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夫人听到庞太后这般直接问,也不在意什么脸面了,头一次没有遮掩:“我不像姐姐你福气这么好,皇后娘娘和晋王妃要多孝顺就有多孝顺,就是皇上和晋王也是大孝子,随叫随到。我年纪大了,身体又弱,经此一病,只盼着沾姐姐的光,能够日后平安顺遂,其余一切不做他想。”
这也是韩老夫人真心想说的话,她年纪大了,儿孙反正也都不是亲的,以前还念及韩嫣和韩羡。现在看来她谁也不想顾忌了,过好自己的日子。
庞太后道:“这也不对,泰安伯这个爵位固然有韩烁从龙之功,但若非是你嫁给他,也不会有袭爵三代的荣膺,没有你在,她做的成伯夫人这个位置吗?”
韩老夫人虽然不愿意再理会永宁郡主,倒也不想闹的爵位失去,毕竟泰安伯爵位真的失去了,她就是有理也变成无理之人。
所以,她正欲解释,却见庞太后笑道:“好标致的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本来正暗自听庞太后和韩老夫人说话的蕊娘,不妨被庞太后指着,她连忙起身跪下:“臣女福州参将孟珏之女孟瑶蕊,请太后金安。”
平日蕊娘觉得自己算是很镇定的人了,也见过大场面,但是在这位太后的余威下,她只觉得自己两股战战,声音都忍不住发抖。
“抬起头我看看。”庞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意味不明。
蕊娘不敢耽搁,缓缓抬眸,看向太后,她在庞太后的眼中看到了惊艳之色。
庞太后招手让她上前,蕊娘不敢迟疑,又连忙上前,她只以往她算好看的,但只是在宣府或者在亲戚们中算好看的。但以太后娘娘的阅历,恐怕阅人无数,自己这样的反而不算什么。
哪里知晓庞太后居然拉着她的手先是上下打量,只见这姑娘行礼时不仅仅仪态万方,走近了看,见她是这般清丽脱俗,蕴藉渊雅,淡雅如仙,真真是个是个少有的绝世美女。
“上回荆王的外甥女,建威将军的女儿,生的真的是娇俏明艳,还有两个酒窝,真真是甜到人心里去了。我原本以为那个姑娘无人可及,哪知今日见到你这外孙女,这样好的姑娘怎么才带进宫来给我瞧。”庞太后赞不绝口。
在一旁的蕊娘心想,荆王府比周王府势头还大,周王府虽然和皇上关系不错,但荆王是宗人府宗正,还是世袭罔替的王府。建威将军还是从一品官职,还真是来头不小,好在表姐是伯府嫡长女,和庞家关系更为亲近,胜算更大。
却听韩老夫人笑道:“若非是我今年祝寿,她也不会上京来。原本,她跟着她爹娘在宣府,都是承蒙您召见,她才有这般福气。”
庞太后道:“是个好闺女,不过是走亲访友,这样的年纪还能这么周全照顾你外祖母,哀家要好好赏你。”
蕊娘忙道:“臣女不过尽本分而已,当不得太后娘娘赏赐。”
但庞太后要赏赐,谁拦得住,有位女官很快出来,她不是之前那些殿外站着的蓝布或者青布衫子的那些宫女,只见她上身着绯色短袄下面是白色水波纹的罗裙,鬓边插着鲜亮的绢花,一双眸子还是那么狡黠机灵。
这居然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在那个昏黄的驿站遇到的乐令姿。
蕊娘想难怪上次去晋王府,没有看到她,原来她已经到了太后身边当女官。乐令姿在这里看到蕊娘,显然也有一瞬间的惊讶。
但二人都知道这里不是说闲话的地方。
庞太后吩咐道:“蓝色描金冰梅纹宫缎拿两匹,还有米黄色牡丹藤萝纹适合她们年轻人。拣些白素珠、琥珀、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和玳瑁来,让她平日打首饰。”
乐令姿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带着一批宫人端着托盘而来,蕊娘又要跪下谢恩,被庞太后阻拦了。
“不必谢哀家,这是你应得的。是了,你尝尝我这儿的茶如何?”庞太后颇为热情。
蕊娘含笑点头,端起茶盏,闻了一下,又浅尝一口,缓缓道:“回太后娘娘的话,难不成这是失传的顾渚紫笋?”
