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7日,伊朗,色拉子。婚礼中的爆炸性消息。
“玫瑰和夜莺之城,我终于回来了。”生物学家哈赛姆坐在豪华专车里,神情凝重,老泪纵横。过去几十年,他被骄傲宠坏了,丢失了信仰。身在色拉子,他有些怀念心中有真主的日子。
宽阔的砖拱大道将沙漠燥热的空气隔绝在外,主干道两旁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布满售卖地毯、手工艺品的店铺。望着窗外繁华的巴扎,熙熙攘攘的人群,哈赛姆闻到了熟悉的玫瑰精油的芳香。突然,他眼前一亮,兴奋起来,前方是他魂牵梦绕的粉红色清真寺吧。“那巷子后边是莫克清真寺吗?”
“是的,先生。”司机通过后视镜打量着这位衣着体面的先生,此时他像个刚进城的伊朗孩子,见什么都新鲜,“您多久没回来了?”
“二十几年了。变化真大呀。”哈赛姆回答。色拉子是他的故乡,在这里他有贫困、善良、纯净的记忆。莫克清真寺是他过去常去的地方,当阳光穿过彩色玻璃,置身其中犹如在万花筒之中。
但是,他并不怀念这里。他很少跟人提及他曾经是贫苦的伊朗人。如果不是好友拉苏尔的邀请,他是怎么也不会回来的。他在美国的研讨会都开不完,每天的日程都很满。近日,白宫又交给他一项重要的绝密级研发项目,对他来说,睡觉都是一种奢侈。
他并不是不爱伊朗,而是因为他生活在美国,他时常怀疑自己的人格是分裂的。他狂妄自大,又极度自卑。白天,他生活在公众的聚光灯下,风光无限,游走在名利场,被人追捧;夜晚,他喜欢独自一人在自己的豪宅里冥思苦想,或者与权贵们挥霍无度。这几年,他必须靠药物维持睡眠。
作为公众人物,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美国人,特别是当他千辛万苦实现美国梦,进入梦寐以求的美国精英阶层、特权阶层之后,他的言论直接被政府绑架。美国的媒体常常把伊朗妖魔化,认为中东是有争执的地区,导致他自己都在怀疑这些年伊朗的变化。
其实,当他回到伊朗,或是去中东其他地区访问讲座,他发现大部分的中东地区都是祥和的,人民是善良的。所谓的动荡只是非常小的区域和很特殊的时刻,中东绝大多数地方都很安全。那些追逐风筝、踢球奔跑的孩子,和美国的孩子们一样笑容灿烂。
“我能为可爱的故乡做点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伊朗人恨我,骂我是美国人的走狗,谴责我背离了真主。就连办理回伊朗的签证都很难。”他哀伤起来。作为一名科学家,他选择了信仰科学真理和美国政客式的思维方式。
这些年媒体上大约80%以上关于伊朗的新闻,都与对美博弈、以色列、战争、恐怖主义、危机、威胁等关键词有关,关于文化、经济、社会的少之又少。媒体的偏见导致了世界对伊朗认知的妖魔化。他时常默默地为伊朗在国际上的形象而担忧,大规模的犯罪审判和警察枪击,在欧美国家是“(正常的)法治”,在发展中国家就是“人权侵犯”或“专制统治”。
作为一名学者,他心知肚明,热爱伊朗。作为伊朗裔美国人,他的内心世界非常复杂,必须用美国人的思考方式生活。他尽量避免人们谈及他伊朗人的身份,甚至搜索引擎上对他的介绍里都找不到“伊朗裔”这个词,只有美国著名生物学家哈赛姆教授。
一年前,他很庆幸自己是生物学家,不是核武器专家,至少他在美国的发明惠及伊朗人,现在的部分癌症能得到有效治疗,离不开他在人类基因学、细胞学上的贡献。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若将科学用在战争和武力上,生物学家比核武器专家的危害力更大。”这是他曾经劝诫学生们远离战争说的话。
