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墙的拆毁和它的新建同样高效。1990年6月22日,冷战的著名标志查理检查站在平淡的仪式后被拆除。各国首相和高官坐在一排塑料椅上观看巨大的起重机吊起米色金属小屋的一角。
就在同一天,地球的另一个半球上,塞西莉亚·贝尔刚和她的朋友莎拉·萨克斯从欧洲游玩归来。她们参加了南威尔士的一个乔迁派对,二人均已准备好迎接一位新男友以及稳定的新生活。
“你也许已经认识鲍·约翰·费兹帕特里克对吗,塞西莉亚?”派对主人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喊道。
“你好。”鲍·约翰说。塞西莉亚握住他的手,迎上他深沉的双眸,微笑着仿佛在同她的自由打招呼。
“妈妈!”
塞西莉亚如同溺水一般猛吸一口气惊醒过来。她觉得嘴巴很干,睡着时一定是张着嘴把脑袋倚在了波利床边的椅子上。鲍·约翰此时回了家,去陪两个大女儿一会儿,也为她们带些干净的衣服。晚些时候,如果塞西莉亚松了口,他会把伊莎贝尔和以斯帖带来。
“波利。”塞西莉亚狂乱地喊着。她又梦见了那个小蜘蛛侠,然而这次的梦里,他变成了波利的样子。
“试着注意你的肢体语言,”社工昨天这样对她说,“孩子们解读肢体语言的本事远比想象的要厉害。你的语调,面部表情,手势什么的。”
“谢了,我知道什么是肢体语言。”塞西莉亚在心里说。社工用一副过大的太阳镜将波利的头发别到脑后,好像她所处的是一场沙滩派对而不是夜晚六点的医院。塞西莉亚不会原谅自己为她戴上这轻浮的太阳镜的决定。
当然了,她不会知道耶稣受难日是她孩子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时光,不得不忍受难以承受的身体创伤。耶稣受难日算得上是最不适宜的时间。复活节假期期间人们用不着工作,因此塞西莉亚能缓上几天再和波利“复健小组”的成员见面,包括理疗学家,职业理疗师,心理学家,义肢专家。知道这些后续步骤让塞西莉亚感到安慰又恐惧。这些人带着文件袋和“最佳建议”走在一条已被众多父母践踏过的小路上。每当有人用不带感情色彩的权威语调向塞西莉亚提到前方即将来临的困难,她总有一瞬间难以跟上他们的节奏,总会因为震惊而无法协调。医院里没有人因为发生在波利身上的惨剧感到惊讶。没有一个医生或护士拉着塞西莉亚的胳膊说:“上帝啊,真不敢相信,谁能相信这种事?”这话也许会让人感到不安,然而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未说出这话也让人不安。
这也是手机里传来家人和朋友的慰问短信能给塞西莉亚带来些许安慰的原因。塞西莉亚安慰地听到她妹妹布里奇特因震惊而语无伦次,听见一向镇定冷静的马哈里亚声音沙哑,听见校长,亲爱的特鲁迪·阿普比小姐泪流到不能自已,说过抱歉后再次打电话来却仍控制不住自己。(她母亲说学校的妈妈们已经送来了不少于十四盘炖菜,这些年塞西莉亚送出去的菜可算回了家。)
“妈妈。”波利再次喃喃地说。她的眼睛是闭上的,像在说梦话。波利颤抖了一下,脑袋猛地摇晃着,或许因痛苦或恐惧所致。塞西莉亚把手放在呼叫按钮上,可波利的脸很快平静下来。
塞西莉亚松了口气,她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屏着呼吸。这已经发生了好几回,她必须学会记住呼吸。
塞西莉亚坐回椅子上,想着鲍·约翰此刻在家和女儿们做些什么。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塞西莉亚的身体因为仇恨产生了一阵痉挛。她恨极了鲍·约翰,恨他对多年前珍妮·克劳利犯下的罪行。他要为瑞秋·克劳利踩在油门上的脚负责。恨意像强力毒药一样瞬间充斥着她的整个身体。她真想用拳头砸他,用脚踹他,想要杀死他。亲爱的上帝。塞西莉亚无法容忍再和他共处一室。她断断续续地吸着气,想要找些东西砸碎。“现在不是时候,”塞西莉亚对自己说,“这帮不了波利。”
他已经很自责了,塞西莉亚提醒自己。鲍·约翰受罪的样子让塞西莉亚稍微好过了些,之前的恨意也恢复到可以控制的范围。她知道,每当波利步入另一轮痛苦,这恨意还会席卷而来,她总会找一个除自己之外的人来责怪。这便是塞西莉亚恨意的根源:知晓她自己的责任。她决意牺牲瑞秋·克劳利来保全自己的家庭,正是这个决定将她领进了这间病房。
塞西莉亚知道自己的婚姻因为此事受到了重创,也知道他们可以看在波利的面子上,如受伤的战士一般一瘸一拐地搀扶着前行。她学会了如何在恨里生存。这将成为她的秘密,成为她令人憎恶的秘密。
一旦这波恨过去了,他们将再次感受到爱。此刻的感觉同做新娘时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的她走在这严肃英俊的男人身旁,心中满是纯粹无私的爱慕。然而塞西莉亚明白,无论自己多么恨他,她也会依然爱着他。爱仍然在那儿,像是深陷心底的一粒黄金。它永远都会在那儿。
“想想别的。”塞西莉亚拿出手机订立计划。今日的复活节大餐已取消,但波利七岁生日的派对还要继续。他们能不能在医院里举办海盗派对?当然可以。这将是最神奇有趣的派对。她会请求护士戴上眼罩。
“妈妈?”波利睁开了眼睛。
“你好呀,波利公主。”这回塞西莉亚准备好了,像个准备迈上舞台的演员。“猜猜昨天晚上是谁给你留下了这些?”她从波利的枕头底下变出一只彩蛋,那是一只金色锡纸包裹的彩蛋,中间系着红色天鹅绒缎带。
波利微笑着说:“复活节兔子?”
“比这还好。是怀特比先生。”
波利想要伸手去拿彩蛋,她漂亮的小脸蛋上闪过一丝困惑。她皱着眉头,等待母亲的说法。
塞西莉亚清清嗓子,微笑着紧握住波利的左手。
“亲爱的。”塞西莉亚说。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