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晨突然变得安静。
郁檬呆呆地站在那儿,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灰暗的绝望。
敖戈什么都没想,抬脚走过去,一把抱住了他,“下次不许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知道么?我睁眼没看见你还以为你用完就扔,冷酷无情的抛下我走了。”
郁檬听着这熟悉的屁话终于放松了一点,他轻轻的点头,“好。”
“听话,我先带你回家。”敖戈蹲下身,“上来,哥背你。”
郁檬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脚,又看了看敖戈宽阔的背,他一动不动,也不催促,就这么坚持的等着。
郁檬摒弃了脑袋里那根莫名紧张的弦,趴了上去。
敖戈往那辆报废的车上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就背着他离开了。
走在落满叶子的小路上,敖戈嗓音沙哑的哼着那首睡梦精灵,带着依然抚慰人心的力量,温暖又美好。
郁檬紧紧地搂抱着他的脖子,脸埋着,像个小动物一样嗅着他的气味。
真好闻。
好像回了几年前,那个隐蔽的只容两人的狭窄通道里。
他身上的檀香味儿也是这样的横冲直撞。
撞进了心底。
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再也忘不掉。
回了家的敖戈直接把郁檬背到了洗浴间,拿木盆接了一盆水,给他洗脚。
他蹲在郁檬面前,双手轻柔冲洗着上面的沙粒脏污。
洗完后开始小心翼翼的给脚底那些细小的划痕伤口涂抹酒精和药膏。
敖戈对刚才发生的事好像一点都不好奇,随口问他,“檬檬,你饿不饿?”
郁檬小声回答,“不饿。”
敖戈抬头看了看郁檬苍白的脸色,站起身把他抱了起来,走到床边的地毯上坐下,把一杯牛奶塞到了他手里,“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郁檬摇头,“不听。”
敖戈点点头,“好,我这就开始讲。”
郁檬:“......”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没有人类生存的星球,上面全部都是动物和一些奇幻的生灵。有一天一个人类突然出现在了这个星球里,他看着周围成群的野兽,心惊胆战,吓的整日整夜都躲在地下的一个洞里,不敢踏出去,畏惧着身边的一切。”
“在他快被饿死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头大黑豹,嘴里叼着一大块肉,给人类扔了下去。人类还是很戒备,害怕这是引诱他出去的诱饵。但日复一日,黑豹都在给人类投食。”
“终于,他相信了,再也忍不住对外面世界的渴望,趁着夜色,踏出了地下洞穴。眼前的景色美轮美奂,全都是些从未见过的发着光的生灵。它们长着翅膀,羽毛里像是落满了星星,温柔的飞在人类身边,像天使一样。”
“人类不再害怕,觉得这个世界里还是有美好的东西的,他刚要跨出去。就看见了黑豹,豹子眼底闪着嗜血的光,围着他不停的转悠着。爪子还泛着寒光,明显是计谋得逞,要吃了他。人类绝望的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冲上去和黑豹厮打。”
“你觉得,谁会赢?”敖戈挑眉看他,郁檬听得入了迷,顺着就回答,“黑豹,它那么凶悍的食肉动物,肯定能赢的。”
“我继续讲,其实人类也不傻,他用了比黑豹还要凶险的计策,拿自己当诱饵,把黑豹引到了那个地下洞穴口,打斗中,黑豹掉了下去,身体被里面早就准备好的荆棘倒刺插透了。死相极惨。人类最后饱餐了一顿。”
敖戈温柔的把他放在毛毯上,抬眼看他,目光深邃,“你觉得你是那头黑豹,还是那个人类?”
郁檬完全被带入到了这个情景,他皱着眉思索,“我,我不知道。”
敖戈坐在他身后,下巴放在他颈窝,好像把他整个人都锁在了怀里,像一个圈起领地猎物的怪兽。
他瞳孔漆黑,看向两人面对而坐的落地窗外。
起雾了。
他缓缓开口,说,“都不是,咱们俩是在一旁观看这场厮杀的小精灵,等到黑豹死了,人类也跳进去开始吃他的肉的时候,所有小精灵一起冲了进去吸食着他们的血液。人类和黑豹都累了,无法反抗,就这么被活活吸干了血。”
敖戈一脸期待的问,“喜欢吗?这是我爸小时候给我讲的睡前故事。”
郁檬:“......不喜欢,我不想当会发光的小精灵。”他有些疑惑地问,“别人的睡前故事都这么血腥吗?”
