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珠挨着立花,竖起扇子遮了半张脸,静悄悄地隔着一扇窗偷听。
店家见状立刻绕着这扇窗走了。
很快,这片小天地就只剩了他们三个人。
秦狂和薛礼在外说得热火朝天,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不便调高音量。
秦狂很不赞同薛礼同窗日日为小娘子折腰的行为,怕熟人过来,也用扇子遮了半张脸,小声道:“人性下贱,薛衙内难道不知?你越对别人好,别人就越瞧不上你。倘若你偶尔抽空冷落她一番,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薛礼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叹了口气:“欲擒故纵的事怎么做得?也实在欺心。我是找娘子,又不是买丫鬟。做什么要与一个只会点头的人成亲?”
而且他还不能算是娶亲。
他爹娘姐姐不同意自己入赘,幸好周家开出的条件十分丰厚。卫夫人和周水丞只要薛礼在他们有生之年住在周家,还愿意让周润筠生下的孩子第二个才姓周。
薛家地方窄小,转个身都艰难,哪里比得上周家宽敞高雅。小时候他第一回进去,就盼着以后能和润筠在里头住一辈子才好。
所以这话一出,薛家就无人反对了。
本朝赘婿成风,薛礼不觉得半入赘有什么屈辱,甚至很感谢周水丞和卫夫人好说话。他也决心一定要对周润筠好。
然而爹娘姐姐处处以他为先,周家却截然不同。
对比之下,他也会意难平。
但说来说去这些都是小事,薛礼并不想真的还回去。
秦狂最反对他的原因就是这个:“依我看你这桩姻缘,完全是周家花钱结成的。我老实说一句,薛五郎你不要生气。你到今天的不快活,都是因为你贪慕虚荣,又要钱财美人又要声名在外,所以才任人将你的一生买下。你问问自己真的喜欢她吗?未必非她不可罢!”
书读成这个样子,其实完全不如不读了。
薛礼脸色变得惨白。
其实以前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周润筠是一个很好的小娘子,她长得貌美,有自己的闺秀朋友,写得一手好字,大家都叫她周小乙。
这桩婚事上的重重问题也就变得不再重要。
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在追求纯粹的男女之情,也由衷觉得自己和周润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才子。
但现在秦狂告诉他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和周润筠之间有许多金钱上的关系,而他自己也已经默许自己用舒适的生活来换走后半辈子的自由。
“齐大非偶四个字其实男女都一样,无非是用财势做风,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秦狂道:“我看你还没有落到必须要被压的地步,堂堂伟丈夫何不自己有一番作为,非要去靠着小娘子呢?”
所以他今日带薛礼出来,就是要以录事巷为镜,让薛礼在依靠男人的脂粉丛中,好好照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要让周家花钱就把你嫖了去!
周玉珠听到这里已经为秦狂的口才拍案叫绝。
看看什么叫读书人!
就是逛一场窑|子,也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她恐怕两个人进去不先跟诗社似的叹一下午薄命女子,绝不好意思说自己来这里是想同小姐被翻红浪!
当日在诗社,大家说要以物质为转移挑选夫婿,实则为的是得存己身。不乏有小娘子觉得过于势利。
但这些要以爱情为转移挑选娘子的男子,何尝不精打细算考虑种种条件?甚至不仅要求条件优越,还要别人一颗真心。
否则就是在花钱将他们当乐子耍!
这一场谈话听下来,周玉珠就在心底将薛礼杀了一半,只皱着眉,眼带杀气地盯着薛礼。看他要做一番怎样的回复,再决定是不是要他彻底气绝。
薛礼对这桩婚事也付出了许多心血。
他几个姐姐的婚事卫夫人出了不少力。他未来的差事恐怕也要落在周水丞身上。
他能记得许多周家的恩情。
要说悔婚退亲,他实在是不敢。
但见识一番,倒也不成问题。
薛礼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我可以去坐坐,但决不会做对不住周大娘子的事。”
容白听到这里,见着周玉珠怒气腾腾的一张小脸,在心底为薛礼上了三柱香。
周水丞和卫夫人精挑细选出这么一个事事可以倚靠周家的软饭郎君,恐怕不久之后就要被午门斩首,不留全尸了!
周玉珠现在就想手刃仇敌。
容白轻声劝道:“他们站在街上不过过两句嘴瘾,你出去能抵什么事?”
周玉珠看着几个人晃晃悠悠地入了巷子,才点头冷静道:“我知道,捉贼捉赃!”
捉住郎君去录事巷不算赃,不仅不会伤害到薛礼,甚至只会让周润筠名声受损。
立花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她没有想到自己从小照顾的二姐,竟然还能有这番见识!
