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戏中傀(七)

大凡被非礼的人,都该有个什么反应呢?秦小琮认真思考着,他应该把贺琅摇醒骂他一句“登徒子”,还是直接把他揍一顿比较好?

可是……秦小琮摸着肿痛的双唇,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道:你好像挺喜欢他非礼你的,你之前也非礼他了哦。

秦小琮突然想起上次他喂贺琅喝自己的血的场景了,脸颊突然变得滚烫。当时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现在想想怎么那么羞耻!

不不不,秦小琮为自己开脱,那不一样,上次他们都被鬼链缚住,也就只有嘴能动,他真的只是为了救人。可是,后来贺琅又亲了回来,当时还以为他是为了喝血,现在想想……

秦小琮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贺琅今晚上是有些过分了,不过他喝了酒,凡人喝醉后总是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行为,贺琅今晚的行为没什么参考性。贺琅是因为什么喝酒来着……?

头一次,秦小琮怀揣着满腹心事睡了一觉。这?一觉他睡得很不踏实,老觉得被人一直盯着,想睁开眼睛看看吧,眼皮又沉重得很,实?在是睁不开。一时又觉得脖颈处又痛又痒,好像有只蚊子时不时叮他一口,想伸手去赶,手却好像被人紧紧扣住,怎么都挣脱不得。

乱七八糟的一夜终于过去了,秦小琮睁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这?难熬的夜!

“醒了?”贺琅的声音近在耳边。

秦小琮僵了下,看向身边的贺琅,干笑两声,“早啊。”

贺琅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斜倚在靠枕上,正低头认真地看他。

秦小琮暗道糟糕,只知道胡思乱想,昨晚上又跟他睡一起了。

“我……”贺琅刚开口,就被秦小琮捂住了嘴。

“闭嘴,你昨天喝醉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秦小琮抢先道。

“我没醉。”贺琅道。他一说话,嘴唇摩挲着秦小琮的掌心?,一阵酥麻感就从掌心?倏地传递到他的心?口,秦小琮忙收回手。

秦小琮慌里慌张地跳下床,至于为什么贺琅没醉还要非礼他,他完全不敢想了。

贺琅眼睁睁看着他落荒而逃,静默了许久,长叹一声:“果?真任重而道远。”

接下来一整天,秦小琮都别别扭扭的,起行坐卧都刻意跟贺琅拉开距离。贺琅倒是一切如常,吃过饭后照例认真修炼。

这?些天来,贺琅对鬼链的掌控越来越强。秦小琮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但缠在他们身上的鬼链越来越听他的话?了。平日里,贺琅修炼时,秦小琮总是歪在他身边,时不时吸一些从他身上外泄的灵力。而今天,贺琅在位于最东边的内室打坐,秦小琮跑到了最西边的书房坐着。

秦小琮在书房里乱翻了一阵,没找到什么有趣的书,在书桌前坐下吧,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又想起被墓主人逼着练字的时候了,顿时如坐针毡,很快离开了书桌。

秦小琮四处溜达了一圈,还是又坐回了贺琅身边。贺琅这?会儿双眸紧闭,身上灵力涌动,那缠着他腰的鬼链跟条蛇样不停地围着他的腰游动。

突然,贺琅睁开眼睛,嘴角流出了鲜血。

“怎么了怎么了?”秦小琮担心?地凑上去。

贺琅闷咳几声,摆摆手,“没事。小心,他来了。”

脚步声传来,郭慕竹走了进来。

乍一看到郭慕竹温文尔雅的脸,秦小琮险些没认出他是谁。

好多天没见到鬼差俞了,差点忘记他现在用的是郭慕竹的身体了。

鬼差俞阴冷的目光在秦小琮和贺琅身上赚了一圈,手指勾了勾,“跟我走。”

