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桑离摸黑进了407,果然那三个人还没有睡觉。
听见桑离进门的声音,蔡湘喊一句:“桑离,向宁让你明天早上给他回电话。”
“糟了,”桑离这才想起来,“我演出结束忘记告诉他了。”
“没关系,”顾小影躺在床上带着笑音答,“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和他聊了会,详细汇报了你的演出盛况,然后说你和同学出去吃晚饭了。”
“同学?”穆忻笑得很狡猾,“桑离老实交待,那人到底是谁?”
蔡湘干脆从床上坐起来:“快说,那人是谁?”
“中悦大酒店总经理,沈捷,算是我的上司吧。”桑离轻描淡写。
“啊?”顾小影也坐起来,月光照进来,桑离甚至能看清楚对面床上的顾小影一脸惊愕的表情。
“第三者插足?豪门恩怨?新版灰姑娘?”顾小影瞪大眼睛。
桑离翻个白眼:“姐姐你看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相比于蔡湘的爱好是看各类娱乐八卦而言,顾小影的爱好也不见得多高尚,那就是看言情小说。据她自己所说,放眼港台言情界,她对言情小说作者及优秀作品如数家珍,其熟练程度丝毫不亚于男生们对日本AV女优的了解……
顾小影神色忧虑:“桑离,我怎么总觉得此人并非善类?”
“衣冠禽兽?”蔡湘倒抽一口冷气。
桑离哭笑不得:“你们说什么呢?我有男朋友的好不好!”
“桑离你还是处女吧?”穆忻就属于要么不说话,要么开口吓死人的那一种!
黑暗里,桑离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床前,呆呆地看着穆忻的方向。看见她翻过身,趴在床边,两眼直直地瞪着桑离,屋子里寂静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蔡湘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然后顾小影也开始笑,最后穆忻也笑了,屋子里笑声震天。隔壁寝室听不下去了,有人开始敲墙壁,407们把脸捂进枕头里笑,笑得桑离哭丧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小影笑得喘不过气:“哎哎,桂英,你真是才华横溢啊!哈哈!”
蔡湘笑得则意味深长:“桂英,难道你很有经验?”
因为穆忻姓穆,又有些男孩子性格,所以在顾小影这种“绰号之祖”的构思下,她就拥有了“桂英”这么纯朴的一个新名字……
穆忻笑了:“我就是比较好奇嘛,谁让香菜你说什么‘衣冠禽兽’,我们美术生的思维都很具象好不好。”
“对哦!”顾小影激动地往上铺爬,“桂英你是不是画过人体,你给我讲讲,男生和女生有什么不同?”
话音未落,已经被穆忻一掌拍下去:“你有的他们都有。”
“胡说八道,我有胸,他们就没有!”蔡湘很振奋。
“他们也有胸,请你相信我,”穆忻很诚恳地看着对面床上的蔡湘,“一般来说我们请的模特胸肌和腹肌都还不错。”
顾小影十分不厚道:“香菜你又充那个胸大的,你确定是你有胸而人家没有?”
“啪啦”,一个抱枕直接飞过来,“噗”的砸上顾小影乐极生悲的头颅。
蔡湘咬牙切齿:“我告诉你顾小苍蝇,你要是再说我胸小,我就马上把你扒光了扔出去,让咱学校的男生尝尝‘脱衣茄子’这道菜!”
桑离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站在窗边哭诉:“你们这群流氓!”
矛头立即对准她。
穆忻眉开眼笑:“桑离,只有你有男朋友哎!要不你讲个简单的吧,打啵儿什么感觉?”
打啵儿?
桑离不好意思了,怎么说呢,说和向宁?呵呵……那是多么私密的感觉……
“我问个问题哦,”求知欲一向很强的顾小影举手,“我看言情小说里都说打啵儿是有舌头参与的,我想问问那样的话你岂不是要接触到对方的口水?天啊真是好恶心……”
“啊!”蔡湘崩溃:“苍蝇你能不能不要恶心人啊!”
穆忻在上铺锤床,哈哈笑:“对对对,桑离快说说,我也想知道!”
