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Chapter 42

郁檬没说话。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敖戈也压根儿没去等他的回答。

向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他。

高大的男人气息微凉,却奇特的温暖,和第一次主动拥抱的感觉一样,带着丝心疼,少了点强硬和凶狠,像是在捧着一块易碎的玻璃,小心翼翼又坚决诚恳。

他埋在郁檬的颈窝处,呼吸浅浅,温柔的拂过那个位置,声音离的更近了,像是直接从耳朵传进了身体里。

“你说的那些,和咱们俩的事儿无关,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他像孤立无援的沙漠旅人,想要得到近在咫尺的甘霖,令人无奈的坚持着。

“你喜欢我吗?”

郁檬的双手垂在两侧,他僵着,想回应却又做不到。

原来拒绝一个渴望已久的人,竟然这么难。

郁檬眼底沉郁,嗓音轻轻的,“我爷爷去世了。”他手指蜷着,带着细微的颤抖,“他走后第三天,我去西街买了一个冰淇淋,是巧克力的味道,我一边吃着,一边去了乐团开始工作。”

“没有流泪,没有颓废,没有悲痛,就好像,只是死去了一个不想干的人。”他推开敖戈,“郁达诚说得没错,我就是个怪物。”

郁檬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不懂什么是喜欢,我只是想走近你,但现在,我不想了。”

他在心里默言,我就是一个站在飓风口儿的人,周围全是风暴,肆虐飘荡的不幸必须要自己承受,没有和人并肩的资格。

他想说,你离怪物要远点儿。他想说,我信你,但我不信自己。他还想说,我真的,很喜欢被你抱着的感觉。

但最后,他却只说出了三个字,“算了吧。”

敖戈眼里的光忽地暗淡了下去,他后退一步,像是指责,又暗藏温柔,“你脾气不好,说话毒舌,待人冷漠,性格恶劣,占有欲还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先是横冲直撞的跑到我心里,然后又想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转身就走。”

敖戈两手插兜冷冷的站在那儿,淡漠的气息蔓延,他的温柔突然就不见了,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身上罩着那层冰冷到难以接近的残桓,极为陌生。

“郁檬,其实你谁都不信,你只相信你自己。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慢慢信任我,但不会就这么放手。”

敖戈眼底阴凉,用视线一点点描绘着郁檬的脸颊轮廓,“很多事情,你不说,我就不问,我会等到将来你愿意全都告诉我的那一天。”

他说,“我尊重你的决定,不会靠近你,不会逼迫你。你的计划,你的想法,我都不会干涉。”

“但你不能违背内心的拒绝我,我不接受。”

他说,“你知道么,怪物从来不会去掠食无聊小孩儿,真正的怪物,只会掠食和他一样残忍的怪物。”

男人勾起唇角,露出看似纯善无害的笑意,仿佛情绪淡然的转过了身,宽阔的背依旧挺得很直,像是隔着一层厚冰似的墙壁。

“还记得你之前问我那个问题吗?”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少年在昏暗灯光下的样子,高高在上的抬着下巴,眼里全是反感和戒备,“你喜欢我?”

记忆里的那个片刻,是温暖的。

他轻笑,说,“你能不能再问一遍。”

郁檬低着头,有些无力的靠在墙上,沉默很久,张了张嘴,“你喜欢我?”

敖戈很快的回答,“嗯,喜欢,特别喜欢。”

话落,他抬脚,步子闲散,越来越远。

好像把所有一切的情感又都收了回去。

果断又残忍。

有一本书,叫《自私的基因》。

是说人类的本性在最初,都存在着自私、极端、和不择手段。

敖戈还要更恶劣一些。

他无法违背天性,也无法忤逆本能。

但他把阴暗角落里所有的爱,全部给了郁檬,连同那些刻骨的恶意。

他要让郁檬永远记住他。

想到此为止?

不可能。

得不到又怎么样,他要把自己刻在少年的骨头上,心脏上。

让他想忘都忘不了。

不着急,来日方长。

他心底黑暗丛生,面上却轻描淡写的道别。

洒脱又从容。

“再见,檬檬。”

郁檬看着他的背影,无意识的抬起胳膊,像是要拽住他。

但还是收回了手,攥成了拳。

似乎中间隔了千条沟壑,万丈深渊。

*

温度越来越冷。

这个季节,雨却下个不停。

好像感受到了城市的苍凉,天空都在流着眼泪。

“噼里啪啦”的雨声并没有增添什么热闹感。

反而显得更孤寂了。

霍忧思坐在办公室,一头长发随意的散在肩头,他眉眼间有些愁绪,盯着电脑上的档案沉默不语。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他头也不抬,随口道,“进。”

走进来的男人面容俊美,他鼻梁上架着眼镜,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唐装,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人。

他嘴角带笑,自然的打招呼,“霍老师,好久不见。”

霍忧思愣了一下,许久嘴唇才动了动,“......康岁年?”

康岁年走到他面前,隔着张桌子,一脸温和,“怎么,吓到了?咱们也就六七年没见吧。”

霍忧思惊讶又带着点儿其他东西的情绪隐了下去,他恢复了平静,淡淡的开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当然是找你帮忙。”康岁年优雅的坐下。

霍忧思挑眉,“哟,堂堂康家家主也需要我这一个小老师的帮忙?”

康岁年没忍住笑出了声,“三十岁的人了,还说自己是小老师,依旧这么不要脸啊。”

霍忧思一头黑线,不耐烦的开口,“有话快说,说完滚。”

“你应该已经收到邮件了吧?”康岁年也不逗他了,直奔主题。

霍忧思很谨慎,“什么邮件?”