又觉得年纪轻轻就让她见到了这种脏事,实在作孽。本来周玉珠就很嫌弃现在寻花问柳的郎君,她的亲事都成了家里的心病。这回出门,恐怕又要再添新伤。
她骂道:“回家我们就想办法把婚事退了!我倒要看看他以后找的娘子是何等家境,他又如何耍伟丈夫威风!”
“难道能说退就退吗?”周玉珠叹了一口气道:“我又不是傻子。”
一个时代的人有一个时代的事做。薛礼的行为在现代必受讨伐。但在这里,这样闲谈连风流韵事也还算不上!
录事巷修在太学隔壁。
而汴京最具风骨的权贵,七成都是从这个地方出来。
周润筠因为未来夫婿去了录事巷就要退婚。
他们会为谁说话?总之不会是周润筠。
薛礼处处礼让周家,是因为薛家低于周家。
周家虽勉强算得上中产阶级,但薛家都快混成白衣了。所以他对肯为周润筠牵驴。
但在这场婚事中,需要打破的阶级不是周家和薛家,而是周润筠和薛礼。
在现代尚且没有完全打破这层男女阶级。现在又怎么打得破!
周玉珠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大姐跟一个嫖客成亲!
为周润筠的不平之气,简直要把周玉珠点燃了。
容白看着周小娘子像只快要炸毛的猫,在心底长叹一声。
他爹也是这样,不知何时开始流窜在花街柳巷。他娘为此几乎日日垂泪,最后几乎只剩一口气才被外家接走。但为了和离,她甚至没有带走一分钱,自然也没有带上他这个儿子。
一去许多年,容白听说娘已经再嫁。那个男人如今在外地为官,也另安置了一个儿女双全的家。汴京只剩下他和婆婆两个人相依为命。
他看淡世情,对于儿女之情早就灰心。
这时看到周玉珠,不免触景伤情,想到当年娘亲惨淡的容颜。
容白转身提起猫粮道:“虽然现在还不能将你说的这层‘阶级’打破,但我在你的说法中正算得上他的上级。这些言行不一的郎君,我倒有办法可以一治。”
周玉珠不见兔子不撒鹰,道:“那等你将人收拾了,我再感谢你。”
否则就是和这些登徒子一样,善于哄骗人。
容白知她未尽之意。
他笑道:“只是要出一口气,又不是打杀他,这有什么难的?那么,请周小娘子提前备好谢礼了。”
周玉珠沉思片刻,认真道:“那我和大姐都养你的猫。”
淼淼她实在不敢保证会不会跟自己顶着来。
容白爽快极了:“成交!”
真是傻姑娘,才两句话就答应了阿。
立花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二姐!”
怎么一会儿八百个心眼子,一会儿没心阿!
周玉珠急着回家同卫夫人告状,两人商量好保密事宜,她在街上租了辆驴车就往家里跑。
容白让跑堂的雇了人将坐骑送回小货巷,跟在后头远远看着周润筠和立花进门才转回衙门。
周润筠还没有找到爱猫,已经在用爆米花占卜哪一日是黄道吉日。
周玉珠脚踩风火轮地进来,一只手啪一声拍在桌子:“大姐!”
“要死,我的米!”周润筠拍开她手上沾的米霜。
燕双从桌子上给她翻出来一盒点心,塞到她嘴里:“吃这个,楚四娘子刚让人送来的新点心,一百文一盒呢,让你吃了告诉她味道怎么样!”
周玉珠嘴被塞得鼓鼓的。
是滴酥,中间的奶油像老式硬奶油,她喜欢吃软的动物奶油,含糊不清道:“还可以,这个是她们新改良的?”
周润筠:“这是樊楼的,她想买回来研究。”
周玉珠顿时咂舌:“这个也卖一百文,樊楼现在心都黑了!”
不过还有人比樊楼的心还黑!
周玉珠好不容易咽下去,伸着头到处瞧,又问:“大姐,娘呢?”
她要告状!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踹开这个看似心慈手软,实则毫无担当的未来姐夫了!
周润筠重新抓了把米花撒开:“不知道!娘这几日神神秘秘的,出门也不告诉人去哪里了!”
“等她回来告诉我!”周玉珠凑过去看她的脸:“你不是说要给我买胡弓吗?弓呢?”
周润筠:“还有三个月才是你的生,现在疯疯癫癫的做什么!”
周玉珠叹气:“我的旧弓太小了,只能打死老鼠!”
周润筠看她一眼:“打死老鼠还不行?你还要打死谁?”
周玉珠在心底冷哼一声。
当然是我无缘的姐夫,命定的对家,天下坏郎君的一员——薛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11-03 23:59:22~2022-11-04 20:1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日野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颜宇风 15瓶;可爱的哇 10瓶;可堪回首 2瓶;之子墨、crysta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