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三十章 夜已很深你该走了【七】

就算是霍望,仅凭两条腿走路也是追不上那快马疾鞭的。

而他又不愿意展开身法去追踪。

就这般抱着的一种随缘的心态朝前走着。

他路过了一间酒家。

此时正值饭口。

就家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霍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先前在那阳春面摊位前,他就有些意动。

只不过他不爱吃面,而且也没有现在这么饿,所以还是忍住了。

可是闻到这酒家里传来的酒饭香味时,他却是鬼使神差的朝里走去。

酒家门口没有站着侍从迎宾。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酒家。

也就比那阳春面摊子多了四面墙,一个屋顶而已。

却是没有那么高的档次。

堂里也只有一位小二。

跑前跑后的忙活着。

菜色和酒单使用笔写在木板上的。

这木板就挂在柜台的旁侧。

霍望看了看那木板。

都是寻极为寻常的菜色。

最贵的,怕是就数那清蒸桂鱼了。

霍望想起和叶伟在一起的时候竟是没有喝鱼汤。

本想着或许还能再看一次他被鱼刺卡住的场景,却也是没能实现。

不过现在,他却是很想喝鱼汤。

尤其是用刚刚宰杀的鲜鱼炖出来的。

奶白色的汤汁里,再整整齐齐的码着十几块豆腐。

当喝完汤之后,整条鱼的身子就露了出来。

不光是好吃。

就这番模样看着都像画出来似的。

“你这的桂鱼可是活鱼?”

霍望对着店小二问道。

“当然了!客官我给您说啊!咱店里这桂鱼,那可是王城名菜!那蒜瓣肉,鲜嫩紧滑,而且蒸好后浇的热油汁儿最能提味!虽不是什么大门大店,但就这一道菜,就让咱家在这王城里站稳脚跟三十年!”

小二说道。

言语间颇为自豪。

霍望点了点头。

向来他如此吹捧,定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他环顾四周。

发现在坐食客们的,几乎人人桌上都有一盘儿清蒸桂鱼。

“好!”

霍望点了点头说道。

“客官您也来一份儿?”

小二问道。

“我要一份桂鱼汤。”

霍望说道。

“……好嘞!”

小二愣了愣神后才反应过来,回答了一句。

他想自己已经把这清蒸桂鱼都吹上天,夸出花来了。

而这位客官却也是说了个好字。

但怎的却是点了什么桂鱼汤?

不过他对此也是颇为无奈。

这一行当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计。

霍望这才又想起来自己身上没有带钱。

他笑着摇了摇头。

想自己明明在那糖人摊子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事儿,怎的却是又一头栽进了这酒家里?

