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溪镇里的清军,发现新军猛攻山头的举动后,立刻作出了反应。千余人的队伍端着杂七杂八的武器冲出了镇子来,迎面遭到一通重迫击炮炮弹的招呼,炸的是哭爹喊娘的。
刘坤一的手下也颇有些湖南悍将,这些人当年镇压天平天国和捻子时都是一把好手,也算是枪林弹雨中打出来的,只是上了一些岁数了而已。
王钟和刘凯就是其中的两位,前几天的军事会议上,刘坤一提出放弃福州和厦门沿海地区,撤往山区坚持的战略,但是遭到了绝大多数军官的反对。理由很简单,福州城里好歹也有三四万的守军,凭什么惧怕一万多人的新军?难不成新军是天兵天将?刀枪不入?
作为湘军老将,王钟和回家修养的王德榜,是五服以内的兄弟,官居参将,手低下有三千湖南悍卒,刘凯则是刘坤一的族弟,手低下也有两千子弟兵,这两人算的上是刘坤一可以信任的嫡系了。
历史上有一句话,“要想中国灭亡了,除非湖南人死光了。”清末以后还有一句话,“无湘不成军!”这两句话,算是把湖南人的性子给说透了。
太平天国纵横大江南北的时节,不正是以曾国藩为首的湖南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将不可一世的太平天国给灭亡了。
湖南人是勇悍的,但是这一场战斗确是严重的不对称的。为了防御住正面,按照以往的传统发挥排枪的最大的威力,守备山头的王钟,在一线阵地上布防了两千人。这个错误,无疑是致命的,这个错误,是由于对新的战争理念严重不了解造成。
两千人的湘军悍卒,几乎连对手的样子长的什么样子?就已经让猛烈的炮击打散了队形,伤亡之大可谓前所未见。
队伍几乎当时就炸了营,前方的几个指挥官砍翻了十几带头逃跑的人,并快速向后面的王钟求援,勉强拼凑起六七百人的队伍进行反击。
一排枪过来,前方倒下了几个新军的士兵,但是接下来下雨一般落下的手榴弹,将好不容易排好的射击队形,又炸的个乱七八糟。
在如此猛烈的炮火下,还能留下来坚持战斗的,都是些勇悍之兵,相互间还是靠着族亲关系来维系的湘军,危机的时候爆发出的战斗力,很有一点困兽犹斗的意味。
手榴弹的近距离攻击,并没有炸散湘军的抵抗意志,留下的几百人,且战且退互相掩护的往后退的同时,居然造成了新军几十个战士的伤亡。
王潮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不由的心中微微的一疼。
在后面压阵的王钟,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前方的两千人居然快顶不住了,零零散散的逃下来数百败兵,让心中震撼不已的王钟,领着预备队迎面挡住,一排枪过来,打倒十几个跑在最前面的。
“都跟着我回去!”
有效的镇压后,王钟抽出腰刀,第一个往前走,五十岁的年纪了,腰板依旧挺拔,脚步依旧稳健。不过,目光中带着的是一种绝望,这和往昔无数次的战斗有所不同。
王钟自己都不明白此刻的心情,说是垂死挣扎也好,说是为了报答刘坤一也罢,也许更多的是为了维护湖南军人的荣誉而战吧。
湘军预备队的及时投入,山头上很快演变成了一场拉锯战。
“这样打不行,宋志高,让兄度们撤下来。”战局的发展让王潮有点着急了,急忙下令。
一脸凶悍的宋志高跑步上前,大声喊道:“师座,别看山头上我们就三四百人,属下亲自带着第二梯队上去,保证拿下山头。”宋志高的嗓门有点沙哑,当着王潮的面打成了拉锯战,多少有点上火了,眼睛都红了。
“不行,肉搏战不能发挥我军的火力优势,让兄弟们撤下来,重新组织火力,身为指挥官,要对兄弟们的性命负责。”王潮面无表情,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宋志高甚是甘心的看了看山头上的战况,立正敬礼道:“师座,军人的血气,就是要用在这当口上,属下恳请师座答应!”
战场上可谓瞬息万变,王潮没想到宋志高如此坚持,不由的楞了一下,属下如此勇悍,上司哪有不高兴的,这时候再坚持,肯定影响士气。
“好!就按你说的,立刻出击,记得带上两挺马克沁。”
见王潮松口,宋志高脸上一喜,啪的一个立正大声道:“是!”
回到阵前的宋志高,抄起一把M1888,嗖的插上刺刀,大声吼道:“上刺刀!”
第二梯队的一个加强营六百弟兄,齐刷刷的上了刺刀。
“冲啊!”