敖戈顿了顿,摇头,“不,这个故事还没结束呢。其实,小精灵吸干了血就成群结队的投入了大海,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了整个星球。原来星球内部是靠着这些小精灵带血的生命才得以运转,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也才得以生存,它们用自己的躯体造就了这个星球。”
郁檬:“可它们还是吸食了那些动物和人的血才造就的啊。”
“嗯......其实这些被吸食的最后都变化成了另一个模样,黑豹和人类都在精灵的光辉下重生了。变成了王子和王子,他们偶然在一次解救公主的行动中相识,相爱。”敖戈咳嗽了一声,结尾,“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郁檬沉默了一会儿,“这个结尾其实是你生拉硬扯瞎几把编圆出的一个好结局吧?”
敖戈没声儿了,明智的开始吹彩虹屁,“檬檬,我一直都觉得你很聪明,昨晚在床上也是,累了还知道给自己的腰下边儿垫个枕头,你真的是个聪明宝宝,你讲的故事一定比我的好。”
郁檬:“......”
有敖戈这波儿天马行空的瞎逼逼,躁郁症发作后的慌张情绪瞬间就被驱散,郁檬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他懒懒的靠在敖戈怀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说,我听着。”
窗外开始“噼里啪啦”下起了雨,雨水击打在整面窗户上,雨雾蔓延,遮盖在城市上空,雨幕不停翻滚着。
浅淡的冷,却奇妙的尽是曾经不曾有过的安全感。
敖戈伸手拉起毛毯盖在了身上,把郁檬往怀里紧了紧,将两人都严严实实的包住。
少有的静谧时刻。
听着雨声,郁檬有些困倦的眯着眼,轻轻开口,“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儿,他从小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家里的人都不是很喜欢他们,去哪都感觉很多余。但他们很幸福,互相扶持着把日子过的特别美满,直到有一天,因为男孩儿不健全的人格,妈妈被牵连受伤了,原本平静的生活一下子被打破了。”
“妈妈开始变得很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温柔和爱意在那一刻好像全都消失了,她不再爱着男孩儿,反而去恨他,去恨这个世界。”
“受伤后生活的不便和梦想的坍塌,让男孩儿的妈妈终于不堪忍受这一切,想尽办法自杀,男孩儿一次又一次的阻止,都没有用,还导致妈妈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厌恶,就好像,男孩儿是个早该被丢弃的垃圾。她似乎,后悔把男孩儿生出来了。”
郁檬闭了闭眼睛,“最后,妈妈太累了,男孩儿也累了,把安眠药递给了她,他的妈妈在那一刻,也终于露出了消失已久的笑容,还有那句久违了的温柔又充满爱意的话。”
“你真是个乖孩子,千万不要叫醒我哦,妈妈爱你。”
“好的,妈妈。男孩儿这么说着,坐在床边看着她的样子,看了好久好久,真的好像睡着了,她又变回了那副温柔的样子。”
郁檬反身环抱着敖戈的腰,像个小动物似的往他怀里拱,“小男孩儿其实是个杀人犯,你会害怕他吗?”
敖戈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耳边,“我好怕,所以,你把我抱紧点好不好。”
郁檬听话的紧了紧胳膊,“如果男孩儿要把你杀掉,你怎么办?”
敖戈想了想,语气认真,“躲进你的身体里。”
郁檬松开胳膊,推了推他,“滚。”
敖戈紧张伸手过去摸,“是不是还疼着呢?要不再抹一次药?”
郁檬的情绪已经被气平静了,他恢复了正常,也就不那么粘人了,直接拍开他的手,冷硬的拒绝,“不麻烦你了。”
敖戈舔着脸又抱了上去。
两个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听着窗外的雨声睡着了。
睡了个好觉。
郁檬醒了后,发现雨已经停了,敖戈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清粥已经端到了自己面前。
很好喝。
喝碗粥,郁檬和敖戈一起去了闻观的诊所。
刚到门口,就看见一堆人站在门前叮了咣铛的装新门,季潮在门口儿的空地上来回遛着玩滑板,他抬头看见两人,眼前一亮,开始摆手,“郁檬檬!好久不见啊!”
郁檬正要说话,就听敖戈阴测测在旁边儿说,“谁啊,这么热情,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儿,呵,头上还绑发带,一点儿都不帅。”
郁檬皱眉看他,“你看那么仔细干什么。”
敖戈立刻低头,“我错了,我不看了。”
本来想吃个醋的,但如今占有欲比敖戈还要强的郁檬抢先吃了。
敖戈无奈,把醋吐了。
郁檬抬手冲季潮摇了摇,算是打了个招呼,拉着敖戈就走了进去。
闻观坐在办公桌前,看着郁檬和一个陌生男人走进来,一向固定微笑的脸上也没什么新鲜表情,他说,“好久不见。”
郁檬点点头,诚恳的道歉,“闻医生对不起,前两次耽误了您的时间。”
“病人不需要向医生道歉。”他扶了扶眼镜,“这位是?”