不过现在想走也是晚了。

毕竟这菜已经点了。

若是要退。

小二定然会说,这鱼已宰杀干净,正准备下锅。

不过这鱼汤倒是个慢功夫。

没有半个时辰怕是吃不上。

所以霍望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想象如何结账的问题。

再不济,他就把自己这人押在这里。

写张字条,让这小二去王府里取来银子。

不过那样一来,他却是也无法继续这么无忧无虑的闲逛了。

不出两个时辰。

全王城就会传遍他定西王竟是在微服私访。

连他穿了什么样式的鞋子,什么颜色的衣衫,都会描述的一清二楚。

所以这是下下之策。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决计不能动用。

常言道:一文钱难道英雄汉。

古书中曾经记载过某个皇朝的一位开国大将,年轻时身为落魄。

竟然在闹市中公然插标卖马,以求能吃得一顿饱饭。

霍望自省了片刻。

他却是连马都没有。

不过他腰间的系带倒是个好东西。

凭着质地和绣工,怎么着也能抵得过一份鱼汤。

一想到这里,霍望却是不着急了。

甚至把目光再度望向了那块木牌。

因为他又想点些酒来喝。

鱼汤配酒汤。

一个隽永回味,一个腥辣奔放。

放到一起倒也是极为跳脱。

霍望从没这样吃过,但今天他却是想试一试。

人喝酒的时候,往往都会急着咽下去。

毕竟没有人愿意把这酒汤含在嘴里。

这样做的话,非从鼻子里喷出来不可。

就在霍望安心等待自己的鱼汤时。

酒家中却是又走进了一人。

这人身上穿着一件老旧的袍子。

头上戴着一顶破烂的斗笠。

斗笠的边缘已经残破不堪。

早已不能遮风挡雨。

最多只有蔽日之能,

即便是在定西王域,现在的天气已然转暖。

任谁都不会穿着这么一件厚重的袍子。

霍望看到他脚下还穿了一双棉靴。

靴尖处和脚跟都有破洞。

露出了里面的棉絮。

早已不是纯白,而尽皆都是炭色。

只不过他的怀里抱着一把剑。

一把极为精致且高贵的剑。

剑鞘上的花纹很是雅致。

剑柄上还镶嵌着密密麻麻的珍珠。

这柄剑和他这一身打扮着实很不相配。

但他的身份也随着这柄剑而一目了然。

他是一位剑客。

不过一位剑客是否落魄倒是的确不能从他的穿着来判定。

或许他极为富有,只是喜欢这番打扮。

因为剑客总是会穿着自己最为舒适的衣服。

这样才不会再拔剑之时感觉到任何束缚。

但霍望不觉得谁在这样的天气里穿的这样厚实会是一件束缚的事情。

尤其是剑客。

剑客本就是武修。

武修对于这天气寒暑的适应,本就比常人厉害的多。

普通人家的老人或许因为年老体弱,阳气不足,现在还未穿上单衣。

不过这人的年纪,定然不大。

霍望从他的手上就可以判断的出来。

或许与自己算是同龄也说不定。

这位剑客走进堂中。

抬了抬斗笠,环视四方。

他的眼神慵懒散漫。

丝毫没有任何精气神。

这也不该是一位剑客该有的眼神。

剑客无论手里有没有剑,他的目光都应该是笔直犀利的。

不会像这般毫无目的的发散。

霍望笑了笑。

想到一个极为好玩的事情。

或许这柄剑是他偷来的。

或许是祖传的。

他准备把这柄剑卖个好价钱。

卖一个至少能让他吃一顿好饭,喝一顿爽酒的价钱。

不过却是和那位大将军卖马不同。

人家是真英雄。

这人只是可唯利是图之辈。

霍望收回了目光。

他已对这人没有了兴趣。

与其浪费时间去猜测他的身份背景,不如安安心心的研究下那酒单上花里胡哨的名字都是些什么意思。

不过,他的目光却忽然被人挡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老旧厚重的袍子。

那位剑客此时却是站在了霍望的对面。

“堂内座头都满了,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在下拼个桌?”

这名剑客开口说道。

他摘了斗笠,抱着剑,微微弯了弯腰。

算是客气的行了一礼。

霍望没有想到他却是如此知礼之人,当下也不好拒绝,只能点了点头。

这名剑客看到霍望应允,便笑了笑,坐了下来。

把抱在怀中的剑,放在了坐上。

斗笠放在了条凳旁边空着的一半位置。

“掌柜的,拿两壶好酒!”

这名剑客朗声说道。

他声音洪亮。

中气十足。

当酒上来之后,他的双眼中射出两道精光。

却是一扫先前的颓废慵懒。

霍望心里有些鄙夷。

虽然他也喝酒。

但远远每到此种地步。

看这人的眼神,定然是个嗜酒如命之徒。

与其称他为剑客,不是说他是酒徒还来的更恰当些。

不过这位酒徒剑客却是把自己的两壶酒,分出一壶酒,推到了霍望面前。

霍望不解其意,静静的看着他。

指了指这壶酒,又指了指自己。

“一起喝!”

酒徒剑客说道。

他已经拿起酒壶,咕嘟嘟的灌下去好几大口。

霍望笑着看了看这酒,又望了一眼那酒单。

不知道这一壶酒是对应着上面的哪一种。

“这不是酒单上的酒。”

酒徒剑客说道。

还顺带着对霍望使了个眼色。

“为何这酒不在酒单之上?”

霍望问道。

“因为这是好酒。好酒都不会光明正大的写出来的。”

酒徒剑客说道。

“好酒不写出来,岂不时犹如明珠暗投一般无人人知晓?”