庞太后眼睛一亮:“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蕊娘道:“臣女在家时偶然看过一次《茶经》记载,陆羽说这茶是‘紫者上,笋者下’而得名,形似兰花,色泽嫩绿,汤色明亮,芽叶成朵,故而才有此猜测。”
“倒真是个灵巧的丫头。”庞太后夸道。
蕊娘很清楚这些上位者,对待她们这种陌生人反而很乐意展现友好善良,反正她们是无关紧要的人。赏赐自己,也是变相为韩老夫人撑腰,让永宁郡主和舅父不要不把韩老夫人当一回事。
而且,她这样的家世,也没有娘那么大的志向,所以也不卖弄多嘴,但庞太后说起的时候,显然她也懂,即便不懂,也不会装懂。
这让庞太后对她的印象极好,因为平日里在她面前展现的女人太多了,无不是求名求利或者求禄的。说的话题,也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而这位姑娘,似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似的,轻灵美丽。
韩老夫人心道姐姐素来是十分爱才之人,看来自己带蕊娘来是带对了,若是有幸能帮她说一门亲事,将来有太后恩宠,在婆家也无人敢欺负,不至于和她堂姐一样,被和离无人帮衬。
说到底,无论男子还是女子,最先保证自己的权利,这样才会落入不败之地。
庞太后虽喜热闹,但宫中见面也只有规矩,见庞太后面露疲乏,韩老夫人也适时告退,庞太后让女官送她们出宫,蕊娘这才和乐令姿说上话。
乐令姿羡慕的看着她:“太后娘娘可是很少夸人的,今日夸了孟姑娘你好几次。”
“我看你才是厉害呢,去岁我们见面时,你才刚上京,今年你都已经是太后身边的女官了。我还怕我认错了人,没想到还真的是你。”蕊娘见她先提起自己,她才提及旧事。
乐令姿则道:“我爹是晋王府属官,晋王孝顺,特地送我们进宫服侍太后。如今,我总比以前好,爹娘也因为我境遇变了,所以算不得什么厉害,就是比以前好点。”
蕊娘含笑:“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在宫里要平安顺遂才好。”
乐令姿握住她的手道:“承您吉言。”
二人的交情也仅限于此了。
回去之后,永宁郡主得知蕊娘被太后赏赐,心中骇然,她甚至想到是不是让郭妙仪嫁给儿子,让太后不爽了吗?
得罪皇上无事,毕竟皇上是男子,但是得罪太后……
庞太后可是最记仇的。
不行,她得快些把蕊娘的信送出去,原本准备开春送的信,现在得让人淌着冰也送过去。无人在韩老夫人身边,韩老夫人自然而然的只为她的一儿一女考虑,到时候关系慢慢修复是迟早的事情?
她想的是很美,但是她身体却突然不大行了,这段日子,又是韩老夫人寿宴,又是苦心竭力为了韩嫣四处周旋,后来还在韩老夫人身边侍疾,她自己倒是病倒了。
泰安伯府上正经的女主子就只有她一个人,韩羡还未娶妻,还是韩老夫人发话让韩嫣和蕊娘共同管家。
蕊娘自然推辞:“老太太,我什么都不懂,您让我管家,就是抓瞎。”
韩老夫人却道:“你们都是要到将笄之年了,无论是你表姐还是你,都是要学会管家的。况且,也管不了几日,你们就着办。”
实际上,永宁郡主一切都有成例,有仆妇管事娘子帮忙,韩嫣和蕊娘按成例就行。只是这次让两人管家,倒是让她们俩在一起的日子多了不少。
恰逢韩嫣生辰,蕊娘笑道:“表姐想要什么礼物?”
