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坠入深海

竹笼被抬高之际,透过利器刺穿的小洞,她遥遥望出,看到那个一年来日夜相对、对自己亲如己出的,此刻被拉扯得蓬头散发、枯槁万分的妇人。妇孺都被勒令在家,也不知妇人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在最后一刻赶到了海边来。

她面容悲戚地扭曲到了一起,正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她双手拼命在空中没有结果地向前空捞着,看得出来是想要突破重围走到她身边来,却被左右的壮年男人死死地拉住。她满脸泪水甚至填满了每一处皱纹,她身心悲痛地向左右求助,嘴上开合不停,即便听不到木小树也知她定是在恳求周围的人放过自己。

木姨,傻木姨,不要求他们,你回去,你快回去啊!对村里而言,她与清让只是无关紧要的两个外人,献祭之法是村里唯一能破解诅咒的希望,他们怎么会放过自己!木小树在心里无声大喊。

四周的人自然是无动于衷的,妇人见恳求不成,便又跪了下来,甚至朝着左右不停地磕头,磕得砂石硌满了发间于额头。

木小树咬着唇,看到这一幕顷刻之间就跟着崩溃了,她全然忘记此时身处何境,看见妇人一起一落地不断磕头,当即放声大哭起来。

此刻已经海水漫进竹笼,渐渐淹到两人脚踝的位置。木小树悲痛得心智全失,全然不在意身下如何,只是死死盯着这小小破洞里望出去所能见的妇人的身影。

此情此景看得清让此刻也有动容,他皱着眉远远看了一眼竭力哀求的妇人,又看了一眼哭得大气不接木小树,再度搂过她的肩。

待到水已经漫到两人胸口位置,才低头凑近一分木小树,在她耳畔皱眉软语道:“别哭亦别怕,有我在,便不会有事。”

话才落音,海水便彻底漫过,将两人从脚到头都全数淹尽了。

木小树早已经是哭得气息不接、伤心伤神,在被冰冷的海水一刺激一浸没,加上眼前一时陷入一片昏暗浑浊,瞬间连人该怎么呼吸也忘了,活生生将自己憋晕了过去。要是她身体放松一些,或者说胆子再放大一些,便能发现,此刻她在水中也是可以自由呼吸的。

清让见此,面上不由露出无奈的苦笑,他下定决心甚至不惜以身倒贴,喂她鲜血,便是为了这一刻她在水中也能自如。该说你有出息还是没出息,宁可将自己憋晕,也不尝试呼吸一回。

想到她先前一番大恸,清让也不计较了。待得关着两人的竹笼坠得再深一些后,他才伸手劈开了竹笼,带着木小树脱身而出。

见两人脱离竹笼后,笼子依旧向海底更深处落去,仔细一看,发现是因为笼子底部绑了重石,倒也正好,免得一会再浮起来引得村里人惶恐。

接着,清让便搂着此刻已昏迷脱力的木小树,向海域的另一个方向而去。此刻虽说是全盘进了虞笙的设计,但以死脱身自此离开小渔村,从结果上来说,与他想到的结果倒也是一致,因此他才将计就计而为。

随后只需待上一日,回去找到醒过来的荣飒,他自有办法解决村里遗留之事,也非得令虞笙也生生脱层皮不可。

他以往虽然不曾来过小渔村,却是到过梦延边境的,这渔村本就是边境里藏世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从渔村的海域出发,若是他记忆中所记的方向没记错的话,他们便能在水底穿行直接到达留幽森林的邀夜湖。

那里的湖水灵气充沛,对静养恢复身体也是极好的。虽说如今他勉力可以动弹,也是之前实在气不过,一时气急之下,用周身灵力暂时压制了麻痹之毒,但也不知虞笙那个混账到底给他下了多少毒药,毒药是否还有后发作的劲,为保万无一失,他就在那处疗养一日,等荣飒醒来再说罢。

想是如此想的,本以为接下来此行再也不会有别的意外了,竟是算不过天!

此时,远远见到一阵旋转的水流如同海底飓风一样,直朝两人而来,清让立即停身,不再向前。

即便是他,也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术。只得警戒地注意四周,也不知此术现在是何人操持,用以攻击的还是用作旁用。

那水流旋风来势汹汹速度极快,很快便逼近到两人跟前,又在即将靠近两人之时,猛然停了下来。接着像是在确认打量一般,围着两人周身转了一圈。

看来这水旋风要找的就是他们二人,因为下一秒,这旋风闪速移身包裹住了他们。只在这一刹清让便已经大为震惊,这力量来得强悍至极,此刻他在旋风之中,竟是半分都动弹不得。又来得温柔如水,分明眼下全身都被压制住了,但他此刻也没有绝地反抗的念头。

水流旋风一见已经圈住了两人,旋风的大小霎时增大了几倍,接着从最外层的水流开始旋转,一层一层地传递,逐渐波及到内层。

清让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晃得他也忍不住闭上眼强定心神,这是这眼刚一闭,便不可抑止地陷入了一阵天昏地暗的黑暗。

昏迷之前,他脑子惊雷乍起般想起,最近一次的梦境,梦中那熟悉的陌生之人所说的话。

到水中来,到水中来……

木小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虚无梦境之中,她见到与她长得一样的女人,说是一模一样又有一点细微的差别,那人左眼正中心的下方有一颗朱红色的泪痣,红的晃眼直令人移不开视线。

也不知道她如何做到的,只见她一身红黑长衣静静坐在一片水域之上也不会掉下去,在她周身皆是一片残破干萎、看样子已经枯死的莲花,一眼望去像极了灰烬堆里突然落了一只鲜红的蝴蝶,她便是那里唯一的色彩。

她的神情哀伤却平静,配上那一颗朱红泪痣,更显泫然欲泣。也不知她此刻望向何方,望得那样痴迷,就连木小树远远从她面前晃过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