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也迅速垂了眼帘,面上流露出妩媚缱绻之态,一边摸了摸她的头,“娘子莫要费神多想,只要师父心中有你宠着你,这些东西学与不学,都是一样的。”
两人一唱一和,场面极其自然。
木小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心中仍然有疑,也不再多问。
两人方才短暂的亲密举动,自然被坐在主座上的人,尽数看在了眼里,墨正卿依旧不言,还是黑崇姬依势问道。
“凡人小丫头,你怎会与我蛇族中人产生机缘,你们二人是如何相识的?”
被问到的木小树这下飞快地侧脸,先是微含幽怨地瞪了墨染一眼,开口之际显然是故意压低了声音,但自然瞒不过在场的这些人。
因此她轻声之语,尽数传入了各人耳中,“夫君,你不是说将我们的事都告诉家族中人了么,竟是骗我的不成?”
墨染被责问,也只是摸了摸女子发丝,似有安抚之意,却未发一言。
木小树见此,又颇为不好意思地转回了脸,再在对上黑崇姬时,已经微微笑道:“能与夫君相遇,还数天降因缘,那日,我本是打算去留幽森林采药的,不料走到半路上,突然……”
“本姬忽然想起来了,墨染此前确有交待过。”这没听到两句,黑崇姬便知木小树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定然与墨染先前的说法无异,因此她连听都懒得再听了,就快速打断了木小树的话。
“小丫头,你何以拜入医仙门下?此前,千手医仙此前已经隐世数年之久。”这时,一旁一时沉目听着的墨正卿,也终于是开了口。
木小树先是点头,“正是,准确来说,师父遁世长达八年之久了,这期间,我们师门中人也遍寻不到”
其后略微回想了一下,又接着娓娓道来,“初遇师父大致是在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不过八岁左右,记事记得也不大清楚,因此这都是长大一些后师父再与我说的。”
“据说,师父是在玉砂国的郊外,捡到了因天生脏器有缺陷而被遗弃的我,那时师父正带着师兄,为了采一味叫做‘红娇茴香’的药材途经此郊野,见我差点要被野兽吃了,便顺手救下了,并医好了我。”
“之后,师父将我带在身边几日,本是想在当地寻个人家,将我寄养出去,后也不知道师父从哪里看出我天赋颇高,便改变主意将我收为弟子了。”说到这里,木小树也是有些惭愧地对了对双手指尖,“时至今日,我亦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普通凡人。”
“接着我们便跟着师父一起游历世间,后在途径世间宗门之地时,也不知师父与师兄发生了何事,两人吵了一架后,师父只是匆忙将我留在当地的大户中,自那一别,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八年后的师门重聚,倒也纯属是巧合了,本来这次再相逢,师父还打算继续带我去游历世间,但我遇上了夫君便……”说到这里,木小树也不往下说了,先是飞快羞怯地看了一眼身侧的俊美之人,其后就微微垂了头。
在座的都不傻,自然听清楚也听明白了,也知道最后这是何意了。
从头到尾,墨染就在一边勾唇,时不时点头的。
墨正卿与墨洵面上神情几无变化,倒是黑崇姬,听完之后弯着精致的红唇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接着就开了口。
“小丫头,你可知道,虽说你如今学在医仙门下,但倘若你最终没能继承医仙的名号衣钵,终究会是凡人之体,而凡人,不仅与我们妖族的寿命相差甚远,容貌、肉体也都是日趋衰变的,等你到七老八十,墨染容貌形体还如今日,到那时,你口中可还讲得出爱他之言,如此之下,你们还要执意成婚?”
