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很快开始平稳地驾驶,恢复正常,那波剧烈的颠簸仿佛是场不存在的意外。
唐厌刚好目睹那一幕,连死里逃生的惊险感都抛之脑后。
脑子里不断回放的是刚才的场景。
震惊全家!
倪天俞刚才做了什么!这两个素不相识的两位做了什么!
他手指卷缩,兴奋莫名,又惧怕倪天俞,这会大气不敢出,躲在自己的位置上自闭,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而裴珞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完全平复。
他刚才是从噩梦醒来,还被飞机的颠簸吓了一跳,受到一些刺激。
他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又把眼罩拉下来,眼前漆黑一片,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没脸见人,他裴珞这辈子,第一次觉得没脸见人。
头等舱里并没有坐满人,他想换个位置,可是这样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了时间,还要很久飞机才着陆。
他双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无意触碰到药瓶,仿佛烫手一样蓦地抽了出来。
他动作太大,又把药瓶给甩出去,他弯腰去捡。
倪天俞把东西捡起来递给他,直视他:“你怎么总掉东西。”
“……关你什么——”裴珞及时住口:“谢了。”
他知道自己的臭脾气,谁都看不惯。人也不好相处,也不爱笑,一向没什么人缘。
两人的指尖碰到一起,少年的手指白皙如玉,腕骨线条优美,他穿着短款的薄外套,衣袖完整地遮住他的手臂,只露出手腕的位置,这是一双完美无暇的手,指甲干干净净,手指细长。
倪天俞把药瓶放到他展开的手心里,然后淡定收回手,“只是,这种东西那么重要,一定要收好才行。”
何止是重要,简直是救命好么。如果刚才不是对方留意到自己的异样,现在裴珞不一定会怎么样。
到时候他堂哥裴寻来收尸,肯定骂自己傻逼,说自己脑残不听话,非要自己跑回来。
自寻死路,死得随机,骂完之后还要哭的伤心欲绝。
可是,这人怎么非得用那种方式喂自己吃药!
“我平时不会这样的,没有丢三落四的坏习惯,而且,我刚才并没有很严重。”裴珞的嘴角动了动,生硬地开了口。
虽然别扭感还在,但似乎可以尽量忽略掉。
不要想!不要想喂药的事情!
不是接吻!他的初吻还在!刚才只是跟人工呼吸差不多。
闻言,倪天俞点了点头,表示相信:“是我误会了,以为你要出事,情急之下才——”
裴珞耳垂开始泛红,连忙阻止他说下去:“——别说了!”
倪天俞:“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回国。”
“你不也是。”裴珞得眉眼扬了扬,嗓音淡淡的。
倪天俞指了指后面假装睡得很熟,事实却竖起耳朵偷听的唐厌,他露出个笑容:“不一样,我不是独自一个。”
唐厌是他姑姑的儿子,两人同年龄,每逢假期时常被倪洁指派过来陪他。
其实唐厌怕他,只是又不能不听他妈的话跟在倪天俞的身边。
“我的朋友都在国内。”提起这个,裴珞瞬间觉得寂寞,在T国是怎么熬过来的?
对了,净躺床上了,每天面对着雪白的墙,还有那个不知道他家人从哪里找来的健硕得仿佛保镖一样的男护工。
他还住在vip层,这一层除了医生护士,没别的病人,连个能唠嗑的人都没有。
电脑里的美剧和国产剧还有喜欢的电影,全看完了。
“像你这样的情况,不应该独自一个人。”
“你说话像我堂哥。”倒不是反感,只是不乐意听,裴珞最烦被别人管着,从小本来也是没人敢管的主。
倪天俞指尖搭在袖口上,唇线勾了勾,侧脸盯着他看:“那你可以叫我哥。”
裴珞撑着脸打量他半响,默了片刻,“占我便宜,你多大?”
倪天俞报上自己的年纪,半点没做假。
“一样的年纪,想让我叫你哥!你家也在w市?”裴珞想起在上飞机之前这人的自我介绍。
一般人只会简单地提到自己的名字,这人倒好,连城市和曾经待过的地方都说了。
那段自我介绍如果不是倪天俞有张好看的脸,看起来傻忽忽的,是那种在路上能被陌生人随意套话拐走的纯真无害感。
其实倪天俞这人五官俊美,气质矜贵,长得跟画报一样。
一双眼尾稍开的桃花眼让他十分具有亲和力。
察觉到倪天俞怀疑的眼神落了过来,裴珞眉毛拧紧:“你什么意思,我真的和你一样大!”