宋志高一路小跑,冲在最掐面。不远处的王潮,看见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越南战场上的那一幕,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的年轻,也是一腔热血,挥舞着指挥刀率军突击。
王钟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强悍的对手。四百来人的新军,在面对一千多人的湘军的反击时,不慌不忙的结成阵型,由追击转换成防御。有条不紊的密集射击放倒了一两百人的湘军后,接着是一阵密集的手榴弹的封杀。要不是王钟一直冲在前面,反击的队伍很可能就被打散了。
看着身边一个一个的子弟兵一头倒下,王钟杀红了眼了,挥舞着腰刀奋力冲在最前方。对面的新军战士,怡然不惧,纷纷熟练的上刺刀,端着步枪迎着清军的反击冲了上来,两军轰然对撞。
王钟上来一刀虽然砍翻了一名新军士兵,但是年轻的对手在无法躲避的同时,目光中透着一股坚毅,奋力的长开双臂,抱住王钟的一条腿。
这只是新军之中一个年轻的士兵,名字叫许六斤,因为他生下来的时候重六斤,所以爹就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能进新军对许六斤而言,是一种幸福。每个月两块半大洋,足够一件六口吃饱了,赶上打仗发双饷,许六斤已经全部托后勤部的人汇回家去了,就算是阵亡了,家里可以有一个兄弟接替自己当兵,还可以在工厂里给家里安排一个工作。
所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古话,在许六斤的家乡早成为了过去,肩负了一家人生计的许六斤,每次回到假期回家,享受的到的只有荣誉和羡慕的目光。
当刺刀刺空,对手的大刀快的无法躲避的时候,许六斤下意识作出的反应,就是丢开步枪,脑袋一闪躲开脖子上的一刀,用背部硬生生的抗着对手的一刀穿透,然后用最后一点意识,紧紧的抱住了对手的一条腿。
王钟确实勇悍,不愧湘军中的猛将,但是他永远都没有想明白,为啥及时的改砍为往下刺的这一刀,明明已经穿透了对手,为啥那双年轻的手臂,依旧紧紧的抱住了自己的一条腿,一直到两把刺刀穿透王钟的身体,没有了力气的王钟仰面倒地时,最后一颗看见的是身边一张面带满足的微笑的脸,那张脸是如此的年轻,眼睛闭上前的目光是如此从容。带着没有弄明白原因的遗憾,王钟闭上了眼睛,用生命捍卫了湘军的荣誉。
“减租减息让咱庄稼人都能吃饱肚子,娃他捎带回来的钱,还能余点钱给给娃讲媳妇。娃说了,……,沈大总统的新军,是为了老百姓过好日子才拉起来的队伍,就冲这一点,死了也值!”也许战后带着许六斤弟弟到军队当兵上的双亲,操着地方口音说的这番话,能解释一下王钟的遗憾。
王钟的死,带来的拂面效应是巨大的,就是旧式军队的战斗力,很大的程度上是由领军人物的个人魅力左右的。群龙无首的湘军,在宋志高及时的第二梯队的杀到后,斗志一落千丈。
两组机枪火力,及时的扫射,更是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摧毁了湘军最后的有点斗志。
兵败如山倒!千余湘军,乱哄哄的一路往福州方向退却了。
相比与王钟有点悲壮的战死,刘凯的死多少有点窝囊。镇守荆溪镇的刘凯,发现新军猛攻山头时,立刻带着一半手下杀出镇子,驰援山头上的王钟。
结果遭遇早有准备的一通炮击就算了,接下来四挺马克沁喷射的毒蛇一般的火焰,正好一发子弹穿透了刘凯的太阳穴。
其实这发子弹开始并不是冲着刘凯来的,不过每分钟六百发的射速无疑的恐怖,记得李鸿章亲眼看了赛电枪的射击表演后,说过一句话:“好快,好贵!”(注,希望我没记错。)
刘凯的意外死亡,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没了约束的士兵顿时炸了营,丢下镇子做鸟兽散装。王潮等后续的一个团上来后,立刻派出队伍攻打镇子,结果队伍小心翼翼的接近镇子时,里头抵抗的枪声,一下都没有响起。
伤亡六十,歼敌千余。代表着二十年前最强军的湘军,在遭遇代表当今强军的新军是,交出的答卷是如此的苍白。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这二三十年,西方的军事装备更迭之快,军事理论变化之大。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叫落后就要挨打。是啊,历史雄辩的证明了上面的观点。历史上的中国,一直到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才用血肉之躯筑起的长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维护了中国军队的尊严。当然,赢得的尊严背后,是严重不成比例的伤亡数字,这也是事实。
……
福州城下的这长遭遇战结束的第二天,刘步蝉的旗舰“长城号”上战旗飘舞,新中国的第一舰队,出现在日本外海的海域上。
两天前日本公使的抗议照会,通过唐绍仪的转交,出现在沈从云的办公桌前,结果沈从云看了之后,只是不屑的淡淡的笑了笑道:“如今不是甲午年间了,告诉日本公使,就说我第一舰队是去查缉海盗去了。”
海盗!又哪伙海盗值得整个第一舰队十几艘最新的战舰出动?