如今,他却走上了不归路。当一年前美国副总统亲自给他打电话,交给他一项重要的研发任务时,他受宠若惊。从此,保守秘密使得他睡不好觉了。他的事业达到了巅峰,也进入了权力的最黑暗地带。
经过莫克清真寺,就意味着离好友拉苏尔的家不远了。他需要在百忙之中寻找内心的安宁,即便非常短暂。
他放下手头繁忙的工作,千里迢迢从美国飞到伊朗色拉子,只为了参加好友拉苏尔女儿的婚礼。提到拉苏尔,他是感激不尽的。二十多年前,若不是拉苏尔相助,把所有积蓄借给他去美国攻读生物学硕士、博士,美国和世界将少了一位伟大的科学家。
在伊朗人眼里,战场上识勇敢,激怒中识智慧,穷困中识朋友。相比美国上流社会的逢场作戏,单纯的拉苏尔是他真正的朋友,也是他唯一认可的朋友。
在美国最艰难的求学日子里,拉苏尔曾给他写信鼓励他,“功夫和坚韧使桑叶变成绸缎”。这是一句广为流传的伊朗谚语,成为哈赛姆困难时期的精神力量。
现在,他岂止是绸缎。他是受亿万人瞩目的科学家,美国白宫的常客。美国总统视他为科学界的瑰宝。基于他对遗传基因学、细胞学、分子生物学等的巨大贡献,甚至有媒体称呼他为“在世的达尔文”。
他讨厌这个称呼,他觉得自己可以超越达尔文的成就和名望。上周他去纽约一所大学讲座,有个学生问他如何评价达尔文的进化论。他说:“达尔文,那个不信基督教的大胡子?虽然我也是无神论者,但是,我敬畏一切未知的力量。你们被猴子玩弄了。”引起学生们哄堂大笑。
他讲起一种叫七鳃鳗的物种。在郁郁葱葱的早白垩世时期,淡水湖泊覆盖着内蒙古,完好保存了七鳃鳗化石。美国堪萨斯大学的研究员发现,今天的七鳃鳗与1.25亿年前的发育阶段、形态特征和生活习性并无多大差异。七鳃鳗并不是唯一在亿万年间无演变的物种,还有许多动植物在几亿年的时间长河里几乎没有变化,例如近亿年前传花粉的蜜蜂、近2亿年无进化的蕨类植物、4亿年交配习性不变的腔棘鱼。这些不曾变化的物种用进化论是难以解释的,为什么它们拒绝进化?为什么被视为从古代物种进化为今天物种的中间环节缺少了化石证据?
“这是对达尔文进化论质疑的有力证据吗?”
“是的,同学,不过只是证据之一。你们要大胆研究,更多的证据期待你们去发现。不要被以往的科学研究所羁绊。记住,每个人都有发现新的真理的可能性。人类到底从何而来?真的是猴子进化来的?我也还在思考。”
同学们给予他热烈的掌声。
“如果有个人顽固不化,你们可以称呼他为七鳃鳗。我的家人常叫我七鳃鳗,因为我总是改不了挑战权威的毛病,我需要进化。”学生们又一次哄堂大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傲慢的、幽默的科学家,即便他多次有点无礼地嘲讽了达尔文。
他还有个年轻、性感的女友,也是他的学生和助理,他们时常在媒体面前秀恩爱。他很享受聚光灯下的快感。
“到了,先生,这就是拉苏尔教授的家。”司机停下车对他说,打断了他的回想。
“以真主的名义”,老阿訇郑重地宣布了订婚仪式的开始。哈赛姆下了车,一路小跑推开门进了拉苏尔的家,仪式要开始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哦,我的兄弟,你来得正是时候。”拉苏尔看见哈赛姆,从斑斓的波斯地毯上一跃而起,两个人紧紧拥抱。
哈赛姆以为拉苏尔说他参加婚礼来的真巧。不料,拉苏尔激动地拉住他走到一旁:“太让人震惊了。真是个好消息。”
“是吗?可是我们去年刚在美国见面啊。我亲爱的兄弟,你不要对我的到访这么惊讶。冷静点。什么都没有你女儿的婚礼重要。”哈赛姆拍拍拉苏尔的肩膀,笑着说。
“不,我是说齐诺比娅女神像。”拉苏尔着急地用双手比划着一个头像的样子。
“什么?”哈赛姆一脸茫然。
