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午觉太沉,人容易不清醒,梁逢雨刚才有点凭本能行动了,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识趣地收拢视线。
陈清霁套上T恤,也没多说什么。
冷气开得足,梁逢雨裹着被子站起来,摸到遥控器摁了两下,余光瞄他一眼。
陈清霁这会儿捞了条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擦头发。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俊挺的鼻梁,头发潦草。
嗯,看不出介意到了哪种程度。
老实说,她刚是真没想太多。
学美术的,对人体之美难免有点超乎常人的执着。
中考完那个暑假,梁逢雨跟孟好一块儿在市游泳馆报了个班。自由练习时间,她就往池沿一坐,正大光明地打量各式身材。十四五岁的小男生,都跟豆芽菜似的,平平板板,没半点看头。
后来画室集训,人体模特大多又都是中老年人,因为价格太低,没几个年轻人乐意脱。
真的是,很难得,碰上陈清霁这样的。
用她集训时认识的一个朋友的话来讲,该叫男菩萨。
梁星鸣卧室其实是书房改的,比一般房间要小。不带阳台,但有面很大的飘窗,此刻明晃晃的绿意透过窗户渗进来,冷气时起时歇,房间有种比往日空荡的感觉。
两人共处一室,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
梁逢雨是还没想好怎么狡辩,毕竟她刚才是真的看入迷了。说是一种纯艺术的欣赏?也得他信才行。
气氛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持续到晚饭时间。
梁教练听说陈清霁在,当即表示要露一手,买了鸡虾牛鱼青口贝,大袋小袋地拎回家。
这会儿,梁星鸣蹲在厨房地上,一个个地刷着青口贝。陈清霁是客人,但貌似跟梁教练也挺熟,拿个剪子,站桌子旁剪虾须。
“三中这两年不太行,没什么好苗子。当时跟你比过的那些,也就一个张波能看,但这小子性格不行,去年市运会百米拿了个第一就狂上了,井底之蛙蹦两下还真当自己能飞了,”梁教练冷笑了声,“我跟他说,那是因为陈清霁退役了,没退还有你什么事。”
梁逢雨咬着百奇,靠厨房酒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闻言,目光下意识飘向陈清霁那。
怪不得身材了得……体育生啊?
陈清霁身上套的是梁星鸣一件黑T恤,宽松版型,当初梁星鸣为了耍酷买的,但穿上以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就扔柜子里了。陈清霁倒是能很好地撑起来,肩宽腿长地往那儿一站,酷哥本哥了,他懒散笑笑,“原来您对我评价这么高啊。”
“凑合,矮个子里拔个儿高的吧。”梁教练说。
“……”
梁教练平时挺严肃一个人,很少夸谁,夸了也生怕别人翘尾巴似的要来一句打压。梁逢雨好奇地蹲下来,凑近梁星鸣,“他以前是老梁手底下的运动员?”
梁星鸣正盯着手里这只不张嘴的青口贝,判断它是死是活,顺嘴应了声,“不是。”
“那他们怎么也认识?”
“市运会碰见过,市里也经常搞联合训练么,”梁星鸣说着,“哎”了声,丢下手里的牙刷抬头睨她,“再说他也不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啊,还住过一礼拜,你就没留意过?”
梁逢雨茫然地歪了下头。
梁星鸣摊手,“看吧,你从来不知道我有哪些朋友。”
“我知道你有哪些朋友干嘛。”
“所以说,你不关注我啊,万一联系不到我都不知道该找谁去。像你有哪些朋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明明你朋友那么多。”
两人说话没收声,梁教练听了个全,这会儿把摘好的菜往沥水篮里一扔,从厨房里传来一句,“那会儿她在京市集训呢,怎么留意,你倒是关注关注她。”
梁星鸣:“……”
“那小时候呢?”梁星鸣又不死心似的,在陈清霁、自己和梁逢雨之间,挨个指了一圈,“我们三个在青梧巷偷打邻居家的枣子,让大狼狗追过。我还被它撩了一口,打了七天屁股针——她肯定忘了。”
这事儿梁逢雨倒是有印象。
毕竟,邻居家那条狼狗实在太凶残了,呼哧呼哧追他们几百米。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记得当初跑得腿脚发软、濒临死亡的绝望感。
也依稀记得当时,除了梁星鸣,好像确实还有个差不多岁数的小男生,一路拽着她这个拖后腿的,跑得比狗还快。
她跟这个小男生算不上太熟,毕竟只是弟弟的朋友,但青梧巷就那么大,再不熟的小孩,临时搭伙玩儿几次也是常有的事。
比如那次打枣子。
梁逢雨打量着陈清霁,想象这张脸再小个十几岁的模样。
与此同时,陈清霁也若有所觉,看过来一眼。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碰了下,都有那么点恍然明了的意思——哦,是你啊,光知道有这么个人,没对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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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松二十来岁那会儿,是个很典型的糙汉子。职业所限,他对吃穿都没那么讲究,下厨做家务这些技能更是为零。
直到遇上顾半青女士,生活才慢慢有点烟火气。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顾半青就意外去世了。他一个人把梁逢雨和梁星鸣拉扯大,不知不觉,也练出一手好厨艺。
晚餐十分丰盛,水煮鱼、虾汤煮青口、五香牛肉、葱油鸡,都是硬菜,还有一道炒豆角、凉拌黄瓜丝。
梁逢雨吃个八分饱就停住筷子不动了,百无聊赖地把吃完的贝壳一个个叠起来,旁边老梁喝完酒,又风卷残云般干掉三大碗米饭。梁星鸣也不输多少。
这些她都习惯了,倒是意外陈清霁饭量也挺大的,明明不长肉。
吃了晚饭,轮到梁星鸣洗碗。
边洗,边跟陈清霁吐槽了几句。
他作为家里的食物链底层,小时候就开始干家务赚零花钱,干着干着,慢慢发现老梁给得越来越少,最后到初高中,他自己也没好意思计较这一毛两毛了。到头来,钱是没了,但家务活很神奇的还在,而梁逢雨照旧是个甩手掌柜,老梁也很习惯。
“挺惨的,”陈清霁笑了下,把擦完桌子的抹布搭上池台,有些懒洋洋地斜靠台板,浸在厨房偏黄的光线里,“不过老梁对你们还是挺好,跟队里的人可不是这脾气。”
“我知道,所以我对他也没太大意见,说偏心吧也够不上,但就是微妙的有那么一点差别。”梁星鸣补充,“其他时候都一样,像梁逢雨偷看男同学换衣服啊、我把小女生惹哭啊……他都是照骂不误。”
陈清霁现在对“偷看换衣服”这个词有点敏-感,尤其主语是梁逢雨,眉稍一动,“她什么时候偷看男同学换衣服?”
