之人,也凑上前来,他双手捧住了少年的脸,亲昵地将额头贴近。
“墨染,我是星河小叔,奇邃大伯说的话,你可有听到。并非是你有意杀害了沫儿,沫儿天生体质特殊,此前,我们谁也不知,只能道一句可惜可叹。”
“沫儿这一次,虽与我们缘分散尽,下一次,说不定换了别的形式,因为缘来,而再度来到我们身边,与我们相聚相见。”
阴柔俊美的少年,眼睫似乎动了动。
一旁久久看着的冷峻少年,注意到这一幕,也立即赶上前。
“听到了吗?你要是这样自责,我这个最大的做哥哥的,也没好到哪里去,要是我当日不曾走开,要是我不曾大意,要是我再早一点赶回阻止,要是我……”
说到后面,一向冷定的少年也说不下去了,他咬了牙,跪在了失神的少年眼前。
“你若做错了,我的错误比你更甚,你不能原谅自己,我较之你,更是十倍不能原谅自己。”
说完决然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其力之大,大得脸上霎时显现红色指痕。
他何尝不愧疚难安,他既是最大的兄长,不仅没能护住妹妹,竟还不能守上弟弟。
他此前远远看了许多日,面上不动,心中急不可耐。
一众大人都束手无策,他更是不知从何下手。
今日见他产生丝毫反应,可见心中有过撼动,他决意令他惊醒过来。
少年作势抬手,要给自己第二下。
这次,被一只苍白的手先一步紧紧抓住。
与之同来的是,细软一些的声线急促地道:“兄长,不要。”
此前空洞的琥珀色双眸,终于可见一点光芒。
众人暗喜,之前按捺不动,也是想着或许能奏效,不曾想当真令孩子的意志恢复了。
可见儿时三人间的羁绊,在此前封闭的孩子心中,分量绝对不轻。
那沫儿殒身……
又是一阵心中叹息。
墨修洁这才终于放下心来,从墨奇邃手中接过孩子,同时拉起了墨洵,将两人双双抱入了怀中。
想说些什么,最后张了口,似乎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而在怀里按紧了两人。
墨洵不曾想那么多,趁着墨染回神,生怕他一会又消沉下去,急着出声。
“墨染,即便沫儿妹妹不在,以后,蛇宫里还有我,我、我这个做哥哥的,会一直陪着你。”
面容柔美些的少年,像是经过一场大梦初醒,醒来,却又不得不开始面对撕心过的事实。
这次,他似乎不想再忍了。
而伏在自己父亲怀中,一阵一阵,由轻到重,由竭力压抑到放肆宣泄。
他抽着气大哭起来,将所有不能诉说的委屈与痛楚,融入日后或许再也不能像今日这般恣意任性的泪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