郁檬淡定的介绍,“我男朋友。”
敖戈礼貌的打招呼,“你好,我叫敖戈,金戈铁马的戈。”
闻观一丝别扭都没有,配合的说,“你好,闻观,冷眼旁观的观。”
他诡异的自我介绍结束,直接说,“别客气了,先坐,说一下最近的情况。”
“我昨晚发病了,做了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郁檬缓慢的开口。
“具体都做了什么,说清楚一点。”闻观拿出本子开始记录。
郁檬想了想,“我连续一个月没有吃药,昨天傍晚情绪就有些控制不住,晚上的时候,已经没理智了。”
他有些艰难的开口,“我强行跟男朋友发生了关系,而且做了很多次,他睡熟后,我还是睡不着,越来越亢奋,就跑出去了。”他停住了,没继续说下去。
敖戈悄悄的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小指,郁檬皱着的眉舒展了一下,“我开始奔跑,跑了很久,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那个瞬间,突然像是被控制了身体,眼前一片鲜红,就只有一个想法。”
“砸烂它。”
闻观一直写个不停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看他,“在你的记忆里,出现过黑色的轿车吗?”
“记不清了。”郁檬垂下眼睫。
闻观又开始写,“我想问一下敖先生,请问他昨晚有没有对你做出强迫近乎暴力的行为?”
敖戈一本正经的回,“没有,全程我都是自愿的,他......”敖戈像是回味般的笑了笑,“很好。”
郁檬:“......”
闻观盖上笔帽,正要说什么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人,他冷着脸问,“你杵在那儿干什么?”
郁檬转头,看见季潮踩着滑板靠着门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听到声音,他打了个哈欠,“门外来了几个医学院的,现在在会客厅。”
闻观点点头,“让他们等着吧,你先别走。”
已经转身要走的人翻了个白眼,又转了回来。
闻观在纸上一边写一边说,“我给你重新开药,要按时服用,绝对不能随意停药,一定要尽量避免精神刺激。”
“床事可以进行,但不要太频繁。”他抬头,“每个月都要来进行心理疏导,保持身心舒畅,就不会出现更坏的情况。”
“所以,别担心,有人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闻观罕见的说了一句中听的安慰话。
他抬眼看向季潮,“你带着郁檬去拿药,我和敖戈聊两句。”
郁檬看了看敖戈,站起身跟着临时助手上了楼。
敖戈注视着郁檬的身影离开,这才看向闻观,“你说。”
“他的病不太乐观,即使痊愈,也会有复发的可能,而且现在发作症状仅仅是初期,之后只会越来越严重。他的抑郁还会发作,到时会抗拒所有人,包括你。”
闻观淡淡地说,“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回应你,严重的话,会自残。”
“抑郁后,躁郁发作的几率就更大,他会时常控制不住的跑出去,危险系数极高,需要时刻注意。但也不能经常跟在他身边,要给他空间,转移他的注意力,尽量让他把精力放在工作和享受生活上。”他说完看向敖戈,发现他在拿着纸笔记录。
敖戈低头写着,没听到后续疑惑的抬眼,“您继续说,需要我做什么我都记好,一定不会出错。”
闻观点点头,“大致就是这些了,如果出现什么新的问题随时联系我。”他拿出一个刷卡机,“最后一件事,刷卡。”
两人离开诊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敖戈还没收到那个车主的信息,也没来得及去看那辆车的状况。
他先把郁檬送回了家,让他乖乖吃了药,躺床上补觉。
敖戈没耽误时间,又去了趟乐团。
这个时间只有疯子克在那儿,手里拿着个伴奏谱一脸沉迷的哼着调儿。
看见敖戈进来,他两眼都眯成了缝儿,“Apple,你今天怎么回事?来这么晚?”
“我请假,时间不定,等能来的时候再跟您说。”敖戈拎着角落里的琴就走。
疯子克脸气的通红,一脚就把谱架踹翻了,“不行!你不在谁来给我开场?!”他睁大眼睛,“你不是说加入乐团就是为了找那个什么柠檬吗?你不找了?!”
敖戈的脚步不停,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我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