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Chapter 38

下雨了。

伦敦整个天空里,都飘荡着灰白色的雾。

细丝般的雨水滴落着,像是洒下一片水幕,冒着淡淡的寒气。

西卡市墓园。

郁檬站在最深处的一个墓碑面前,眼底似古井无波,满是凉意。

碑上只刻着简单的两个字,段月。

是曾经每个夜晚,都会在心里默念的人。

上边儿还贴着一张照片,复古的色调,略有些模糊的像素。

透着古旧的味道。

里面的女人穿着旗袍,眉眼精致,竟也是一双凤眼,只是少了些凌厉,多了一丝清淡温和。

郁檬和她长的很像。

但他看了很久,总觉得陌生,时间过去太多太多了,多到连仅有的一点记忆也被无法阻止的抹去。

他没有段月的照片,只能靠回忆。

印象里,女人的面容总是模糊的,只记得她常穿月白旗袍,气质如兰,活的总比其他人要出挑儿些,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的声音在脑海里却格外清晰,每次想起,都好像回荡在耳边。

段月的嗓音很美,总是带着些清冷的味道,轻声细语,却字句坚定。

恍恍惚惚间,仅那几句,记得深刻。

“檬檬,妈妈是仙界的仙女,下凡历劫来的。”

“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世界,但因为有了你,嗯,我愿意再待一段儿时间。”

“妈妈有点儿累了,想睡个好觉,就放松这一次,好不好。”

“檬檬,你一会儿把我叫醒哦。”

郁檬的身上全被雨水浸湿,浓重的黑色。

像是深渊里的恶魔,将他紧紧环绕。

他站的直直的,脸上没有表情。

沉默了许久。

一旁的高斯林出了声,“当年梁倩的确砸了段月的墓,但那个墓地,一直都是空的。”他的声音像是被一层膜隔着,空灵又冰冷。

“被砸的是衣冠冢,真正的墓一直在伦敦,是郁达诚亲自迁过来的。”

“那晚,他在这儿跪了很久,喝醉了,一直说对不起你们。”

高斯林语气平静,“当时还查出他有躁郁症,在这儿治疗后才回去。”

“你们想告诉我什么?是我以前去了很多次的墓其实是个空的,还是,我恨了这么久的父亲,其实是被逼无奈而且还是个病人?”

郁檬嘴角的笑嘲讽至极,“然后呢,那又怎么了?”

高斯林眉头紧皱,“我们不是为了维护谁,是为了提醒你。”他语气严肃,“年年一直暗里和梁家较劲,为的就是以前那些事儿,让郁达诚走向失败承担曾经犯的错,也是最终目的。但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有底线。”

他说,“你不能去陷害他,更不能去要了他的命。”

“郁檬,你难道想把自己变成另一个郁达诚吗?”

高斯林离开了。

诺大的墓园里只剩下郁檬一个人。

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音。

冰冷的寒气越来越重,他脸色苍白,缓缓的蹲下身,靠在墓碑上,轻轻的碰了碰那张照片。

“妈,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您。”

“我以前跟您说了好多好多话,但是没想到,您一句都没听见。”

又一阵沉默。

郁檬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妈,我想给您介绍一个人,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他顿了顿,似乎还想再夸些什么,又因为从来没夸过人,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个词汇。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我不太会说话,形容不出来。”

他歪着头想了想,“您想听听他的声音吗?特别好听,特别特别的好听。”

没纠结多久,他有些着急的扒拉出手机,直接打了过去。

等待的时间,变的很漫长,郁檬像是一块僵硬的石头,坐在地上的阴影里,整个人都被雨水覆盖,很冷。

冷到像是被寒冰拥抱。

他脸上的雨水顺着滑下,鸦羽似的睫毛也在轻轻的抖动。

眼底漆黑无光,死了一样冰冷。

接通的那一刻,男孩儿才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他嗓音轻轻的,带着些无法控制的颤抖,说出了那句像是在闲聊的话。

“哥,你那边儿,有阳光吗。”

敖戈的声音贴着耳廓滑入心底,他很快的回答。

“我这儿没有阳光。”

郁檬顿了顿,沙哑的嗓音里带着细微的委屈,“为什么?”

敖戈轻笑,“因为你不在这儿啊。”

雨声小了,男孩儿嘴角无法抑制的上扬了一个弧度,“会说话你就多说点儿。”

“好。”敖戈不紧不慢的开口,“对我来说,你不止是阳光。”

“斜风是你,细雨是你,云中月是你,点点星辰也是你。”他说,“眼里看到的全是你。”

郁檬笑了,“这是情话吗?”

“嗯,我背了好多个。”敖戈低着嗓子,像是粘在耳边撒娇,“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么浪漫的话,我一定要背熟了,然后全都说给你听。”

他说,“你还想听吗?”

郁檬点点头,突然意识到敖戈看不到,又小声说,“想。”

敖戈懒懒地靠在墙上,眼里全是温柔,“你可以在我的星球里做尽白日梦,开着飞机炸出小烟花,赤脚在沙上捞起一条鱼,把月亮星星变小塞进口袋里,我的全是你的,怎么玩儿都行。”

郁檬很认真的给出回应,浅浅的笑声清冷又干净。

“不过可惜了,我没那个细胞,作不出来这么有文化的。”敖戈有点儿遗憾,直面自己的不浪漫罪名。

“但是一跟你说话,我就有灵感了,瞬间想到了一句,你听好了啊。”他眉眼带笑,语气里还透着丝小期待。

郁檬正要仔细听,音就断了。

屏幕眨眼就黑了,关键时刻,突然就没电了。

郁檬看着落满了雨水的屏幕,表情僵硬,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一会儿。

他侧头看了看照片,有点儿炫耀的说,“妈,您听见他的声音了吗?是不是很好听?”

