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黛玉得到老爹的承诺,从戏院回家后就时不时提醒他找武师傅的事。

林海是个重诺之人,哪怕面对才一岁出头的女儿,说出的话也是一定要兑现的。

问题是想找个合适的师傅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着人暗中打听了两三个月,一个满意的都没找到。

林海跟黛玉讲明原委,请到家中坐馆的先生关系着林家的名声和黛玉的学业,品行声望真材实学都要打听清楚,必须慎之又慎,不能操之过急。

贾敏在一旁无奈抚额,想说这么大的孩子能听懂吗,就见女儿一脸严肃的点着小脑袋,也不知理解成了什么,她好笑的连连摇头。

黛玉也知道想给女孩儿家找个武先生不容易,连番催促不过是提醒老爹不要忘记,既然他不打算毁约,那她就等着好了。

今年济南府的雨水有些勤,对春耕过后的田间管理造成了一定困难,为此下辖知县要轮流到衙门汇报工作,休息时也会说些地方上的趣事。

林海偶然间从某位知县口中得知,他的县里有位名望颇高又有功夫的女观,感觉很适合给自家女儿当先生,便把人留下细细打听。

知县不知上官为何会对一位年迈的女道士感兴趣,心想反正他知道的事在县中无人不知,就把女观主的生平大致讲了一遍。

女观主出身孔家旁枝,祖上也曾是官宦之家,因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只剩下家乡的几百亩荒山可以度日。

她打出生就被寄养在道观里,学了一身武艺回到故土,在山中盖了间道观为先人祈福。

女观主心慈,跟县里人说谁家有不想养的女婴不要残害丢弃,可以送进她的观里,等养大了再领回家嫁人也无妨。

因观主的善举有一百多名女婴得以保住性命,临近几个县都有她的弟子嫁到当地,人称渡难元君,在地方上极有声望。

年初时观主嫁走了最后一个弟子,知县担心她年纪大了无人照顾,就想着送两个仆妇上山,却不想被她一口回绝。

知县担心她年纪大了一个人住在山中,万一有个好歹衙门还不得被一群媳妇子给掀了,说起这件事连饭都不香了,一个劲儿叹气。

林海却听得两眼放光,这位女观有功夫有德行有声望,就像专程为女儿准备的先生一样,请这样的人住在内宅,他也能少担心些妻女的安危了。

他心中的想法并未在下属面前表现出来,请座师的事非同小可,须得把底细查清楚才行。

林海派大总管林兴带人暗中查访,那位女观主俗家是孔家旁枝,孔姓是当地的大姓,这本也没什么,再往母系上查就发现问题了。

孔观主的母亲张氏,出身蓬莱,其祖上几代都曾当过京官。

林兴听到这个消息就惊了,孔观主母亲的出身跟自家老太太何其相似,祖籍姓氏经历对得严丝合缝。

林海看到这个结果也有些傻眼,立即写信给舅舅,询问家里是否曾跟孔家旁枝结过亲。

信送出去的第五天,张舅舅带着三个儿子亲自登门,要当面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贾敏在后宅听说夫君的舅舅带着三位表兄到来,忙命人打扫外院的客房,再整治酒席送到林海的院子里,她也收拾一下带着黛玉前去拜见长辈。

黛玉也不让人抱,牵着被她起名毛毛的小狗跟在贾敏身边,小短腿捣腾得飞快,一点也不比成年人的速度慢。

毛毛是条一岁多的长毛西施犬,纯白色的西施极为罕见,刚送来时为了在运送途中照顾方便又把毛给减短了,黛玉养了三个月才看出毛毛是什么品种。

林家住在知府衙门的后院,是个带大花园的四进宅子,前两进是外院和外书房,另有十来间厢房用来招待男客。

过了二门就是两进的内宅和花园,园子里还有三个小巧精致的院落,黛玉已经看中了一个,等三岁时就可以搬出正房自己住了。

这个时代对男女大防看得极重,但有男性亲戚来家里时,内宅女眷也是要出来见一面的,总不能连亲戚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张舅舅和三个表兄都是林海至亲,贾敏和黛玉去问安也是应有之礼。

屋里正说话的五人听到贾敏和黛玉来了,三位表兄立即起身避得稍远一些,只有张舅舅坐在主位并未挪动。

黛玉被奶娘抱过高高的门槛,就见主位上坐着一位白须白眉精神矍铄的老年儒生。

长相跟自家老爹有五分相似,和她也像个三两分,难怪人说三代不出舅家门,一看便知他们是血脉亲人。

张舅舅嘴上应着贾敏的问候,双眼却不离黛玉这个白胖的小娃娃,见黛玉像模像样的福身问好叫舅爷,他恍惚看到了妹妹小时候,眼中不禁闪出点点泪花。

黛玉问候过舅爷,又向三位表叔问好,把三人弄得一阵手忙脚乱。

他们接到信后出来得急,空着两只手就上门了,初次见小侄女连个见面礼都拿不出,这可如何是好。

黛玉一眼就看出他们在急什么,心说不愧是林如海的兄弟,对这些小细节一点都不讲究。

老爹能仅给女儿带两个下人就送去外祖家,他们空着爪子上门想来也是常规操作了。

贾敏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请大家有话到席上再说,然后留下女儿代她接待客人,她一个内宅妇人不便在二门外久留,便告辞回到了内院。