“父亲,哈赛姆叔叔,快来呀,我们来念哈菲兹(Hafiz)的诗歌吧!”美丽的新娘冲他们喊道。在色拉子人们的心中,在婚礼上吟诵哈菲兹的诗歌已经成为传统,它的地位仅次于《古兰经》。歌德曾盛赞哈菲兹,“你是一艘张满风帆劈波斩浪的大船,而我则不过是在海涛中上下颠簸的小舟”。可见哈菲兹在文学界的威望。
“太棒了,我好久没有朗读哈菲兹的诗歌了。拉苏尔,我们一起来吧。”“在爱情的道路上,/寺院和酒店全一个样;/哪里有情人的娇容,/哪里就闪烁着灵光。”“尽管你我天涯海角各居一方——/愿他人万莫远离你的身旁;/但我这热恋着你的人啊,/心里炽燃着与你相会的期望。”哈赛姆陶醉地手舞足蹈,用世界上最古老的语言之一——波斯语,背诵起几首哈菲兹的爱情诗。
“哦,天啦,行了,行了,我的兄弟。我们有的是时间缅怀爱情。”拉苏尔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对哈赛姆如痴如醉的行为感到无所适从。他现在只想找个人谈谈齐诺比娅女王,于是回头冲他的女儿应和了一声,“马上,我的女儿。你们先开始吧。”仿佛对于他这个考古学家而言,女儿的婚礼并不是最重要的。
他转过头,激动地对哈赛姆说,“我刚接到消息,昨天被IS炸毁的女神庙神奇复原了,一夜之间,恢复到了原状,跟以前一模一样。”
“噢,有这种事情?接着说。”哈赛姆停止背诵诗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去一趟叙利亚探个究竟。哈赛姆,你要帮我去帕尔米拉古城。你一定有办法得到叙利亚政府的支持。”拉苏尔满怀期待。
“不,这太危险了。何况,请考虑下叙利亚和伊朗的局势。不可否认,叙利亚是当今世界上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你在玩危险游戏。”哈赛姆不赞成好友的探险计划。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哈赛姆,让我去吧,想挤狮子的奶水,就必须有非凡的勇气。我不能错过这个奇迹,真主会保佑我。”拉苏尔佝偻着身子,在苛求哈赛姆。他是个瘦弱的教书匠。
“听我说,也许女神庙压根就没有被IS炸毁,昨天媒体上的照片都是假的。今天你收到女神庙复原这个消息就不足为奇了。”哈赛姆试图说服好友放弃危险的决定。
“怎么可能?我的兄弟,昨天全世界的媒体都在报道女神庙被IS炸毁的新闻,他们还有航拍的视频作证。今天女神庙神奇的恢复到了原状,这也是真的。昨晚上,有两个小孩亲眼见证了女神从天而降,神庙散放出夺目的光芒。然后,他们告诉给了他们的父亲,他们的父亲又告诉给了附近村庄的人,一传十,十传百……”
“你是说见证人是两个孩子?哦,拉苏尔,我们怎么能相信孩子?”哈赛姆打断了拉苏尔的话,无可奈何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被拉苏尔的智商击败了。
“可他们才五六岁,不会撒谎。”拉苏尔坚定地说。
“我们都知道孩子们有丰富的想象力。他们甚至可以告诉你,白雪公主和变形金刚结婚了。”
“这不是没有可能。”拉苏尔兴奋地说,他是个简单纯粹的人,眼珠子晃动着,做出了幻想的姿势,“挺浪漫的故事。”
“哦,天啦。我们还是继续讨论严肃的考古问题吧。”哈赛姆说。
“当地的一个朋友给我传来了照片,你快看。马上,我敢说,整个世界都要沸腾了。哈赛姆,机不可失,我们要成为第一批到那里的考古人员。”拉苏尔向哈赛姆展示了女神庙复原的视频和照片。看来,拉苏尔是铁了心要去叙利亚了。
“可是,今天是你女儿的婚礼。”哈赛姆并不是不想帮他,只是这个要求太突然,他需要时间安排叙利亚的行程。至少让他的助理和专机飞到叙利亚去。