“看不出来。”倪天俞摇头:“你看着要比我小,不会是正在读高一吧。”
“……”裴珞嘴巴抿紧,气不过立刻掏出身份证,扯过倪天俞的手,把证件拍到他手上:“看到没。”
自己的手指冰凉,对方的掌心却十分温暖。
“原来是真的。”倪天俞垂眸,专注地看着手上的证件。
裴珞本来就是锐利锋芒的长相,平时因为总是生病,心情时常不好,经常板着脸,一身戾气。
这会闻言,得意笑了一下:“当然是真的。”
“裴珞。”倪天俞看着他,认真地叫着这个名字。
裴珞一愣,对方叫自己的名字倒是很顺口的样子。
把证件拿回来,裴珞清了清嗓音:“你现在知道我的名字了,那不用自我介绍了。”
“要的,我还不知道你手机号码。”
裴珞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看到他没带那个项链,便问,“你项链呢,那个时候是被我弄断了?给我看看式样,下次赔你。”
其实想起来,也是自己没看路,才撞到倪天俞的身上,要是真的弄坏了,该赔。
“那你电话号码是多少。”
“……”裴珞没想到他还执着这个,无语地看着他。
“不肯说?那我项链找谁赔。”
“不是,我手机掉了。”上飞机前,裴珞给扔了,那部手机本来也没什么用,联系人只有裴寻,连他爸也没打过那个手机号。
“那你国内号码是多少。你只是掉手机,号码没弃用吧。”
“当我是什么人,188XXX……”
“微信号也是这个吗。”
“嗯。”
“那你回去记得添加我,到时我微信加你。”
裴珞瞪了倪天俞一眼,“我不会不认账的,不然我现在……”
“我知道,只是,这条项链是我家人送的,比较珍贵。”倪天俞随口找了个借口。
裴珞本来已经准备掏出钱包了,他现金带的比较多,应该够赔。
“家人送的?”他顿了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上面的耳钉也是他妈留下的东西。
以前时常有不知情的人嘲笑他这个女式的耳钉,说他娘娘腔。
取笑的后果就是被他按在地上揍一顿了事。
“知道了,到时赔你一条一模一样的。”
倪天俞发现他寻找安全感的时候会摸自己的耳钉,他开口,声音微微沙哑:“你戴这个好看。”
裴珞没留意他的异样,只是开心了,“我知道。”
倪天俞给他看自己微信的头像,“这个,是我本人,你认准了。”
那是一张小男孩的照片,是个很漂亮的小正太。小正太的轮廓和现在的倪天俞一模一样,不用说,是他本人的照片。
旁边还有两只手在揪着他脸颊上的肉,戳着他的嘴巴往上,要求他露出微笑的表情,明显看的出来,小倪天俞小时候是个冷酷的高冷小男孩,被迫勉强地假笑着。
这个小胖手的主人的脸没出现在照片上,只有一个背影,头发浓密漆黑蓬松,显得脑袋极大。
照片是第三者的角度拍摄的,里面是两个小男生,只有倪天俞露了正脸。
“你没长残啊。”裴珞的潜台词是眼前这个少年越长大越好看,这个头像真的太萌了,看着好可爱。
从小帅到大,校草的标配长相,这人在幼儿园也会是个园草。
倪天俞本来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闻言收敛了眼底的期待。
他收好手机,重新戴上耳机,合上眼,不再搭话。
“……”在裴珞眼里,他这是瞬间变脸。
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翻脸比自己还快!
裴珞刚刚升起的一点好感不翼而飞,把眼罩重新拉了下来。
切,不说话就不说话,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
操,白白没了初吻!
不对,白白没了个人工呼吸!