“我去洗漱了!”桑离夺路而逃,留下身后三个色女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第二天给向宁打电话,向宁埋怨:“小离我昨晚等你到十一点半。”
桑离赔笑:“我出去吃晚饭,十一点半才回来的。”
“哦,和同学一起啊。”向宁从小随着郭蕴华参加过若干次演唱会,不疑有它。
而桑离却有短暂的怔仲:抬头,还能看见桌子上大花瓶里装着的广玉兰,阳光下怒放了白色的花,似乎还能看见山野里大片的广玉兰树,一溜青石大瓦房,屋子里整齐的檀木和黄梨木家具,镶着大片水墨纹理石,好像风起云涌的天穹……
“小离?”向宁迟疑着唤一声。
“啊,哥,”这么久了,桑离还是喜欢这样称呼他,“你说什么?”
向宁轻轻叹口气:“你还是这么容易开小差啊,这么多年都没变。”
他轻声笑:“我说我过几天回去休十几天假,然后就要去单位报到了。”
“单位?”桑离微微愣住,“哪个单位?”
“唉,”向宁这次叹息得比较彻底,“看来我刚才说的你还真是一句都没听见。我说我和部里签协议了,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北京工作,只是以后可能有段时间要派驻国外。”
“那我怎么办?”桑离有些恍惚。
“我担心的就是你,”向宁顿一顿,“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爸调去W市做市委书记了,那边的高校想请我妈过去,待遇给得很优厚。我爸当然也希望一家人能团聚,我妈正在考虑。可是,如果我们都走了,省城那边就只剩你自己了……”
“那我毕业去找你?”桑离有些懵。
“你可以考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啊,或者考这边的歌剧院,”向宁也拿不准,“当然有一定难度,但是不一定不行,小离你的专业那么好。”
“是么?”桑离苦笑,“哥你还曾经说过等你毕业就回来工作,陪着我,带我去吃很多好吃的……”
桑离絮絮的,向宁却沉默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人都是会变的?还是说理想都会屈从于现实?抑或好男儿志在四方,大好机会不能放弃?
“可是,小离,你难道不想拼一拼吗?你不想来中国最好的歌剧院唱歌了吗?”向宁犹豫着,终于还是问。
桑离愣一下,六月天,这城市骄阳似火,她却突然打个莫名其妙的寒颤。
是啊,自己说过的,要在中国最好的歌剧院里唱独唱。
其实,这个愿望,她从来都没有放下。
恐怕也只有看守琴房楼的阿姨知道:这一年里,音乐系声乐表演专业去琴房次数最多的人是谁?
可是,一年的大学生活,已经令她如此现实地看清楚横亘在梦想路上的那些屏障:物质的、精神的、能力的……
她知道自己是这一级学生里专业成绩最好的那一个,连系主任都对自己赞赏有加。可是,去最好的歌剧院……那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正如段芮所说,想要去那里,首先要有拿得出手的奖项,最好还有几张哪怕只有小范围影响力的唱片,举行过业内予以肯定的独唱音乐会,之后投入大笔金钱去找名师学专业,并在名师推荐下获得去知名歌剧院试唱的机会……
这其中的哪一项不需要投资?
且根本,就是物质与人脉的双重投资。
而向宁,他又有什么责任替自己去承担如此巨大的代价?
即便他愿意替自己承担,凭他的薪水,仍旧是不够的吧?
作为一个新晋公务员,就算有个为官一方的父亲,但毕竟鞭长莫及。对向宁而言,他再优秀,于现阶段来说恐怕也是人微言轻,声名显赫的大歌剧院又凭什么买他的账?
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沈捷说过的那句话了:尽管,高雅音乐也可以是下里巴人的享受,但真正能把高雅音乐学好的人,一定过着阳春白雪的生活。
而且,她没有说,大学一年里,她还听说了另外一句话。
张爱玲说过的:出名要趁早。
或许,再没有人,会比终生以舞台为家的表演类学生更能理解这句话的精髓。
出名的确是要趁早的。
因为,倘若不抓紧一切时间步步为营地走在“出名”的路上,那么,许多事,恐怕都会来不及。
青春那么短,好时光稍纵即逝。
而一个女子的资本,又能停驻多少年?
不能否认——这是桑离第一次对彼此的未来产生隐隐的忧虑。
也是从这时起,她人生中至单纯的上半册便结束了。
而那个叫沈捷的男人,开始以无孔不入的方式,进入她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