霍望疑惑的问道。

“好酒只能给懂酒的人喝。若是明明白白的写出来,很多根本不懂酒的土财主,只看价钱贵,就会点。这才更是糟蹋。”

酒徒剑客撇了撇嘴说道。

“看来你是很懂酒了。”

霍望说道。

他没有像这酒徒剑客一般牛饮。

而是倒在了杯子里小口品了一下。

不得不说。

这酒的确不错。

虽然还比不上霍望王府里的珍藏佳酿。

但也的担得起‘好酒’二字。

入口先是绵柔。

接着又如同一把小剑般,在嘴里纵横穿梭。

当这酒化剑,即将要破口而出之时,霍望却一口将其吞下。

这酒便又圈成了一团,一溜烟儿就滚了下去,落到胃中。

“的确是好酒!”

霍望放下酒杯赞叹的说道。

“自然是好酒!”

酒徒剑客说道。

“可惜我不像你这般懂酒。”

霍望摇了摇头,颇为叹惋的说道。

“但是你懂剑。”

酒徒剑客说道。

“为何会说我懂剑?”

霍望很是诧异的问道。

他穿的很是文气。

身上也没有配剑。

甚至连周身气质也都尽皆收起,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因为你总是时不时的瞄一眼我的剑。”

酒徒剑客说道。

“因为你的剑很好看,让我觉得很有趣。”

霍望说道。

“这不是我的剑。”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心神一动。

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果然是没错。

“这是一位大美女的剑!”

酒徒剑客说道。

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因为喝酒而放松,还是因为陷入了回忆而陶醉。

“大美女的剑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霍望问道。

“你是想说,一位大美女如此华贵的剑,怎么会给我这个叫花子对吗?”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笑了笑。

他的确是这番意思。

只不过他没有这样说出口。

一番话,同样的意思,若是换一种方式说不出来,给人的感觉就会大不一样。

以前的霍望是不知道这些的。

但随着他成为五王之一后,这言语间的机巧诡道确实无师自通,愈发炉火纯青起来。

“不单单是你,这一路走来,所有见到我的人怕是都抱着如此想法。”

酒徒剑客说道。

却是流露出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豁达。

霍望这时却是有点钦佩他了。

即便他嗜酒,即便他不会用剑。

但就凭着他这份豁达,也值得让霍望高看一眼。

“你从很远的地方来?”

霍望问道。

“也不算远。震北王域罢了。”

酒徒剑客说道。

“那里似乎也暖和起来了。”

霍望说道。

言外之意是暗指他穿的似乎有点多。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晚上就把这袍子脱了往地上一铺。既当床,又当被。我可是把床被都穿在身上的人。”

酒徒剑客说道。

他仰起脖子,把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

随即高高的举起手,打了个响指。

那小二哥便心领神会,又给他上了一壶一模一样的酒。

“你常来这里?”

霍望问道。

看到这一幕,他觉得只有熟客才会如此。“和你一样,第一次。”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沉默了。

这人显先是说他懂剑,又是说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酒家。

难道自己就是这么容易被人看破?

“大白天一个人来酒家的,一定都是有心事的人。有心事的人不愿意和人说,也不想有人打扰,自然会寻一处生僻的地方。”

酒徒剑客说道。

他在给霍望解释自己是如何看出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的。

“所以你也有心事?”

霍望问道。

“我没什么心事。但却有一件要事。”

酒徒剑客压低了嗓音,故作神秘的说道。

“桂鱼汤!”

小二哥唱着菜名,把霍望先前点的鱼汤端了上来。

却是用一个小砂锅盛着。

直接摆在了桌子的中间。

热气腾起,香气扑鼻。

霍望本想继续问问他是有什么要事,但现在他的全部心思却是都被这鱼汤钩住了。

“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喝鱼汤。”

霍望指了指这小砂锅说道。

“我喝酒不吃东西。”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虽然觉得奇怪,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习惯,却是也不能勉强。

他用筷子把小砂锅里的豆腐都夹了出来,放在碗里。

“点了鱼汤,为何不喝汤?”

