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鹏朝着澡堂走去。
他对自己目前的人生很是满意。
但谁又不想这样尽力的享受人生呢?
大多数人只是没有条件罢了。
生存已经极为困难了。
却是再无余力去享受。
只可惜,无论是怎么样的痛快,都不能让晋鹏等到最极致的快乐。
虽然他喝酒时很豪爽。
赌钱是也决不扣扣缩缩。
找女人时也都尽力而为。
但他骨子里还是很寂寞。
就好似一个空壳。
只能用酒肆的喧嚣,赌坊的吵闹,以及女人的来填补。
否则就会像一具行尸走肉。
朋友是另外的事情。
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倒是能暂时的压制住他的空虚。
其实这种空虚往往来自于思念。
思念的,都是得不到的。
无论用多少酒水,多少金钱,多少女人,都不能弥补。
澡堂里有为他这位司抚大人专门准备的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唯一的好处就是,它向阳,且有一扇小窗。
没有谁会在泡澡时推开窗的。
但晋鹏会。
他不但要泡着澡,还要享受着日光。
尤其是像今天这般难得的好天气。
更是决计不能错过的。
一个人泡澡的时候,没有朋友,没有酒水,没有筛盅的当啷作响,更没有女人。
即使是再烫的热水,他都觉得在一点点的侵入他空虚无比的身体。
这种空虚是心灵上的。
再健美的身躯都不能抵挡。
其实他并不是对姑娘不挑剔。
而是他无论看见哪一位姑娘,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同一张脸。
这样的后果就是,无论找哪个姑娘却是都无所谓了。
他把一块崭新的白毛巾,整整齐齐的叠成一个小方块,垫在浴盆的边缘,当做枕头。
然后舒舒服服的躺下来。
准备好好享受一番。
虽然心里的寂寞无法驱散。
但今天终究是他的生日。
还是要努力快乐起来。
他伸出一条腿,把窗子踢开。
阳光照在浴盆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眼晕。
干脆就闭起了眼睛,似是在小憩。
但忽然,他又睁开了眼睛。
随即笑了起来。
“没想到一个男人洗澡却是还有人偷看!”
晋鹏说道。
话音刚落,一个人人影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映照了出来。
“女人洗澡看的人多,但一定都是男人。男人洗澡看的人少,但一定是女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说道。
“女人难道就不会偷看女人洗澡吗?要是遇到比自己还美丽的女人,我不信女人不看。”
晋鹏说道。
“若是遇到比自己还美的女人,光看是不够的。”
这女人叹了口气说道。
她却始终没有漏出正脸。
还在窗户纸张映出一个剪影。
“除了看,还要怎样?”
晋鹏问道。
“她的胸若是比我挺,腰要是比我细,脸蛋要是比我好看,那我就会把这些都破坏了!”
女人忽然变得狠厉起来。
“照这样说,你快赶得上天下第一摧花圣手了!”
晋鹏说道。
“为什么?我还没有那么不堪吧……”
女人说道。
“因为我虽然没仔细看过你的身子,但从这窗户纸上的剪影来看,你的胸并不挺,腰也不够细。至于脸蛋……我看不见,暂且不说。”
晋鹏说道。
“但你可知道,一个好的脸蛋,却是可以弥补其余的一切不足?”
女人反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这个世上最美的人儿了。他的脸蛋无与伦比,而且胸也很挺拔,腰也很细。”
晋鹏说道。
“可是她你从未得到过一次,而我却已经陪着你不知多少年了!”