黑崇姬这话一出,当即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毫无遮掩地聚焦到了木小树身上。
别说此刻墨染的嘴角在不易察觉之下微微有些僵硬,就连木小树身上的金蓝双翅的蝶儿,扇翅的动作似乎都顿了一顿。
这问题,对于一个年龄尚小的普通人类女子来说,应该称得上是,无论怎么回答都会出错的问题。
所谓人魔、人神、人妖之间的异族之恋,很大程度上会被称为禁忌的原因,便是因为这全然不对等的生命长度与灵魂厚度。
不像人类会自主进入轮回,非人之身是极难自然消亡走到生命尽头的,他们拥有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长到凡人的短短几十年的生命,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昙花一现,因此,他们也极少与主动融入人类俗世,或是令人类进入自己种族圈内,更别说爱上人类。
这样的如花火般短暂而浓烈的爱,往往是同样他们生命久远的悲剧的开端。
这千万年都无人能给出正确答案的跨种族相爱的亘古难题,黑崇姬此刻却有心有意将它抛给了入世尚浅的木小树。
问完之后,她更是颇有兴趣地盯紧了眼前称得上有些娇柔的女子。
一旦她开口,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回答,或肯定,或否定,黑崇姬都将照着她的话,反过来巧设些不可能再答得上来的陷阱,从而推翻这段不知真假的所谓真心相爱。
这答案,只怕是黑崇姬自己本人也说不上来,但这问题巧妙就巧妙在,先提问的那个人,从头至尾都能将主动权拿到手里,根据对方的回答再随机应变、层层编织圈套。
即便是医仙按过头的婚约又如何,若是她心爱的徒儿先反悔否认,谁能不能寻到蛇族头上来。
木小树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样的刁难的问题问住了,只见她颇有迟疑地低了头,迟迟没有作答。
墨染怎会想不到,若木小树眼下作肯定言论,黑崇姬便顺势劝分,若木小树否定推翻这话,黑崇姬便就逼迫她往后讲出其中道理来,要是讲不出,便直指她心中并无坚定信念,何以持久相恋,就又能兜转回到劝分之论。
本来在黑崇姬与木小树问答之际,作为默言旁人中的一员,他是不该开口的,此刻插话更会显得有心。
但当前这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了作为小小人类的木小树所能应付的范围。
如此无人应答下去也不是办法,好在木小树还没开口,还没出错,令他还有逆转形势的机会。
因此墨染已然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俊美的面容也动了动,殷红的唇轻启,正打算悠悠插话。
也就在这时,就见木小树像是猛然从梦游中恍过神来一般,她先是回头看了看墨染,其后又陆续看了室内的其余几人。
“黑夜姬夫人,这是……在问我吗?”木小树一边抬起拥有亮晶晶双眸的面容,一边不确定地轻声问道。
黑崇姬闻言以扇掩口,眼中似有思量,一动不动地盯着眼下的女子,并不开口。
室内其他人,同样也默声观望着这娇柔静美的小小人类女子。
见黑崇姬明显是默认的意思,木小树也颇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本来听到最后一句时,我、我还以为夫人这是在问夫君呢!”
木小树很快想了想,便颇有坚定地再抬起了明朗的脸,目光真诚地迎上黑崇姬。
“黑崇姬夫人,方才并非我有意不回夫人的话,只是我以为,这般异族相恋成婚的情况,更辛苦的一方,该是墨染夫君才是。”
“正如夫人所说,对于各种异族而言,我们人类只拥有极短的寿命,短到自自由在地活在当世,到白发垂暮生老病死的一生,或许只是异族修习过程中的闭眼睁眼的一念一瞬。”
“因此,我必定会早夫君一步先离开世间,先走的自然是幸运的,我带着夫君的爱、以夫君对我的爱安心长眠,但仍然活下来之人,确是实实在在痛苦不少,既会时刻都想念失去之物,又只能永远在心中缅怀这份昔日美好的感情,偏偏还有长久的生命,无处排解,又无以为继。”
“对我而言,这般爱恋是我的幸运,到了白首墨发相照,因缘结束之际,苦的、令人心疼的,也唯有夫君一人而已。”
木小树说得真诚,也说得仔细,说完之后更是用有些惆怅,又带了三分痴迷地望向了身侧的极其俊美的蛇族男子。
想来是万万没想到,眼下这看起来娇怯柔弱的凡人女子,不仅没有直面接上黑崇姬的问话,还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情理颇深的言论来。
一时座上两位,也是颇带沉目思考。
难道经“千手医仙”教化之人,竟都有如此灵智见识?
别说座上的,坐在她身侧的墨染与对面的墨洵,两人神情显然都停滞了。
就是她肩上停落的金蓝双翅的蝴蝶儿,动作都顿了顿。
见此情况,木小树更觉得不明所以,便带着面上天真一片的神态,悄声去问了身侧的墨染。
“夫君,我只是将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可有说错什么,没有冒犯异族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