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北越的六月份,气温偶有起伏,大部分公交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
两人一前一后坐着,窗户大剌剌打开,风吹着倒是不热。沿路种植的是南方最常见的行道树,香樟,油绿叶子在夕阳下闪着碎金,有种皮革般的质感。
陈清霁半靠椅背,打开手机扫了眼。
谈双旺发来一家大众点评餐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晚上想不想吃这个。
他单手回复,打字刚打一半,梁逢雨忽然“啊”了声,转过头来,“完了,我爸让我买点卫生纸沐浴露啊什么的回家,我给忘了。”
她头发松松在脑后扎了个马尾,随着动作,一股橙花香气轻轻扑了过来,陈清霁视线微垂,“小区附近不有超市?”
“是他学校发的购物卡,只能在刚才那个商厦用。坐过站了。”她叹口气,指了指即将消失在视野里的大厦。
其实也就坐过一站,走点冤枉路,和被老梁嘲讽老年人记性相比,梁逢雨果断选择了前者,“我先下车好了。”
陈清霁:“东西多么?”
“不……”梁逢雨下意识想说不多,心念一转,出口就变了答案,“还挺多的!他要我买四提纸,三瓶洗发水和三瓶沐浴露,哦还有牙膏。”
她一个人应该拿不了,陈清霁也跟着站了起来。
公交车像只不堪重负的蜗牛,摇摇晃晃刹停在站台,阀门发出“哧”的放气声。
“主要这个地方离我们家远,我爸懒得来,来一次就买足了再回去,”其实以老梁的抠门性子,别说这十二三站路,就算一个城东一个城西,只要打折,他就会骑上小电驴勇敢奔赴,哪还管什么距离,梁逢雨仗着陈清霁不了解,边走边胡说八道,“而且我们家,每个人喜欢的洗护用品味道都不一样,干脆分开了。”
陈清霁点点头,“嗯”了声。
北越是座小城,这几年大搞基础建设,三天两头修路,正值晚高峰,绿灯放行,前头有辆汽车没反应过来,催促的喇叭声立即响成一片。
梁逢雨在斑马线前停住脚步,有一搭没一搭地望着眼前车流。思绪其实是放空状态,只是先由这满大街的车想到了梁星鸣考驾照的事,再想到身边这位,哦,他没钱考。
欠债。
欠谁的?
多少钱?
都不太好问。
“你有没有想过找别的兼职?”梁逢雨回忆了下那天和孟好的讨论结果,“比如辅导机构?你都保送了,应该很受欢迎吧。”
“问过了,辅导机构暂时不缺人,”陈清霁斜靠路灯杆,语气松松,“而且,化学竞赛跟高考题型还是有点不一样。”
梁逢雨“噢”了声,像是想安慰他,“也没事,做几次模特就赚回来了。这个世界上,只要长得帅,靠脸吃饭的行当还是有很多的——比如人体模特,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话说着说着就不正经起来了,陈清霁睨她一眼,“还没死心?”
“嗯,只要你用艺术的眼光看待这件事,也还是挺好接受的。”梁逢雨眼里满是坦然。
陈清霁当然知道这是正经艺术,问题是,他暂时不想从事这么尴尬的兼职,尤其还是给她画。
也不知她身上这股干什么都很坦荡的气质是哪儿来的,陈清霁想起来前两天自己走在街上,被人塞了张传单。
他拎起来扫了眼,有点吃惊,这年头,连会所都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上街招鸭了。对方还很热情,眼神在他身上反复流连,说他“天生就是当男公关的料,走冷漠拽哥路线肯定迷死一大票无知少女”。
嗓门挺大,是一点不怕别人听见。
陈清霁抬头望了眼天,当时的想法就四个字。
真是草了。
他现在的想法也差不多,正逢绿灯,陈清霁抬脚,眼尾曳出点儿吊儿郎当,“我就是俗人一个,您另请高明吧。”
超市在地下一层,这个时间点,本该没什么人。梁逢雨和陈清霁搭扶梯下去,意外的发现还挺热闹,入口旁围了一圈人,拉起横幅,摆了个小型靶场,射中多少气球能折算成超市折扣。
长年被老梁的抠门之风洗脑,梁逢雨看见打折两个字,DNA有点蠢蠢欲动,不由自主就上去了,发现不能和购物卡叠加使用,又折返回来。
已经是吃晚饭的点,两人也就没闲逛,直奔主题。
买完纸,又去选沐浴露。
梁逢雨走在前头,时不时停住研究一下要不要带点别的什么回去,陈清霁推个车,走哪跟哪,就特别像个甩手掌柜。
过了下,梁逢雨抱来三瓶沐浴露,两瓶都是暗色系包装,出于视觉惯性,陈清霁先注意到的是那瓶透明包装的,绘了大片的金色小花和绿叶,气味是“忍冬与橙花”。
“买完了?”陈清霁收回视线,胳膊肘搭着推车横杆,挺随意地靠着。
“等等,还有洗发水。”
洗发水在另一侧货架,梁逢雨人还没到,先听见吵架声,顺着看过去,一男一女站在货架旁,年龄也就十七八,脸色都不太好看,明摆着是个对峙状态。
“我他妈都跟你说了,我跟她真没什么,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叫我解释,我解释了,你又唧唧歪歪,”男生剃了个平头,天然一副凶相,“老子游戏也不玩了陪你出门,结果你还在这给我作?”
女生一声冷笑,丝毫不怵,“没什么?没什么她会从你家出来?你当我傻呢是不是?这女的以前就追过你,那次篮球赛给你送水的也是她吧?”