“二年级吧,好像是报复还是什么的?反正她胆子大得很,高二还自掏腰包找过人体模特。一挺帅的哥们,脱了一半,让老梁逮住了,最后她是在我、我爸、还有几个校队男生的围观下画完的——就画了上半身。以至于现在还贼心不死,老想再找个人好好画完。”
“还挺……艺术的。”陈清霁不知道怎么评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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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修空调的师傅可能是个半吊子,下午一通鼓捣下来,制冷倒是正常了,又变得有点嗡嗡响。
梁逢雨只得塞上耳塞,画完一张彩铅,梁星鸣恰好过来敲房门,“吃不吃夜宵?”
三人席地而坐,夜宵点得不多,塑料饭盒裹着一把把烤串,麻辣鲜香,味道一下充斥在整个房间。
梁逢雨拿了几罐冰镇汽水,盘腿坐下。
寂静的夏夜,外头偶尔响起车声,广场舞那帮老太太今晚居然很神奇地没来,电脑开着,音量不轻不重,主播边打游戏边听歌。
这氛围,莫名适合叙旧。
梁星鸣显然也这么想,边“啪”的勾开一听汽水,边问,“你俩真对对方没什么印象了啊?”
直接答“没有”好像有点伤人?
梁逢雨看了眼陈清霁,对方斜靠床尾,一只胳膊搭在床沿,很干脆也很自然地“嗯”了声。
他有种爱答不理的酷哥气质,很坦然,仿佛对于童年玩伴,兴趣也就一般。
“就记得有这么个人吧,”梁逢雨说,“可能打交道不深?”
“也玩了一年多了啊,我感觉你们关系还挺好的——打枣这事就是你的主意,陈清霁也喜欢爬树,就经常这样一拍即合。”梁星鸣说着起身,“我找找啊,家里好像还有相册。”
跟梁逢雨丢三落四、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性格不一样,梁星鸣比较会保存,从小到大的奖状小红花期末评语啊什么的都留着,好好地用一个文件盒封起来。
看了相册,梁逢雨才发现,其实小时候,她跟陈清霁真还挺常在一起玩的,招猫逗狗的事儿没少干。
那会儿青梧巷有个邻居是摄影师,经常抓拍他们这些小孩,不少照片里,两人都有同框。
这些照片她现在看,甚至能依稀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只不过没能将他对号入座。
“你这变化也太大了。”记忆随着照片慢慢复苏,梁逢雨看了看相册里的“豆芽菜”,又看了看眼前即便坐着仍然显高、目测一米八五往上的陈清霁,目光微微惊异,“吃什么长这么高啊?传授一下秘诀。”
“你也不矮啊,还想长多少?”陈清霁打量她一眼,捡过照片。
他跟梁逢雨差不多,不太念旧,不会刻意去跟儿时伙伴保持联系,也不会保留什么照片。
骤然看到自己,也像看陌生人似的。
“还有这张,你俩的合照。那个摄影师叔叔后来拿去参赛,还得了本地一个什么小奖。”梁星鸣捡出一张。
梁逢雨挺感兴趣,脑袋凑过去,没料陈清霁刚好倾身过来捞一罐可乐,她的额头猝不及防撞上男生手臂,第一感觉是——怎么这么硬?
“不好意思,”陈清霁收回手,“撞疼了?”
“没事,”梁逢雨放下捂额头的手,视线落在照片上,有点惊奇,“这是你啊?我一直以为是徐叔叔的儿子,就中元节装鬼吓我们的那个。”
照片上的陈清霁穿一件颇具年代感的背心,眼皮微垂,难得显出几分乖劲儿,梁逢雨则是果绿色波点裙子,俩小孩站在巷口,伸手逗一只白鸽。
画面很唯美,但梁星鸣清晰地记得,这两人是在商量怎么把它抓下来吃了。是真的很一丘之貉。
他弹了下照片,“你在说什么,装鬼吓我们那个就是陈清霁啊。那一年我俩半夜溜出家门,偷偷烧纸照镜子想看鬼。结果鬼没看着,从镜子里看到了他,也不说话,就面无表情出现在背后。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陈清霁换了个姿势靠床沿,也不知是真不记得了还是死不认账,还笑了下,“有这事儿?”
“有,”梁逢雨笃定道,随即长长叹一口气,“完了,我一直以为是徐曦宇,后来初中和他同桌,没少提这事儿,他一直叫冤,我还生气——现在给他发个对不起吧,罪魁祸首找到了。”
陈清霁:“……”
作者有话要说:你所谓的岁月安稳,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徐曦宇to陈清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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