女人气呼呼的说道。
一掌把窗户拍了个稀碎。
木屑和窗棂掉进了浴盆里。
“哈哈……别人都用花瓣泡澡。而我用着木头纸屑泡澡,倒也是有趣得紧。”
晋鹏并不生气。
而是看着澡盆里的狼藉说道。
女人终究是露出了正脸。
不但露出了正脸,她还从窗户里直接翻身进入了浴室内。
晋鹏抬眼一看。
发现她今天显然也是换了一身新衣裳。
浅蓝色十样锦妆花通袖袄,配上一条刚刚过膝半臂的蜜色月华裙,身披淡青底云锦纱衣。
整齐的青丝大部披散着,唯有脑后头束起一个别致涵烟芙蓉冠,上面还插着一根羊脂玉五蝠如意簪子。
两条藕臂搂在外面,没有丝毫掩饰。
腰系绣白珠线穗子网带,脚上穿的是湖蓝色花纹薄底鞋。
这女子丰润标致,桃腮杏面,妩媚中不失热情。
一张面赛芙蓉的瓜子脸,眉蔬目朗,从眸子看上去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却是已经三十有五了。
年轻女子的活泼天真,以及少妇的成熟风韵,在其身上兼而有之。
她弯下腰来把晋鹏浴盆里的木头和纸屑捡了出去。
继而朝水里扔了一个藕荷色,银丝线绣莲花香袋。
“这样可是满意了?”
女人问道。
晋鹏从水里拿出手,把玩着那枚香袋。
“这么好的东西,给我泡澡用,只怕是糟蹋了……”
晋鹏说道。
“我这么美的人,竟然来伺候你泡澡,岂不是更加糟蹋了?”
女人说道。
盯着晋鹏的身子许久,脸上慢慢晕染了一层红霞。
“你没穿衣服!”
女人转过身去说道。
“你泡澡的时候难道会穿衣服?”
晋鹏大笑着说道。“那我劝你还是赶紧穿起来吧。”
女人说道。
“我还没有泡够,为何要穿衣服?”
晋鹏问道。
“因为你没法再安静的泡澡了。”
女人说道。
“不安静才好……安静下来岂不是闷得慌?”
晋鹏丝毫不理会女人的说辞。
女人忽然又转过身来,拿出了一个木盒,丢尽了浴盆里。
木盒封闭的并不严密,
丢到水中之后,却是缓缓浮了起来。
从边缘处还渗出了丝丝血色。
“这是什么?!”
晋鹏大惊。
赶忙从浴盆中挑出来。
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穿好了衣服。
那女子在一旁看着,嗤嗤的笑了。
“你看,这不是就穿好了衣服?”
景鹏没有说话。
而是浴盆中捞起了那个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竟是十根大拇指。
每根手指上还都绑着一条花绳。
“现在你明白我让你穿衣服的意思了吗?”
女人问道。
“还是不明白。”
晋鹏摇了摇头。
缓缓扣上了木盒。
“这里面有十根指头,是属于十个人的。起码有两三个指头的主人和你极为熟识。剩下的七八根,却也都是你这次寿宴请来的宾客。”
女人说道。
“再熟识的人,我也没到能看一眼大拇指就知道是谁的地步。”
晋鹏说道。
“没错,但他们都缺了大拇指。这样就提不起筷子,也端不住酒杯。”
女人说道。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也只是一只手罢了。若是他们愿意,自是会用另一只手。”
晋鹏说道。
“难道你对自己请来的朋友一点都不在乎?”
女子有些愠怒。
“不是我不在乎,而是我不相信你。”
晋鹏叹了口气说道。
“何况,我自认为离开中都之后,并没有树什么敌。”
晋鹏把木盒还给那女人,接着说道。
“你为何不信我!”
女人将木盒狠狠的摔在地下。
里面的十根手指顿时飞溅四方。
“因为你骗我太多次了!”
晋鹏说道。
说完便开始把那十根手指一根根的捡起,重新放回木盒子里。
然后拿了一个瓢,开始舀着水,冲洗整个浴室。
仿佛当这女人不存在一般。
但是那女人却咬牙切齿的不依不饶。
她再度一脚踢翻了木盒。
同时手上凌空闪出十道亮光。
十根尖刺状的暗器,脱手而出。
把那十根手指整整齐齐的钉在了浴室的墙壁上。
继而从她进来时的窗户,又飞身出去了。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我已帮你杀了十个人!”
