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来,魏含璋都在说服自己,是裴朔自作多情,不关妹妹的事。
然刚踏进麟德殿的瞬间,视线穿过重重人海,他看见跪在殿前的二人,信念悉数崩塌。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回话时偶尔侧过脸悄悄看向小女娘,女娘面颊红润,娇羞却又温婉。
陛下饮了酒,对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很是意外,询问过裴朔,又意味深长地看向萧含玉,这一对自然是极养眼的存在,英武的将军,美貌的娇娘,任谁看了都觉得天造地设。
裴家世代忠良,裴朔祖父和父亲皆死战场,而他年纪轻轻便立如此军功,合该好好奖赏。
虽说萧含玉是信阳侯府表姑娘,但她自小便长在侯府,盛名在外,是个知书达理的小娘子。且表兄魏含璋为近臣,往后太子继位,更需要他来辅佐相帮。
魏含璋对这个妹妹十分上心,宠爱之深不亚于亲妹。
不管怎么看,她和裴朔都算是门当户对。
他笑眯眯看向萧含玉,宴席上帝王的威严夹着长辈的慈祥,“裴将军所求,朕虽想立时应允,但赐婚毕竟要你情我愿,两相欢喜的才好。暂且不问你姨母和表兄,朕问你,可愿意嫁给裴朔为妻?”
魏含璋站在原地,瞳仁收缩。
他那向来守礼的妹妹,朝着殿上恭敬朝拜,然后直起身,转过头看着裴朔。
魏含璋不知她是用何等神情注视,但看见裴朔耳根子通红,眉眼像是染上一层潮热,那般浓烈的回望过去。
魏含璋捏着拳,眸色渐深。
“陛下,臣女心悦裴将军,愿意嫁他为妻。”
之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魏含璋耳中只剩下这句话,她愿意,且满心欢喜,因为她心悦裴朔。
又是何时勾连上的?
他冷冷一笑,面无表情回到席上。
月上中天,宫中仍是一派喧嚣,宫婢和小黄门偷偷打哈欠,熬的眼珠通红。
此时麟德殿的官员及家眷陆续离开,巡视的护卫比往常多了一倍,片刻不敢松懈。
松磐捋着马鬃,跟车夫说话,远远看见自家大人走路踉跄了下,忙把缰绳一递,“大人今天喝酒了!”
他跑过去,刚要搀魏含璋,他摆手,示意自己可以。
松磐不敢走远,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酒气甚浓,风一吹,呛得松磐连吸鼻子。
大人今夜不对劲儿,虽看不出神情,但通身上下都透着股勿扰勿近的气息。他鲜少喝酒,就算推脱不了也会克制,决计不会饮醉成这般模样。
“大人,上车吧。”
魏含璋扭头瞥了眼,顾氏冲他招手,旁边坐着的小娘子低眉顺眼,风吹拂她的发丝,她抬手抿了抿,看起来甚是淡然。仿佛今夜被赐婚的不是她,自作主张的也不是她,无视尊长的更不是她。
魏含璋笑,往前接过缰绳,翻身一跃跨上马去。
回到梧桐院已接近天明时分,洗漱后拆卸发髻,萧含玉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捂了捂脸,事情很顺利,中途也没有任何差错,她没选错人。
裴朔是将军,也是君子。她只是在他面前褪了外裳,他什么都没做,但因为她一面之词,他愿意承担责任。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她半句不好。
他说他不对,是他的错,可当真是萧含玉算计了他,为着攀附成亲用了手段。
萧含玉想,以后她会好好待他,要做世间最好的娘子,爱他,敬他,他不会后悔娶她的。
窗外隐隐浮起曦光,许是昨夜过了素日入睡时辰,萧含玉迷迷瞪瞪小憩了会儿,抬手撩开帷帐,问过眉芜才知自己以为的小憩,竟有两个时辰那么久。
她翻过身,平躺在床上,看了会儿,唇角微微翘起。
应当是脑中绷着的弦松开,不再害怕惶恐,所以才会安心睡过去。因为大事已定,再过一个半月自己便会嫁给裴朔,不用担心会被人挖走心,放干血,她难得轻松。
松槐院却是一支蜡烛烧到天明,松磐揉了揉发红的眼,悄悄抬头瞥向书案前那道颀长端坐的身影。
坐姿未变,跟从宫中回来时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变化的是他面前的书籍,换了本,笔尖不断在上面写写画画。
后半夜,魏含璋一直坐在那儿处理公务,松磐过去送醒酒汤,回头又看了眼,汤还在,他根本看都没看。
“大人,睡会儿吧。”
松磐劝,手里端的是刚从厨房热好的参汤,此刻仆妇们刚起,正张罗着,灶上的参汤是昨夜炖的,稍微一热便好,鸡汁的味道因各种补料变得浓郁喷香。
“大人,别累坏身子。”松磐苦口婆心,猜了好久也没猜出为什么,明明进宫时阖家欢乐,出宫后却又各走各的。
魏含璋停笔,抬眸。
松磐看见他乌沉的眼珠,冷肃的面孔,熬了整夜后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什么时辰了?”
“卯时二刻。”
魏含璋嗯了声,站起身来,眼前一阵苍白,他摁住桌案缓了缓,随即抬步往外走。
松磐跟过去,问:“大人去哪,睡会儿吧。”
魏含璋:“不困。”
睡不着,他坐了一夜,脑子越坐越清明。
松磐看出他往梧桐院走,小跑着追上,边走边提醒:“大人,您昨夜回来没换衣裳。”
魏含璋倏地顿住,低首嗅了嗅衣襟,酒气经过一宿的发酵变得恶心难闻,他竟然穿着坐了那么久。
“备热水,我要沐浴焚香。”
松磐从柜中找出碧水青的长衫,用苏合香熏染过后挂在衣桁,魏含璋正好从浴桶中出来,扯过大巾擦拭干净后,一言不发穿戴。
“大人,不然先用膳,这个时辰姑娘不定起的来。”
魏含璋嗤,昨夜那么大的事,她如何能睡着。
梧桐院,廖嬷嬷在外头修剪花枝,将快开败的剪走,她年纪大,睡眠少,院里安排给她的活计不多,早起闲着也是闲着。
抬头看见魏含璋,一愣:“郎君怎么来了,有事找姑娘?”
魏含璋负手站在院中,没答她的话,支摘窗开着,帷帐却没有挂起,显然,她睡着了。
萧含玉的确睡了,天蒙蒙亮时起身喝了点茶,偎在薄衾间昏昏沉沉迷瞪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她甚至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穿着嫁衣,端坐在梧桐院里,裴朔进门,然后两人头也不回离开。
魏含璋看她猫儿一样窝在枕上,面容恬淡,不时还发出细微的嘤咛声,柔柔的,他的脸色却因她无意识的嗔笑而变得阴沉,眸光暗淡,骤缩成漆黑的光。
他静默地坐在床沿,既不出声,也不动手。
眉芜等人俱不知内情,但也能看出魏含璋此时情绪不佳,她们被遣到门外,屋内的情形自然都不知晓。
梦做得太逼真,以至于萧含玉醒来时,唇角的笑意未散。
目光落在碧水青的衣袍,惺忪间,她缓缓掀开睫毛,然后便看见一双凉飕飕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盯着她看。
萧含玉打了个冷颤,睡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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