郁檬站起身,垂眼,一脸认真,“我喜欢他,想追求他,想跟他谈恋爱,您不同意也没用。”

说完,转身就走。

雨丝朦朦,他的背影削瘦又冷漠,像是重新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坚硬的壳。

一丝缝隙都没有。

通话中断。

敖戈赶紧重新打过去,发现已经关机了。

刚才还轻松愉悦的状态早就褪去,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敖戈就知道,绝对出事儿了。

他没犹豫,直接订了张机票。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么。

在决堤的思念下,再远的距离,都不是距离。

挡不住,也拦不住。

理智在这一刻,早就碎成块儿了。

已经好久没出门的顾三余端着果盘,亦步亦趋的走到顾衡的书房,敲了敲开着的门,“爸,您还在忙呢?”

顾衡坐在电脑面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我,我能不能出去一下?”顾三余吞吞吐吐的说,“我跟朋友们好久没见了.......”

“行啊,你去吧。”顾衡有点儿反常,竟然没拒绝。

顾三余激动的很,果盘儿都没来得及放,完全走一过场,猴子似的就窜了出去。

连头都没转的顾衡,还是盯着电脑。

他在接收邮件,东西似乎格外的多,密密麻麻的加密代码一条接一条的发了过来。

对方的署名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母。

L。

顾衡解开一层又一层的文件,终于看到了最想看见的东西。

他松了口气,眼底的紧张散了些,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可以收网了。”

顾三余飞奔到红房子的时候,表情无比兴奋。

等进去了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她地毯式搜寻,后台每个角落里都找了一遍,终于在一个小房间见着了人。

简天真,周小漾,蒋劲,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谢奔。

四个人坐成一圈儿,在打麻将。

一个个跟老大爷似的,翘着腿,捧着茶。

和在舞台上的样子,完全相反。

此刻,就很扎眼。

“檬檬和敖哥呢???”顾三余八脸懵逼的问。

四个人听到声音,慢吞吞的抬头看她,面色发青,黑眼圈垂地,明显是熬了一宿的颓废样子。

“老顾啊,你来了啊,好久不见啊。”

顾三余:“......”

“檬檬早就出国了,敖哥昨天买了机票,也飞过去了,估计要晚几天回。”简天真冲她招手,“来,搓一把。”

顾三余一拳锤桌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声,“搓你二大爷家的小舅子!!全都给老娘爬起来!!”

四个人一骨碌就起了身,站的比标兵还直。

顾三余冷冷的笑,“把事儿给我一件一件的说清楚了。”

寒风飕飕,明明快入冬了,愣是把四个人吓出了一身汗。

敖戈到了伦敦,目的很明确的直接打车到了PO乐团的官网地址。

已经过去很久,但郁檬的手机还是没开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这太不正常了。

实在没办法,敖戈只好用了最笨的方式,去乐团问。

他倒是不慌张,分析了几百种可能性,顺着大厅见人就问,终于遇着一个听说过Lemon的人。

是个红发的女孩儿,她很热情的给了地图。

说郁檬是乐团的备用作曲,但因为备受首席官的青睐,直接被调到了乐团旧区。

位置要离市里稍远些,在一个很陡峭的山崖旁。

敖戈对这个地儿的隐蔽程度彻底是服了,群山环绕,还不是普通的山,各种陡峭嶙峋。

而乐团所在的房子竟是被葱郁的森林包围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基地。

他租了辆车,自己跟着导航摸索到了地方。

一点儿时间不耽误,他直接停好车就走了进去。

大方礼貌的姿态,纯正的英语,好听的嗓音,外表更是好看的一个东方男人很快就引起了注意。

门厅里的学生直接联系了负责人,说明了情况。

本来以为出现的会是某个接待人。

却万万没想到,出现的是Iverson。

他大步走出来,朝站在大厅里看壁画的男人上下打量,眼睛眯了眯。

哟,国内那位,玩乐队的,竟然找到这儿来了,形象的确很高质量。

“你好。”他走上前率先打招呼。

敖戈转身,表情淡漠,很客气的点了点头,“你好。”

Iverson眼里滑过一丝不怀好意,他掩饰的笑了笑,低声说。

“你是来找Lemon的?”他挑眉,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前些天,他淋了雨,我很担心,就让他在家休息,现在应该还在我家睡着。”

“他感冒了?”敖戈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在哪?带我去。”

这反应真没劲。

Iverson不玩了,无聊的翻了个白眼,恢复了正常,“我开玩笑呢,我也不知道他家在哪,你在这里等等吧,估计就快来了。”

敖戈教养很好,也不生气,听到这话还是有点担心,一直在尝试着打电话。

Iverson有点儿迷,“你怎么一点吃醋的意思都没有?你们俩不是一对吗?”

敖戈才反应过来,“你,刚是为了让我吃醋?”他无语的看了看Iverson,上下打量后,眉眼里全是嫌弃。

“我为什么要吃一个满头白发糟老头子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