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次亲热后的一个星期里,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和他之间形成了一道尴尬拘礼的屏障。她对他的态度十分不自然,以致他觉得那一直在旁边观察倾听的孩子肯定得出了结论,认为她希望他离开这个家。
他们为了谁才维持这种敬而远之的门面呢?当然不是为了他们自己。只能是为了两个孩子的观瞻———目前的这个孩子和已经不在的孩子。
然而他渴望再次把她搂在怀里。他不信她对他会无动于衷。他觉得他像是一条转着圈子追逐自己尾巴的狗,圈子越转越小。他和她一起在赎罪的黑暗中时,仿佛有一种征兆,觉得他的四肢松弛,灵魂得到了释放,而目前的灵魂是在肩膀、髋部和膝盖几个部位同他的躯体联结在一起的。
他的饥渴的核心是一个欲望,第一夜并不完全明确,现在似乎集中在她的气味上面。她和他似乎是野兽,他从她周围的空气中嗅到了什么,受到了吸引:秋天的气息,特别是胡桃的气息。他开始理解动物以及小孩的受到气息和氛围吸引或排斥的生活习性。他仿佛看见自己像雄狮似的趴在她身上,用嘴拱她后颈的头发,把鼻子伸到她的腋窝里,用面孔蹭她的胯部。
房门没有安锁。在那种时候,孩子溜达着进了房间并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很有可能瞥见他正处于这种淫欲的状态———淫欲这个词叫他厌恶,却是非常贴切的。再说,不少孩子有梦游的毛病:她可能半夜里起来,仍在睡梦中摸进了他的房间。另外,这种私密的气味会不会母女相传呢?爱上母亲后,会不会也渴念女儿呢?迷乱的念头,迷乱的欲望!必须同他一起埋葬,除了一个人以外,谁都不让知道。那个人是巴维尔。因为现在巴维尔在他身体里面,巴维尔从不入睡。他只能祈求曾经会使孩子感到厌恶的弱点现在给他带来微笑,愉快而宽容的微笑。
或许涅恰耶夫也会这样,一旦渡过了通向死亡的黑河后,就不再残忍凶狠,而学会重新微笑。
于是,第二天傍晚,他去雅科夫列夫的店铺对面等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她出来时,他穿过街道迎上前去,体会到了她见到他的惊喜。“我们去散散步好吗?”
她把暗色的披巾在下巴底下围紧一些。“不知道。马特廖莎等我会着急的。”尽管如此,他们仍去散步了。风已停息,空气干冷。街上人们熙熙攘攘,但谁也没有理会他们。他们很可能是一对普通夫妇。
她本来提着一个篮子,他接了过去。他喜欢她走路的模样,步子跨得很大,双手抱在胸前。
“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他说。
她没有回应。
他妻子的问题微妙地横在他们两人之间。他提到离开时,感觉像是一个棋手故意把一枚卒子让对方吃,无论吃掉与否,这一着棋都会引起复杂的变化。男女之间的事情是不是都这样,一方在算计,另一方遭到算计?算计是不是欢乐的一个要素:作为另一方阴谋算计的对象,被引进一个角落,受到温柔的压力,直到屈服?她在他身边行走时,是不是也以她的方式在算计他呢?
“我在这里等调查结束。我甚至不需要等到裁决出来。我要的只是文件。其余的都无关紧要。”
“到时候你回德国吗?”
“是的。”
他们已经到了堤岸上。过街时,他扶着她的胳膊。他们并肩靠着岸边的栏杆。
“由于巴维尔在这个城市的遭遇,”他说,“我不知道应该恨它呢,还是觉得同它的关系更密不可分。因为它现在成了巴维尔的家。他再也不会离开了,再也不能随自己高兴去外面旅行了。”
“胡说八道,费奥多尔·米海伊洛维奇,”她斜眼看他,笑笑说。“巴维尔与你同在。你就是他的家。他在你心中,无论你去哪里,他都与你同行。”她用戴手套的手轻碰他的胸口。
他心头怦然一跳,仿佛她的指尖直接碰到了他的心脏。这个动作是卖弄风情呢,还是直接发自她内心?现在把她搂在怀里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他觉得他的目光确确实实地在吞没她那俊俏的、仍旧带着笑意的嘴唇。她在那种目光下没有丝毫畏缩。她不是少妇。也不是孩子。他们两人的目光越过巴维尔的尸体,发出了挑战。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不在这里就好啦!那念头随即消失在角落里。
他们在街头小贩那里买了一些准备晚饭吃的鱼肉小馅饼。马特廖娜开的门,可是一看到同她母亲一起的是谁时,她扭头就走。饭桌上,她心情烦躁,缠着妈妈听她讲学校里一个同学同她争吵的冗长杂乱的事情。当他插嘴,替那个姑娘稍作辩解时,她哼哼鼻子,不屑同他搭话。
他知道她有所察觉,正努力要把她母亲从他这边拉回去。为什么不呢?这是她的权利。不过只要她不在这儿就好了!这次他没有抑制他的念头。假如孩子不在场,他决不浪费时间多说一句话。他会熄灭烛火,在黑暗中互相再次找到对方。他们会把那张大床占为己用,那张寡妇床———她说那张床上多久没有男人睡过来着———有四年了吗?
他想象中见到了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十分性感的模样。她的衬裙高高地捋了上去,裸露出乳房。他躺在她两腿中间:两条白皙的长腿夹住了他。她的脸转向一边,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虽然同她交媾的男人是他自己,但这一切仿佛是从床边的角度看到的。在想象的场景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她的大腿:他两手挽着她的腿,使劲往自己的胁腹上压。
“来吧,把你盘子里的东西吃掉,”她敦促女儿。
“我不饿,我嗓子痛,”马特廖娜带着哭音说。她把盘子里的食物翻弄了一会儿,然后推开盘子。
他站起来。“晚安,马特廖莎。希望你明天感觉好一点。”孩子懒得回答。他走了,让她一个人去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