秦小琮脖子上的鬼链猛地一紧,他整个人就被那鬼链拖拽到了鬼差俞面前。

贺琅也是如此。

事已至此,反正是打不过,秦小琮也就不再反抗,任他牵着走,看他又搞什么名堂。

明天就是初二,是秋梨园和瑛娘为郭慕竹表演祝寿的日子。

郭慕竹的五十寿辰是府里的大喜事,此刻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寓意长寿吉祥的装饰。

戏台也早就搭建好了,一应道具也早就准备妥当,只等人登台即可表演。

戏台造型精巧,整体是一朵盛放的九瓣莲花形状,中央莲蓬处是主戏台,设置有多处可以自由升降的机关,最精彩的表演都在此处了。周围是八个花瓣造型的小戏台,用于辅助表演。还有一个正对莲心?的花瓣形观戏台,是为主人设置的最佳观赏位置。

这?种大型复杂的戏台不是一日能建成的,可见郭慕竹的确是个老戏迷了。

秦小琮被带到正东朝向的莲花瓣形小戏台上,上去的时候,鬼差俞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贺琅要去扶他,却被鬼差俞挥袖挡在外面。

秦小琮刚一踏上这?小戏台,脖子上的鬼链就自动脱落到地上,鬼链一落地就绕着他环成了一个圈,形成了一个闭合的结界,秦小琮就出不去了!

秦小琮忍不住了,“你到底要干嘛?”

鬼差俞根本不理他,又将贺琅带到了和他相对的、正西朝向的莲花瓣形小戏台上。同样的,贺琅一上去,他腰上的鬼链就落地形成了一个结界,将他困在了里面。

做完这?一切,鬼差俞就离开了。

突然被困在这里,秦小琮很生气,冲鬼差俞大喊大叫,可鬼差俞充耳不闻,很快就不见了。

“贺琅,你那边怎么样,他到底搞什么鬼?”秦小琮冲贺琅喊道。

贺琅倒没有显出一丝慌乱,只是表情严肃,略低了头看脚下的鬼链,似乎想到了什么。

秦小琮发现,这?破结界竟然是隔音的,他的声音传不出去,贺琅根本没反应!

“坏东西!”秦小琮抬脚踩了那鬼链一下,鬼链猛地抬起一端咬住了他的鞋子。

哎?怎么还咬人?秦小琮拼命甩动腿,好容易才摆脱它。

那边,贺琅终于想起注意秦小琮了,秦小琮眼睁睁看着他张嘴,就是听不到他说什么,真是又急又气。

贺琅很快意识到声音传不出去,他便对着秦小琮轻轻往下压了压右手。

看到他这?个姿势,秦小琮知道是让他勿急,便尽量压制住焦躁的情绪,给他比了个“我没事”的手势。

贺琅点点头,嘴唇动了下。

虽然这次还是听不到,秦小琮却一下就认出他说了什么了。他在说:“乖。”

热热的红晕再次爬到了秦小琮脸颊上。

贺琅拍拍手,引起秦小琮的注意,然后往戏台中央指了指,秦小琮跟着看过去。

戏台中央现在所用的背景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寿”字,用来烘托气氛。

这?寿字有什么不对吗,秦小琮没看明白。

贺琅等了会儿,大概是明白他没懂了,修长的手指往上抬了抬,秦小琮便跟着往上看,目光越过寿字顶端后,他被惊到了!

郭慕竹和郭仕清父子的灵体正被高高吊在寿字正上方!父子俩背对背被鬼链捆着,鬼链另一端隐没在空气中,两人就这么吊在戏台正中央。

郭仕清还好,灵体浑浑噩噩的,没什么反应。郭慕竹就不行了,似乎是从被鬼差俞拍出身体后,第一次恢复了自主意识,他满脸惊恐,接着就拼命挣扎、喊叫。

可惜,无论他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们。

这?可太怪异了,秦小琮也看出不对了。这?个戏台的造型……再加上郭氏父子的位置,他和贺琅的站位……这天杀的鬼差俞不会在拿他们设阵吧?