“司令,是日本舰队!他们说我舰队进入了日本的领海,请我们离开!”望台上的信号兵大声的喊着,飞桥上的刘步蝉,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举着望远镜看了看对面一万米之外的日本联合舰队。
“武藏!大和!两艘新从英国定购的战列舰也出现了,还挺下本钱的。”刘步蝉低声笑了笑,如今的第一舰队,虽然邓世昌带走了四艘快速巡洋舰,可是新补充的两艘巡洋舰的到来,加上改装后换了锅炉和速射炮的定、镇,第一舰队的整体实力,还是在日本舰队之上的。
“告诉他们,我们是来稽查海盗的,同时这一片海域是公海,不是日本领海。”要说刘步蝉是强词夺理,一点都不过分,原因很简单,第一舰队现处在的位置,最对再航行一百海里,就进入对马海峡了,如果说这里还是公海的话,那么琉球群岛算什么?
关于琉球的地位问题,刘步蝉得到总参下达的挑衅性的封锁命令后,曾经亲自面见沈从云,提出了琉球的问题。
沈从云回答的很干脆:“琉球一直都是中国的属国,这是不容争议的。”什么意思?刘步蝉理解的意思是,沈从云因为恼怒东北目前的状态,有点恼羞成怒,不惜和日本开战了。
和日本开战,刘步蝉并不惧怕,可以说在北洋舰队的时候,刘步蝉就没有惧怕过日本海军,更别说现在兵强马壮的时候了。
日本是岛国,只要海军封锁得力,日本想登陆朝鲜都没可能,登陆中国大陆更是笑话了。
伊东佑亨脸色铁青的站在旗舰大藏号之上,自从买回了两艘君权级的战列舰后,日本海军的底气似乎又足了起来。为了这两艘战舰在第一时间形成战斗力,日本海军省不惜重金,派遣一千人的士兵队伍到英国,接受新式战舰的操练训练。
“甲午惜和,错过了五十年来帝国战胜中国的最佳时机。”这是日本大本营在甲午战争后上交天皇的战报时采用的措辞,很明显日本人没有接受失败的事实。三年来,日本举国上下,励精图治,全力备战,就是要等待机会和中国再打上一次。随着中国内部局势的不稳定,日本出兵的机会曾经出现过,可惜沈从云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日本还没有取得清朝政府的同意时,就已经控制住了局面。不过,现在似乎又是一个机会,因为俄国人在新诞生的中华共和国身上,没有捞到任何的好处,这是一贯白拿的俄国人难以接受的。
在东北一干铁帽子王递出信号的时候,俄、日两国公使很快就达成了协议,联手干预中国问题。
现在的俄国,对于日本而言,无疑是非常强大的。历史上日本胆敢找俄国人麻烦是1904年的事情了,那是日本在得到中国两亿白银的赔款后,腰杆壮了,底气足了的反应。
能和俄国联手对抗新中国,对日本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不过,两国之间的合作,无疑也是相对的,在俄国人出兵东北之前,日本大本营还没有作出单独对抗中国军队的决定,首先不能解决的问题,就是海军的问题,不打败中国的海军,谈什么登陆朝鲜?
日本方面想俄国方面提出的要求是,俄国必须派远东舰队前来,联手击溃中国海军,日本才能保证出兵朝鲜,进而夹击中国东北。
俄国人的算盘也是打的哗哗响的,最希望看见的自然是日本先和中国打上一阵子,然后利用东北的满清残余来消耗一下中国军队,两次消耗之后,俄国再出来吃现成的。
“司令,日本舰队说,让我们在五分钟内离开日本领海,否则将视我们为入侵,他们不惜开战来捍卫领海。”
传令兵的话传到刘步蝉的耳朵里,换来的是一次失声而笑道:“会叫的狗不咬人!告诉他们,悉听尊便!”
吩咐完传令兵,刘步蝉大声下令道:“全体注意了,摘下炮衣,准备战斗!”
“巴嘎!”伊东佑亨得知刘步蝉的回答后,脸色越发的黑了,扯了扯风纪扣,有点歇斯底里的喊道:“传令,炮弹上膛,五分钟内中国舰队不退就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