“婚礼结束我们就可以走。我的兄弟,没人比你更了解我。你热衷生物学,我热衷考古。这件事情会让我寝食难安。我们一定能发现什么奇迹。”拉苏尔握住了哈赛姆的手,眼神里满是憧憬与渴望,“求你,帮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玩的寻宝游戏吗?如今,我们去实践这个梦想,如何?”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跟我说说齐诺比娅女王。”哈赛姆叹了口气,二十多年前拉苏尔支持了他,如今,轮到他支持拉苏尔了。
拉苏尔拉着哈赛姆去了他的书房,关上门,爬上一个梯子,翻出一本破烂的古籍,第一页便是女王齐诺比娅的画像。
女王齐诺比娅(Septimia Zenobia)是个传奇的女子,她出生于公元240年,她的丈夫奥登纳图斯有勇有谋,自立为帕尔米拉国王,成为罗马帝国三十僭主之一。当奥登纳图斯被暗杀后,妻子齐诺比娅掌权,成为一代女皇,自称是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的转世,公然挑战罗马。她趁着当时罗马帝国内外交困无暇东顾之际,挥戈西进,罗马帝国的一些行省纷纷倒戈;女王很快占领了整个叙利亚,势力一度扩展到北至小亚细亚、南达埃及的广大地域。后来被古罗马入侵,她做了罗马人的俘虏。公元274年,在罗马的凯旋式上,罗马人让齐诺比娅戴着金锁链以炫耀战功。最终,齐诺比娅屈辱地死在监狱里。死时,她诅咒了罗马,乞求叙利亚的和平。
她执政时期,在帕尔米拉修建了许多神庙,留存在世的只有一座神庙,因为神庙中央有一座疑似齐诺比娅的雕塑像,所以当地人直接称它为齐诺比娅女神庙。
昨天,这座神庙被极端组织IS炸毁,神庙中央的女神像的头也被盗走,全世界媒体的聚光灯都聚焦到这座古老的沙漠之城,谴责极端组织IS的暴行。难以置信的是,女神庙却一夜之间发生神迹,被毁的神庙复原,被砍的女神像的头回到原位,破坏神庙的多名IS成员离奇死在沙漠里。
“我们要去的就是这里。”拉苏尔指着叙利亚地图上中部的一片沙漠地带说,“齐诺比娅女神庙位于叙利亚中部地区的帕尔米拉古城西侧,这里是沙漠绿洲。”
“我们还要去采访那两个见证奇迹的孩子吗?”哈赛姆调侃拉苏尔说。
“那是当然。”拉苏尔认真回答,“如果你能帮我找到他们,我将感激不尽。”
2015年9月8日傍晚,叙利亚,帕尔米拉古城。两个孩子亲见齐诺比娅女神庙复原。
拉苏尔的团队在哈赛姆的帮助下,于夜幕降临时,他们顺利到达帕尔米拉古城,在神庙附近的一块空地上扎营。一个身材魁梧、身着军装的叙利亚人上前敬礼,迎接了他们。他搂住了哈赛姆的肩膀,悄悄说了两句,“我的朋友,有我在,你放心。即便俄罗斯人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哈赛姆神通广大,叙利亚反政府军派了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人员保护拉苏尔和他的安全。当然,他也为之支付了不少美元。
“如我电话里讲的,帮我找到那两个见证奇迹的孩子。”哈赛姆又给叙利亚军官塞了一笔钱,还有几大包香烟。香烟在战争中的叙利亚已经稀罕得货比黄金。政府军、反政府军、IS极端组织三者打得不可开交,各类物品价格飞涨,供不应求。
“找他们不难,两个小家伙和他们的父亲明天上午就能到这里,他们要穿过三个小时的沙漠。很抱歉我们的直升机有限,只有一部直升机可以临时护送您来到这里,还要去执行别的任务。所以,孩子们只能坐骆驼。”军官撇撇嘴说。不远处发送嗡嗡的声音,护送哈赛姆的直升机起飞走了,那是叙利亚亲美派的飞机。