林海这才想起舅舅连日赶路肯定累了,就命人带父子四人去客房洗漱,有什么话待会儿用膳时再聊。

等把客人请走了,林海才看向坐在脚踏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黛玉。

把女儿抱在怀里,林海笑道,“我家宝贝真是个福星,要不是想着给你找先生,为父还不知道尚有一位母族的亲人在世,等明天请到家里,既能教导你武学,为父也能好生孝敬长辈,尽子侄应有之意了。”

黛玉抱着老爹的脖子,对他渴望亲人的心情只能无声安慰。

林海在官场上单打独斗十几年,片刻不敢松懈,过得十分艰难,他羡慕人口众多的大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预想中的亲人只是位妇人,在他心中也弥足珍贵。

张舅舅和三个表兄也是这么想的,族中人丁稀少的可不仅是林家,他们张家也没剩几个人了。

张老太爷曾有个妹妹,嫁给了兖州府曲阜县的孔家旁枝,跟丈夫外任时夫妻二人年纪轻轻就没了,老太爷当时哀恸不已,却不知姑母还有个女儿留在世上。

又听闻这位女观主从小被养在道观,就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为今之计只有亲自登门,究竟是不是失散的亲人见过才知。

林海当天下午把衙门里的事安排好,第二天一早就和张舅舅四人出城,寻访那位女观主去了。

因道观就在距离济南城不远的山里,林海把黛玉也一并带了去,无论是否是亲人,既然要请人家当先生,总要有些诚意才行。

贾敏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女儿从小身体强壮,坐小半天马车也不妨碍什么,她又是个活泼的性子,趁天气还没大热起来,出去走走也省得闷坏了。

马车一路上走得十分顺畅,林海自从到了济南府,便提倡以仁政治理地方,每年秋收过后,都会趁着土地尚未封冻前,雇佣青壮平整道路和整修水渠。

此举即可增加农户的收入,也能为商贾运输和来年耕种提供方便,自实施以来大受好评,也让城市周边的道路平坦许多。

张舅舅老当益壮,五十出头了骑在马上依旧稳得很,见马儿跑得飞快,他笑着称赞在马车里带娃儿的外甥,

“我们登州府可没这么好的路,以前我也来过济南府,路况还不如我们那儿呢,现今能有如此改观,可见你上任三年,在民生政绩上确实上心了。”

林海谦逊的笑道,“为官一任本就应该造福一方,当不得舅舅夸奖。

只是我孤身在官场里挣扎,身边连个可靠的人都没有,着实孤单得很,舅舅不如舍个表兄与外甥当师爷吧。”

张舅舅以前并不觉得当官有何益处,京里那群玩意儿不是蝇营狗苟,就是尸位素餐,想起他们就讨厌。

可今天看到林海做出的成绩,他又有些改变主意了,若是真能为百姓做些实事,混迹官场也是无妨的。

他沉吟片刻才打定主意,“你大哥老实,三哥莽撞,只有老二或可一用,那就把他留下好了。

他那两个儿子也快到结亲的年纪了,送他们到济南府的书院多结识些同窗,也好说亲事。”

林海喜不自胜的应了下来,二表兄却苦下了脸,见黛玉扒在窗边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他可怜巴巴的拌了个鬼脸。

黛玉咯咯笑了起来,躺平男被迫上岗打工,好不可怜见儿的。

张舅舅看着黛玉,笑道,“这孩子养得真好,大气不认生,天生自带一段气度,真是可惜了。”

黛玉暗自翻个白眼,心里清楚他可惜什么。

她跟舅爷的孙子是五伏以内的血亲,嫁到他们家万一生出傻子可怎么办。

林海表面上一笑而过,心中却很庆幸舅舅家最小的孙子都十岁出头了,以敏儿的性子断不肯黛玉嫁进无权无势的人家,哪怕张家是蓬莱当地的乡绅望族,也达不到她的标准。

马车跑了一个半时辰便来到县城外的山脚下,林家派来的下人早已守在山路边,见自家主人到了就迎上来行礼,然后在前面领路,带领林海一行来到半山腰的道观门前。

张舅舅跳下马,亲自上前叫门,过了好半晌才听到里面有道清亮的女声响起,“来了来了,叫魂儿啊。”

随着声音落下,三米多高的木门吱呀一声向里打开,一位满头银丝的清瘦女观一手拉门,一手拿着拂尘,指着来人就要呵斥。

等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她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直接愣在当场。

林海这边几人也都呆住了,女观虽然苍老,眼神却很明亮,束发带冠的样子跟张舅舅极像,两人像照镜子一样杵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林海最先反应过来,长得跟自家舅舅一毛一样,说不是亲人都没人信,他叫了声姨母,带着黛玉倒头便拜。

三个表兄也跪倒在地,他们称呼孔观主为姑母,诚心诚意的磕了几个头。

孔观主被几个年轻人又是姨又是姑的叫得有点傻眼,她拂尘一扬让几个小辈起来,

“你们进来说话,我都说过要闭门谢客了,这又来几个认亲的,大白天的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