这?到底是什么阵?中央核心位置一般是阵眼,若是活阵,一般会用最有灵气的活物压阵,若是死阵,阴气越重的死物效果?越好。可鬼差俞却放了非生非死状态的郭氏父子上去。

东方是生门,一般是出阵破阵的关键,鬼差俞却把秦小琮放到了这?里。秦小琮本身是墓灵,也属阴界之物,如今借用郭仕清的身体,亦算非生非死。

西方是死门,鬼差俞把贺琅唯一一个正经的活人放到了死门上,也可算非生非死。

阵法关键处都是生死之间,这?种阵……很危险,好像是没有出路的那种……秦小琮冥思苦想,突然后悔在墓里不好好学习阵法了。

秦小琮的墓主人虽然不能动、不能说,可一点不妨碍他安排他的生活。识文断字之类的只是小事,学习阵法是除念经外最让秦小琮厌烦的了。

墓主人经常是抛出一张图,让秦小琮自己摸索。遇到不懂的,秦小琮问他吧,他又不能说,只能慢吞吞地在空气中写字,秦小琮都要急死了。

等着墓主人慢悠悠地写字讲解,秦小琮都能在墓里蹿几个来回了,他经常消极怠工,盯着那些慢动作浮现的字体发呆,实?则早就魂游天外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书到用时方恨少”!

秦小琮只隐约记得,有几种无解的阵法,其中一种好像和现在的情况类似,但死活想不起来具体细节了。

呜呜呜,秦小琮羞愤地哭了,都怪自己不好好学习!

就这样,秦小琮和贺琅一东一西,加上郭氏父子的灵体,被鬼链困在原地不能动弹。有这?鬼链在,郭府其他人都看不到他们,更别提有人来救了。

夜幕降临,秦小琮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嘴里也干得要冒烟。他现在用的可是郭仕清的身体,凡人哪能缺得了五谷杂粮,凡人哪能不喝水?

贺琅一直关注着他这?边,发现他无精打采地坐下了,便抬了抬右手。随着他的动作,秦小琮那边的鬼链猛地窜到了他衣袖里。

秦小琮被吓了一跳,怒视鬼链,“你又干嘛?”

那鬼链从他衣袖中咬出一只白净的细颈小玉瓶,丢到了他身上。

什么东西?他不记得往身上放过这?玩意儿。秦小琮拿起小玉瓶,瓶身上贴着红色标签,上面写着“普济观辟谷丹”,旁边还有更小的三个字—草莓味。

普济观,是贺琅的师门。秦小琮忙打开瓶口,倒出一颗辟谷丹。这?颗丹药是粉红色的,看起来有些可爱,不太像贺琅的画风啊……

秦小琮来不及多想,一口吞下一颗丹药,饥渴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这?丹药看起来硬邦邦的,吃起来口感非常好,仿佛刚吃了一嘴新鲜的草莓。

秦小琮感动极了,这?是贺琅怕他饿着特意放在他身上的吗?他怎么知道他会饿着呢?

秦小琮把小玉瓶拎起来,指指贺琅,再指指自己,“这?是你给我的吧?”

贺琅点点头,竟微笑了下。

好感动,呜呜呜,贺琅真是太好了,秦小琮决定原谅他非礼他的事情了。

有了辟谷丹,接下来的时间就好过多了。

贺琅见秦小琮无事,便又开始打坐。

秦小琮又拿出了他装死很久的打龙鞭,再次试着唤醒它,“小龙,小龙你给我起来!”

可惜,打龙鞭依旧毫无动静。

很快就到了第二天,郭府一早开始就吹吹打打起来,热闹无比。

傍晚时分,鬼差俞被人簇拥着出现了。

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唱了好几场了,大戏压轴,专等正主来。

周围的凡人无法?察觉,可秦小琮看到,鬼差俞身上鬼气四溢,随着夜幕降临,那鬼气弥漫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笼罩住了整个郭府。

鬼差俞在观戏台主位落座,露出一抹邪笑,“好戏开锣。”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