女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
景鹏苦笑了一声说道。
这十根大拇指果然不是他的朋友的。
而是他的敌人。
虽然他想不到自己为何还有敌人。
但他知道这女人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没有撒谎。
何况他的朋友也都是一等一的武修高手。
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被人砍下大拇指?
“可怜的晋鹏……为什么总有人要和你过不去呢?明明你已是什么都不求,只是混天度日的等死罢了。”
晋鹏看着墙上的十根手指,很是悲戚的说道。
却是在可怜他自己。
就在这时。
他浴室的墙却轰然倒地。
烟尘四起中,他看到了至少五个人影。
“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晋鹏对于这五人的出现,丝毫不显得诧异。
反而关心起来这些人为何能如此精准的找到自己。
“整个阳文镇都知道你来这里泡澡。”
五人中为首的一人说道。
“我的确是在镇上走了一圈,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来泡澡。知道我要来泡澡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刚刚从这里出去的女人。”
晋鹏指着破碎的窗户说道。
为首的那一人沉默了。
当一个人谎言被揭穿时,要么赶紧用另一个谎言找补回来,要么就只能沉默。
看来他显然是还没编出新的谎言。
“所以是那女人告诉你们的对吗?”
晋鹏问道。
为首之人点了点头。
烟尘退去。
他这才看清这五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程度的残疾。
有的人瞎了一只眼。
有的人缺了一条胳膊。
还有的人竟是装了一双铁脚。
这样子看上去极其的滑稽。
晋鹏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五个人显然是来寻他麻烦的。
他本该沉着冷静的应对。
因为他的确是来泡澡的。
却是连自己的剑都没有带。
尤其是对这样身体上有残缺的人。
你若是笑话他们的残疾。
那简直是比杀了他们更加痛苦的事。
但晋鹏就是忍不住。
因为他已经从这些残缺中看出了这五人的来头。
“没想到你们竟是还能活着出来……我是该夸奖你们幸运,还是该埋怨诏狱那帮小子为何忽然变得这么温柔?”
晋鹏说道。
这句话显然更是让五人愤怒。
晋鹏话音刚落,他们周身鼓荡的劲气,就再度让脚下刚刚落定的尘埃重新飞扬了起来!
其实晋鹏根本没有看出这五人的来路。
他只是在赌。
因为自己着实是没有什么死敌对头。
有,也只可能是原先他在中都查缉司当司抚的时候得罪的那些人。
他们若是侥幸火了下来,自然会来寻仇的。
若是自己还在中都查缉司,那就是接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就算自己大摇大摆的走在中都城里也是一样。
但这里是阳文镇。
虽然谈不上落魄。
但和中都城相比,也的确是个乌鸦飞过来都要饿肚子飞走的地方。
所以这里倒的确是个极好的报仇场所。
何况这也怪他自己。
若是就安安静静的待在阳文镇的查缉司站楼里。
却是也不会有人知道。
但他为了这次生日,却是把这几年认识的朋友都邀请了个遍。
口口相传之下,却是闹得人尽皆知。
也不怪这些人会找上门来。
“你既然知是我们,那就知道我们和你只会不死不休。”
为首的那人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你们都还没死,为什么就觉得我会死?”
晋鹏说道。
“因为我们有五人。”
为首之人说道。
“恐怕还不止吧……”
晋鹏说道。
“当然不止!你当年往那诏狱里下了多少人,今天就会来多少人!”
为首之人说道。
他瞎了一只眼。
所以看人的时候总喜欢偏着脑袋。
这样却是让晋鹏感觉很累。
因为自己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却是也会偏着脑袋。
所以他干脆坐了下来。
用手撑着自己的面颊。
把胳膊又拄在自己的膝盖上。
如此一来,虽然还是偏这脑袋,却是要比先前舒服多了。
“下诏狱的人多了。若是都来的话,整个阳文镇都装不下。你要说的,应该是能从诏狱里活着出来的人吧!”