“没关系,我们等等孩子们。”哈赛姆回答。他和拉苏尔免去了劳顿之苦,是乘坐直升机穿越沙漠到达古城的,而他们的科研队伍则是提前出发的骆驼队,他知道叙利亚物资和交通工具的紧缺。
军官又说:“两个孩子现在是当地的名人。都说他们受了女神的眷顾,是来保佑和平的。他们的父母一贫如洗,逃难至此,现在俨然不用继续逃难了。有人送他们房子和食物,还有骆驼和车。我请他们来,按您的意思,也送了不少钱给他们的父亲。”
“能想象得到。”哈赛姆嘴角上扬说。人们总是崇尚未知的力量,越神话,反而越让人痴迷。在宗教发展史中,凡是见到神的人,都是有荣耀并赋予重要使命的非凡之人。见到奇迹的两个孩子也会被人们神化和供奉吧。
“扯淡!真主显灵了吗?神庙真的复原了?”眼见为实,哈赛姆走进挺拔的神庙,抚摸着两侧高耸的石柱、精工细作的雕刻、美轮美奂的壁画,终于见到殿堂中央齐诺比娅女王的雕塑,脱口而出,“她真是个性感的尤物。”
“哈赛姆,不要亵渎女王,她是美丽的女神,象征着和平。当地人很崇拜她。”拉苏尔严肃地凑到哈赛姆的耳边说,“你的言论会引起村民暴乱,攻击我们。”
“你知道的,我是个无神论者。一定是什么未知的力量将这一切还原。也许是一个大型的3D打印机,也许昨天全世界的人民被媒体玩弄了,女神庙根本就没有被IS摧毁。”哈赛姆耸耸肩说,他在大胆地猜想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哈赛姆安排人手晚上加班临摹女神的画像,并拍照存档,记录整个神庙的数据。“这个鬼地方,不会有人带着大型3D打印机出现,就算有,现代科技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将一座神庙复原完工。”他默默地想,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辩解是苍白无力的。但是,碍于他的科学家身份,他不能承认这是神迹。
神庙里,还有几十个穿过沙漠,特意前来拜谒女神的附近村民和流浪至此的难民,打地铺睡在了神庙前的广场废墟上。
“从今天早上有人发现女神庙复活,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拜谒女神的人就开始络绎不绝,据说,从早到晚,没有停过。这些叙利亚人在乞求和平和福音。真主保佑他们!”这是拉苏尔从他的叙利亚朋友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没人知道女神庙为什么复原,一点被摧毁的痕迹都没有。我们尽可能多地采集一些数据回去。真担心IS卷土重来,又毁了这座神庙。”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现场也许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我们一根头发也不能放过。”哈赛姆从科学的角度讲。他不会相信女神显灵这类的传闻。如果神存在,那么科学将失去立足之地。
二十几年前,他摈弃宗教思想,捍卫科学真理,并立志为此奋斗一生。他可不愿意像布鲁诺那样成为科学的殉道者,被神灵狂热分子们烧死。“这一次,科学必须战胜神灵。”他告诫自己。
神庙前的广场上,几个孩子吵吵嚷嚷在争夺什么,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哈赛姆、拉苏尔和叙利亚军官走上前去。
“他们抱着火箭弹做什么?”哈赛姆问军官。
“那是孩子们的玩具。用火箭残骸可以做成秋千、小铁秤,还可以搭建小房子、铁皮车。”军官紧锁着眉头说。
“玩具?”制造杀戮的炮弹成为孩子们快乐争夺的玩具,这是哈赛姆和拉苏尔看到的最心酸的玩具。