酒徒剑客问道。

“汤里最鲜的味道,都被豆腐所吸收了。所以直接吃着豆腐,却是要比喝汤更加美味。”

霍望说道。

“没看出来,你也是个老饕。”

酒徒剑客往后靠了靠说道。

他不但喝酒的时候不吃东西。

甚至就连着食物的味道似是也不想闻见。

“不时会吃……只是小时候穷,能从溪沟里捞几位小鱼,加一块豆腐炖出来,就已经算是鼎好的菜了。”

霍望说道。

“难怪……”

酒徒剑客一位深长的点了点头。

“难怪什么?”

霍望刚刚吃下一块豆腐。

看着而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问道。

“人都会对苦难或者曾经的事记得很牢固。虽然当时可能不太喜欢,甚至饱含恨意。但到头来再想想的时候,却又巴不得能再重演一遍。”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没有接话。

他也不在意霍望是否会有回应。

因为他的目光已经朝向了门外。

“所以你的要事是什么?”

霍望觉得冷场有些尴尬,只得找了个话题继续说道。

两人已然拼桌。

就算是除了这酒家的门,今生不复再见。

起码这顿饭也得有说有笑的吃完。

“我来杀人。”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心中有些凉薄……

明明这个人还挺有趣的。

为何却偏偏要来自己的定西王城里杀人呢。

“你要杀谁?”

霍望问道。

“霍望。”

酒徒剑客说道。

霍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但无论如何却也不敢相信,这人竟是要来杀自己。

而且看样子,他却是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当霍望随便走进了一处小酒家后,与自己拼桌的人说自己有一件要事。

然而这要事就是杀了自己。

更难得是,这人竟然还毫无遮拦的告诉自己,他要杀的人是霍望。

即便这酒徒剑客没有与霍望拼桌,任他这般随口说出自己要杀霍望,却也时谋逆之罪,要斩立决的。

但霍望看到他的样子,却是丝毫不在乎。

说出霍望两个字的时候,和杀一只鸡,屠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是他真的有这般本事,还是他本就是个豁达到此般境界的人?

“你为什么要杀霍望?”

霍望问道。

“为了出名……”

酒徒剑客难为情的摇了摇头。

“想杀霍望的人很多。有的人贪恋他的权利,有的人贪恋他的财富。我还是头一遭听说有人为了出名杀他。”

霍望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说道。

“因为给我这把剑的人,让我三年为必须扬名天下。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

酒徒剑客说道。

“你从震北王域来,为何不去杀了震北王,反而要如此舍近求远?”

霍望问道。

“因为给我这把剑的人,就是震北王域之人。我曾立誓,今生不杀震北王域一人,也不破坏震北王域的一草一木。不瞒你说。我在震北王域,走路都是光着脚的,睡觉也只是靠墙站着。就生怕把那草皮压坏了。”

酒徒剑客说道。

“离震北王域最近的地方,不就是定西王域?定西王域最有名的人,不就是定西王霍望?所以我没有舍近求远,反而是做了最机智的选择。”

酒徒剑客点了点自己的头说道。

霍望不知该说什么。

毕竟对方是要来杀自己。

任谁也不会和想要自己命的人有太多的话说。

不过他却是想知道给他这把剑的人究竟有什么魔力?

竟是能逼的他在震北王域内,走路赤足,睡觉不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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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古楼内。

狄纬泰的住处。

酒已空。

人也散。

刘睿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狄纬泰关乎‘无形刀’的故事并没有讲完。

但他却是很明确的告诉刘睿影,他想要调查的那些事,都是那位自己曾经的伙伴,师兄弟,乐游原的看原人,沈清秋做的。

刘睿影见识过沈清秋的厉害。

自己断然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狄纬泰看在擎中王刘景浩的面子上,写了一封书信,在其中道明了原委。

刘睿影要做的,就是在回去之后把这封书信逐级上交就好了。

萧锦侃坐在他的对面。

华浓也在。

但刘睿影却没有心情搭理他俩。

想自己这一番辛苦拼搏,最终换来的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和二纸信笺,他便一阵冷笑,替自己感到不值。

萧锦侃没有打扰刘睿影。

但他却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不停的写着字。

只不过他写的太快,怕是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够看清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