晋鹏说道。
“没错。”
为首之人说道。
“这么一想,你们还真是幸运呢!”
晋鹏说道。
竟是有些感慨。
“我们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你把我们的一生都毁了。所以即便是最终要和你同归于尽也不怕!”
为首之人说道。
他手里拿着一把长柄的大刀。
把刀柄重重的朝着地下一磕说道。
显然这一磕,给了他平添了不少气势!
但却给晋鹏又徒增了不少笑料……
只是这次他忍住了。
他没有笑。
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五人都是亡命之徒。
而自己又两手空空无寸铁。
若是真惹急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可是你们已经死了十个人了。你觉得侥幸从诏狱里活着出来的人,这份侥幸有多大?”
晋鹏问道。
同时指了指地上。
墙虽然倒塌了。
但是那十根手指还是钉在碎裂的墙体上。
为首之人看到那十根手指,表情略微抽搐了一下。
“死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真正有能力取你性命的,还是我们五人。”
为首之人说道。
但这话听在晋鹏耳中,却是有些外强中干。
“所以你们就要让我死在这断壁残垣的浴室中吗?倒也可以……我八字属火,最后死在浴室里也着实是符合这天道纲常。”
晋鹏摊了摊手,有恃无恐的说道。
“死在这里?未免让你有些太舒服了!我们早就给你挑了一处埋骨之地。”
为首之人冷笑着说道。
“先别说……让我猜猜看……那地方一定很高!因为高的地方通常都会很惹眼。这样就会让更多人的人看到我死了。不过最好还是在今晚寿宴,宾客齐至的时候杀死我比较好。这样你们也可扬名,还能让我所有与的朋友都看到我死了。况且在一个人的寿宴上,把寿星杀死了,倒的确是件极妙的事!这样来年之后我的生日和忌日就同一天。我猜的对也不对?”
景鹏说道。
为首之人有些无言以对。
因为晋鹏却是把它们的心思说的一干二净。
他们的确就是如此谋划的。
若是找一个人寻仇。
那在他的寿宴之时把他杀死本就是一件极为精彩绝伦的事。
尤其是还有晋鹏的那么多好友当做观众。
若是就这般悄无生气的把晋鹏杀死了。
旁人只会徒增猜测。
但想来想去也决计不会想到是他们做的。
这样的复仇却是一点满足感都没有。
所以这也是晋鹏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
他早就知道这些人不会在这里动手。
只会在自己的寿宴开始时杀了自己。
但自己的寿宴何时开始,却是他说了算。
因此自己何时死,怎么死,会不会死,岂不也是由他说了算?
很多事只要想明白了背后的因果关键,那就一点儿都不可怕。
何况今晚的寿宴,是他的朋友。
只要是他的朋友,怕是没人愿意就这般看着晋鹏被杀死。
先前那女子。
晋鹏可没有邀请过她。
不请自到的人,尚且能帮他消灭了十个麻烦。
那其余受到宴请的人,怎么会袖手旁观?
起码黑鸟就不会。
只不过晋鹏却是不愿意连累朋友。
若是让他知道了,也一定会阻止那女人代替自己解决麻烦。
寻仇的人一定要见到本人才肯罢休。
结果这寻仇的正主还没见到,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哪怕是做了鬼也不甘心……
晋鹏虽然不迷信。
但一想到在今天他的生日时,竟然有十个人为了他而不甘心的死去。
心里就很是有些别扭……
“那就走吧!”
景鹏站起身来说道。
他不想让自己继续别扭下去。
既然这五人不在这里杀死自己,那还是会按部就班的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生活。
“三个时辰后,客栈中你必死!”
为首之人说道。
说完便转身带着其余四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