——
堂哥在裴珞上飞机之前通知了他父亲。等他一下飞机,就被司机从机场接回家。
裴千千这个小胖子从屋里蹦出来,像是发射的火箭,猛地抱着他的大腿,昂着脸,大声欢喜地喊:“八八!爸八……”
两个保姆在后面跟着跑了过来,就怕他摔了。
“裴千千,你走开!”裴珞吓到脸色大变。
冷沉沉的脸瞬间扭曲,做不出任何表情,他后退几步,脚绊倒地上的行李箱,一下子摔倒地上。
裴千千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像是腿部挂件,他嘟起嘴巴亲了好几下裴珞的膝盖:“八八,我好想你。
口水全部黏在裤子的上,裴珞双手支在在身后,抬头崩溃地望着天花板:“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你爸。”
顺着大腿爬到裴珞的腰上,裴千千一屁股坐上去,歪着脑袋看着他。
裴珞还没吃晚饭,肚子空空,被他一压,差点叫出来。
这小胖子该减肥了,才3岁,胖的跟小猪一样。
他把人拎下去,一大一小面对面坐在地板上,大眼瞪小眼。
“八八,你心口还痛吗。”裴千千学着裴珞盘着腿的姿势,他腿短,差点向后摔。
“叫哥哥,不然我把你扔出去。”裴珞动手把他摆端正,然后指了指外面的花园,冷笑:“还乱叫,我让你和虫子睡。”
裴千千最怕虫子了,他扁了扁嘴巴,不情不愿:“哥哥。”
“嗯。”裴珞满意了,双手抱胸,还是冷冷漠漠的模样。
他不说话,就会显得冷厉,说话就会显得冷傲,反正在别人看来,裴珞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识相的早离他远远,可是这个小屁孩啥都不懂。
“那心口还痛吗,爸爸说你要治病,说你还要很久才回来。”裴千千说着话,站了起来,把耳朵凑到裴珞肩膀的位置。
拥抱着裴珞的脖子,嘴里糯糯地说着:“哥哥不要痛,千千给你亲亲。”
裴珞浑身僵硬,嘴角抿紧,好一会才开声,声音微微沙哑:“哥哥不痛。”
餐厅,一大一小坐下在那吃饭。
裴珞挑食,一桌子的饭菜没一个喜欢的,可是他没表现出来,勉强地吃了一些。
裴千千被保姆围着喂饭,娇气的很,要大家哄着他吃多一口,小宝贝,小祖宗地哄着。
裴珞嗤笑出声。
保姆们寒毛直竖,手一抖:“……”
“我自己吃吧。”裴千千小脸一红,觉得哥哥在嘲笑自己长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吃饭,他拿过勺子动手勺饭吃。
裴珞冷眼看了他一眼,给他碗里夹了一个咸蛋番茄夹:“吃这个。”
裴千千咧着嘴巴笑,眼里有星星:“嗯,好好次。”
饭后,家里多了一个人,她是裴父的得力助手,叫崔锦。
身材高挑,脸上妆容精致,穿着白色的职业装,气质精炼沉着。
“我爸呢,他居然把裴千千一个小孩子丢在家里?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那干嘛要生,精虫上脑,不负责任。”
崔锦闻言,脸色依然平静无波,她说:“裴少,裴总忙,现在不在国内,下个星期才能赶回来,小少爷只能暂时让保姆照顾,这几天我也会在这里照照顾你们。”
裴珞哼了一声,他回来本来也不是为了他爸。
他在T国这段时间,见到裴大总裁的次数单手能数的过来。手术之后从昏迷中睁眼醒来,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
堂哥为了安慰他,说他爸来过,只是等不及他清醒,确定他没生命安全之后,才走的。
说是有真的十万火急的事情,不得不走。
当时裴珞把头埋进雪白的枕头里,不让裴寻看到自己的表情,冷沉的少年声线:“爱来不来。”
崔锦说他什么下个星期回来,这种话听下就算了,不能期待,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裴珞想过,可能只有等参加自己葬礼的时候,父亲才会有空。
这个世界上,爱自己的,只有他妈,可是他妈死的早。
留下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回忆,不甚清晰。
“裴总打不通你手机,请你开机,一会他有话跟你说。”崔锦递给裴珞一部新手机。
裴珞眼皮都没掀一下,抬腿往楼上走,“我没话和他说。”
w市的天气和T国的不一样,他边脱外套,边上楼。
崔锦跟在他身后,尝试要说服他,看到裴珞脱了外套之后,里面是一件短袖的白色宽松衬衣。
少年身材修长,但略瘦,从后面看到少年的迷人的直角肩和蝴蝶骨。
没有外套的遮挡,裴珞右手的手臂露出来,和他身上其他的白皙皮肤不同。
他整条手臂的皮肤是可怖的烧伤的痕迹。
崔锦脸上的神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同情。
“别跟着我。”裴珞头也没回,声音冷酷,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裴总说不能留你自己一个人,要告诉你一声,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装了监控。”崔锦清楚上司这是怕裴珞独自一个人要是出事会没人知道,装监控是为了预防各种意外。
闻言,裴珞面色更沉了,把门摔上前,他咬牙切齿:“我明天就叫人来拆了。”
这句话,今天有两个人说了,可是对于他来说,意义完全不一样。
前者算是陌生人的善意,后者是惺惺作态,真关心自己,早干嘛去了。
分明不喜欢自己,不是吗。
不然怎么在3年前自己生命垂危的时候,裴大总裁还和别的女人搞出个私生子出来。
明明替代自己的人,他早就找好了。
他死不死的,能活多久,也没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