韩嫣笑道:“我不爱热闹,往年也是热闹过了,今年只想清清静静,几个人在一起说说话。你若真要送礼物,倒是可以给我跳一段《长袖舞》,我就满意了。”
虽说永宁郡主对蕊娘一般,但是韩嫣对她真的没话说,所以蕊娘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了。
这长袖舞原本是楚国宫廷舞蹈,也叫折腰舞,蕊娘祖籍湖广襄阳府,是原本楚国故地,也因为如此母亲才请大家教导。大齐贵族男女都有擅舞的习俗,固然如今男女大防之严,但还是提倡女子能“蹈礼遵诗、礼乐并举”,因此,她虽然从来不在外面说自己会舞,可这些都是学过的,还学的非常好。
韩嫣性子很好,据说她以前朋友也不少,但是考量到蕊娘不大认识,怕她尴尬,就只是多请了韩羡一个过来。
说起来也是让蕊娘觉得好笑,她千里迢迢为了和韩羡的婚事而来,婚事不成,她觉得没什么,反而是韩羡见到她眼神躲闪,扭扭捏捏。
“表兄。”蕊娘笑着喊了一声。
韩羡微微点头,眼眸中又有歉意,又有些不自在:“今日家妹生辰,我们为你伴奏,开年她就要入宫,再见就很难了。”
蕊娘悠悠的道:“也不仅仅是她,我年后也要回乡,此番上京也多蒙表姐照顾。只希望今夜,会成为表姐最难忘的日子。”
韩嫣今日打扮的很好看,还抱着琴出来,她们三人来到了泰安伯府的听音阁,这里够宽敞,再遣退下人,蕊娘笑着看她:“表姐今日真漂亮。”
她话音刚落,韩羡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妹妹你要弹奏什么?”
“《朝歌》。”
韩羡脸一黯。
随着韩嫣弹琴,韩羡吹笙,蕊娘踮脚,弓足折腰,手腕上戴的铃铛更增添了几分神秘。原本这手镯应该是戴在足踝上的,但毕竟韩羡是外男,蕊娘也只好变通一下。
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纤腰素素,衣袂飘飘,恍惚仙子下凡尘。
尤其是长袖甩出去之后,再旋而转身,似洛神赋中所说,翩若惊鸿,宛若游鸿。韩嫣原本在弹琴,也是忍不住停下观看,越看她越是觉得快乐太过短暂,又仿佛做了某种决定。
蕊娘也挥洒着汗水,仿佛这样能消散自己对父母家人的想念。
一舞作罢,蕊娘方歇,却见门口站着两位少年,在前面那位正目光灼灼,面带欣赏的看着她,也不知道他们看了多久,蕊娘瞬间赧然,往韩嫣处走去。
韩羡赶紧起身行礼,挡住两位少年的视线,“六皇子,曹伴读。”
六皇子笑道:“我今儿正好有事找你,郡主说你在这里,没想到你们这里载歌载舞。”
韩羡陪笑:“家妹生辰,我们几人闹着好玩儿。”
“二哥不得出宫,正是托我送一份礼物给韩姑娘。”六皇子这才知晓他上次还真的猜错了,跳舞的那位分明生的仿若天上姮娥,居然不是他未来二嫂。
韩嫣拉着蕊娘上前请安:“小女谢过几位皇子。”她也很清楚,虽然圣旨未下,但多半已经定下了二皇子,久闻二皇子为人妥帖细致,如今果然如此。
蕊娘也真心为韩嫣高兴,这种皇室子弟,难为二皇子对表姐还这般妥帖。
见六皇子看向蕊娘,韩羡连忙介绍道,很怕这些皇家子弟误会蕊娘是舞女,说出什么亵渎之话:“这位是我表妹,福州参将孟珏之女。”
“给六皇子请安。”蕊娘又重新请安。
六皇子抬手:“不必多礼,起来吧。”
韩嫣有些不安,是她让表妹跳舞的,她已经做好绝对措施,选的地方僻静,下人也支开了,只是没拦住这些天潢贵胄。
若是表妹的名声传出去到底不好,因此,见蕊娘看向她的时候,韩嫣笑道:“礼物已经收到了,那我和表妹就先告退了,哥哥陪六皇子说话。”
日后韩嫣很有可能是嫂子,所以她开口,六皇子还是颇为尊敬的,主动道::“是我们贸然上门,多加打搅了。”
韩嫣连道不敢,蕊娘则随着表姐出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见她这般,韩嫣倒是道:“这六皇子为人率真磊落,仪表英俊,同样心思细密,也很周全,你放心,我拉着你走了,他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蕊娘却道:“我看那位六皇子是聪明果敢,心思倒是很深,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
只凭那日她在假山后,听到那位六皇子的一席话,就知晓他绝非见到的这般率直少年,反而胸有丘壑。
一个能把感情当成锦上添花之物,不被感情所影响,只拼自己前程的人,在蕊娘看来绝对是一个狠人。就像她,是绝对做不到和不喜欢的人共度一生的,这也就是和韩羡的婚事不成,蕊娘才发现的。
但同样这种男人,也很可怕,就像先帝为了帝位,杀了自己妻儿。
谁嫁给这样的男人,谁倒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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