“郁檬的爸爸,贿赂某些人的证据。”康岁年慢悠悠的开口,“你不用紧张,他不仅是你学生,也是我干儿子,这些小动作,我还是能看见。”

他撑着下巴,眯了眯眼睛,一个老男人,姿态却格外贵气迷人,“当然,我不是来阻止你帮忙的,而是想多添一把柴。”他眉眼温柔,轻声说。

“让B市的雨下的再猛一点儿。”

郁家此时阴云密布。

郁心诚的情绪越发不稳定,公司也很少去,一直待在家里抽烟喝酒。

整个人都弥漫着焦躁的气息。

家里不像从前那么整洁干净,梁倩面容疲惫的下了楼,看着一番狼藉,气不打一处来,她声音尖利的抱怨,“不就是被警察审问了吗?!你就变成废人了?!你知道现在家族里已经快没你的位置了吗?”

她失望又愤怒,“这次的事儿,全是你那个好儿子郁檬干出来的!明明一直都在掌控中,现在竟然连人都找不着!”

“你不去解决问题,就在家喝闷酒!有什么用!”

郁达诚脸色胀红,眼睛里一片浑浊,他站起身,把手里的酒瓶狠狠的扔在了地上,大声喊着,“韩林呢?!韩林在哪!”

梁倩看着他疯癫的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想再看他第二眼,转身就上了楼。

郁方乔被他们的声音吵醒。

从房间里出来,还拉着行李箱,在家住也有些日子了,但实在受不了这种氛围。

他皱着眉,路过客厅的时候,烦躁的看了看郁达诚。

“爸,韩林哥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应该回了姥爷那儿。”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

这么对比着看,还是学校要好一点。

但路上,他却改变了目的地,压了许久的那股执着劲儿终究没忍住。

而已经成了废物废在家的郁达诚,依旧抱着酒瓶,沉浸在酒精里。

迷迷糊糊中,他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揉揉眼睛,看清了。

是郁檬。

他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

“你怎么来了?来看我笑话吗?”郁达诚咧了咧嘴角。

郁檬把盒子放在他面前,语气淡淡的,“我来送你一个礼物,是你以前一直藏着的东西,被我偷走了这么久,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他看着郁达诚,眼底是一丝讽刺的怜悯,“只是,活着的时候你不珍惜,死了倒开始睹物思人,也太可笑了。”

郁达诚又灌了一口酒,仰头看着天花板,“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反感你的存在吗?”

他眼底泛着红血丝,像苍老了几十岁,“因为就是你,是你郁檬,害死了段月!”他直起身,狠狠的盯着郁檬,“你凭什么恨我,别人又凭什么指责我?!凭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安眠药!我早就拿走了!为什么她还会吃到?!是你给的!郁檬!是你给的!”

“你就是个没有心的怪物!当初死的为什么就不是你?!”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郁檬后退一步,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表情还是冷冷的,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只是最后,他露出了一丝悲哀的笑。

是在笑自己。

郁达诚用尽了浑身气力,终于倒在了沙发上,眼前一片红色,好像看到了印象中最冷的那一天。

还是郁爷爷那个遍布着时光痕迹的院子。

“哥哥,你陪我出去玩吧好不好,陪我一起吧!”郁方乔在旁边叽叽喳喳。

郁檬很抗拒他的靠近,不停往后退,“我不去。”

实在烦的不行了。

他转身就爬到了那颗大树上,树很高,能看到院子外的一条老街道。

郁檬坐在最高处,不吭声了。

郁方乔撅着嘴,气哼哼的离开。

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段月四处寻找郁檬,都没瞧着人影,一眼看见往外走的郁方乔,就跟了上去。

“檬檬呢?你看见他了吗?”

郁方乔冲她发着火儿,“不知道!我不知道!”

段月无奈的跟在后面,“自己一个人别出去乱跑,路上全是车,听话啊,赶紧回去吧。”

郁方乔继续冲她发脾气,“我就不回去!郁檬不陪我玩!他是个大坏蛋!”

段月苦笑着上去拉他。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跑到了街道。

郁檬趴在粗壮的树枝上,看着他们站在了路边,看着段月拉着郁方乔的胳膊不让他横穿马路。

看着角落里一直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朝二人冲过去。

看着段月用尽浑身力气把郁方乔推了出去。

红色,一片红色。

鲜血的味道似乎从那么远的地方传到了这颗榕树顶端。

仿佛被刺鼻的血腥味包围。

他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

许久。

“你把乔乔带出去干什么?!想让他再被车撞一次吗?!”

皮带抽打在身上的声音,原来这么响,震的耳朵都在发疼。

“这是第几次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害他?!”

一下又一下。

“段月到底是怎么死的!她根本不可能会自杀!她死之前你就在她身边!她到底怎么死的!”

少年躺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睁着眼睛,像是罩了一层雾气的瞳孔里什么都没有。

“我放在柜子里的东西呢?!你拿哪去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偷走它?!你告诉我!东西呢!东西呢!”

身体上的疼痛早就麻木了。

就好像灵魂都脱离了躯壳,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皮开肉绽,皮带上的暗扣崩开,尖锐的棱角刺穿了他的胳膊,背部。

直到一地鲜血。

就好像,那天的街道一样。

郁达诚睁开眼,没有人。

房子里全是浓郁的酒气,面前一堆乱七八糟的酒瓶中间,放着一个盒子。

整洁的盒面,素净的颜色。

他打开。

里面是一件月白色的绣花长裙。

还绣着静雅的云朵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