“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篮球赛都他妈猴年马月的事了,我哪记得是谁。”
“送完水你俩还聊天了,你会不记得?何晨志,跟我在一起这五年你身边多少女的,你自己清楚!长得也不帅,有这么多女生捧着你把你美上天了吧!”
男生不知被哪句话戳中痛脚,抬手恶狠狠指了指她,“你今天是非要把话说难听是吧?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咱俩在一块,你天天来看田径队训练,真是看我来的?怕不是看陈清霁吧!”
嗯?
梁逢雨耳朵动了动,又把手里的洗发水放回去,不动声色地拿起另一瓶,假装专心看起了成分表。
“你胡说八道什么!”女生的声音听起来又震惊,又委屈。
“别在这给老子装,你初二还给人家送过情书,真当我不知道?你不就崇拜他吗,觉得他比我牛吗?现在呢?退队以后不知道在哪个旮旯了吧。废物得要死,你看清楚,我才是那个最牛-逼的人。”
梁逢雨听出来了,这是对陈清霁积怨已久啊,不光为女人,还为事业,“我最牛-逼”这么中二羞耻的话也说得出口。
正想着,没人说话了,空气好像陷入了某种死水般的沉寂,梁逢雨隐约有点预感地转头,就在货架尽头看见了陈清霁。
少年个子高挑,身材劲瘦,一身黑,推个超市购物车也帅得自成一派,相比之下,那个叫“何晨志”的匪气太重,长得不咋样,腿也短了点。
真不怪那个女生啊,是个人都知道该喜欢谁吧。
“我靠,说曹操曹操到啊,哎,陈清霁,这有个人要跟你表白。”何晨志半点没有背后说人的心虚,一脸流氓气,伸手在女朋友肩上推了下,“去啊。”
“你有病吧!”
整个超市都没几个人,偏巧他们这热闹。宽约两米的通道,两排是高大货架,陈清霁站在入口,一男一女站两边,微妙地形成了个三角格局。
何晨志初中在队里就是个小流氓似的人物,跟陈清霁一直不对付,三番两次挑事想打架,不过直到两人各自升学,都没真的打过一场。
这会子,他眼神挑衅的要死,“你不是一直看不惯我吗?又不敢跟我硬碰硬,趁这机会,把我女朋友抢了,也算报复对吧。”
陈清霁倒是云淡风轻,还有闲心把车里一瓶歪了的沐浴露摆正,只字没提他女朋友,“你说对一句话,我确实看不惯你。”
何晨志脸黑得吓人。
“以前懒得搭理你,是因为打架算违纪,到时候比不了赛算谁的,”他一只胳膊搭在推车上,单眼皮使他看谁都有那么点冷淡、乃至轻视的意思,“我不像你这种替补,反正不用上场。”
何晨志气急反笑,顶了顶腮帮子,“好,我替补,我体考百米至少跑了满分!你呢?当初刘教练把你吹得跟什么似的,我以为你马上要去国家队呢,结果叫人一问,连校队都待不下去了,哈哈,怎么,二中那竞争还挺激烈?”
不怪普通人对体育生存在一些误会,这队伍里,确实有像何晨志这种混混样的小人,往往还特别嚣张,存在感极强。
梁逢雨看不下去,拎着个洗发水,旁若无人地走过来,往推车一丢,朝何晨志抬了抬下巴,“对面那个,有本事报上姓名。”
“你谁啊?”何晨志语气很冲。
“你骂我朋友,我总得知道你名字才能骂你吧。还是你连名字都不敢报?”梁逢雨把他从头到脚看了遍,眼里写满了“你怎么这么菜。”
“行啊,告诉你,老子叫何晨志!”
“早晨的晨,志气的志?”
“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逢雨一笑,朝他亮了亮手机,怕他看不见,还特地凑近了点,“我就猜是这三个字,刚拿手机搜了下。你们一起参加过那么多比赛,你都被他压着打,有什么脸在这里嘎嘎叫啊。信不信我都能赢你?”
“就你?”何晨志最烦看不起自己的人,火力立刻转移,“比跑步?”
“跟我比跑步你欺负谁呢,外头有个射飞镖的活动,就比那个吧,”梁逢雨说,“你刚不是跟你女朋友说,你天下最牛-逼吗?”
何晨志禁不起激将,刚要一口答应,陈清霁已经抬手,随便从货架上拿了瓶洗发水,丢进了对方的推车。
“砰”一声。
何晨志:“你什么意思?”
“看你,”陈清霁穿一身黑,单手抄兜,眼神锋利得有种痞横劲儿,话说得也拽,“想买东西我帮你拿了,想打架我们现在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次解决。”
何晨志这种人,其实很鸡贼,以前坐冷板凳就带着一批混日子的体育生四处惹事,现在成绩上来了,知道惜命了,万一打出点好歹是真的要后悔终生。
何况陈清霁是个硬茬,据说退役以后,还把人打进过医院,是动了真格的。
口嗨归口嗨,他这点理智还是有的,眼神不善地跟陈清霁在空气中撞了下,一言不出转头就走。
“干嘛不让我跟他比?怕我输吗?”等人走了,梁逢雨侧头问。
“没,”陈清霁还真没考虑过输赢这码事,迈开长腿往前走,“他那种人,粘上就甩不掉,你没必要把时间耗在这跟傻-逼扎飞镖。再说,这是我的事儿。”
梁逢雨“唉”了声,好像还挺遗憾,“可我这个人吧比较护短,难得飞镖扔得还挺好,以为能行侠仗义一回呢。”
陈清霁好笑,“看不出,你这么讲义气啊。”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结账通道,梁逢雨拿起东西放上收银台,回头,朝他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嗯,不过,也得看人。”
作者有话要说:她不是讲义气!陈清霁你不要怪我们大伙儿没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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