“叙利亚内战,战火纷争,空袭不断,这里的人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怖的侵袭之中。政府军、反对党、IS极端组织、趁火打劫的犯罪分子、美国人、俄罗斯人……”军官猛抽了几口哈赛姆带给他的香烟,声音有些沙哑。
“孩子们的笑声是战争里天使的声音。”拉苏尔落下了一滴泪,感慨地说。
他示意随从给孩子和难民们送去他带的毛毯,“别让孩子们着凉。”接着,他又嫌不够,让随从给孩子和难民们送去水和食物。
“够了!别这样,拉苏尔,我们的物资也有限,不能都给了他们。”哈赛姆拦住了拉苏尔,说。
“可他们是孩子和难民。”拉苏尔不解,情绪有些失控。他是个多愁善感的热心肠。
“我知道你的好心,但是你改变不了什么。”哈赛姆让拉苏尔冷静点,“我们不是来拯救难民的,别忘了,我答应带你来,是来考古的。我们随时有生命危险。”
哈赛姆突然发现,他对眼前的一幕是冷血的。也许,他正在变成一个不拿枪的刽子手和杀戮者。在这里,他只关心拉苏尔和他的安全。
夜深,星空作伴。哈赛姆许久没和老友畅谈了,他们在帐篷里聊起了伊朗的童年。这让拉苏尔的心平静了许多。
他没想到,死神正在向他们靠近。
看似平静的夜里,危机四伏。
他们的高调扎营引起了IS极端组织的关注。IS极端组织收到线报,这批扎营的人里有美国著名科学家哈赛姆。他们岂能错过绑架哈赛姆,找美国人要赎金的机会?
天未亮,IS袭击了营地,几十名IS极端分子向营地发起了突然攻势。炮火照亮了夜空里的古城和沙漠。
守卫兵遭到埋伏,四处逃窜,拉苏尔被击中。他奄奄一息说:“救我,哈赛姆,救我,我还没有见到那两个孩子——神迹的见证者。”
“如果神迹存在,她就不会让你死。”哈赛姆悲痛地喊道,他恨神迹将他和好友拉苏尔引到了战争地,“你是多好的人啊。不,拉苏尔,伙计,你不能死。”
军官和几个士兵慌忙拉着哈赛姆撤退,他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不,我们不能把拉苏尔留着这里!”
“快走,博士,不然我们都会死。快走!”紧接着,军官也中枪了。
哈赛姆仓皇而逃。
这场战斗中,躲在神庙里诚惶诚恐的孩子和难民们毫发无损。
IS极端分子像是被女神显灵的故事洗脑了一般,他们绕过了神庙,目标只是神庙附近扎营的哈赛姆和守卫兵们。双方的士兵也没有让子弹再次破坏齐诺比娅女神庙的一砖一石。毕竟他们都是凡人,对于没有科学解释的神迹现象,凡人总是会有敬畏之心的。
第二天,人们更加坚信神迹的力量。女神保佑了在神庙里避难、信奉她的叙利亚人。越来越多无家可归的难民向神庙汇集。
传闻,哈赛姆是触犯神灵的人,所以遭到了神的惩罚。
2015年9月9日早晨,叙利亚,帕尔米拉古城附近的沙漠。哈赛姆遭袭,被救。
黎明时分,哈赛姆饥渴难耐,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艰难前行,疯狂地喊着救命,后面是追赶他的二十几名IS恐怖分子,枪声此起彼伏。
那些恐怖分子嚣张地笑着,吹着口哨。“你能逃到哪里去?还是省点力气束手就擒吧。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只要钱。”一名IS恐怖分子走近他,用流利的英语对他说。
显然这个小头目是IS极端组织在全球招募的成员,“太可怕了,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不远千里万里跑到这鬼地方拿暴力来圣战吗?”哈赛姆想。
他知道自己的下场,IS恐怖分子一定会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而短时间内,他熟知的美国政府的办事策略,不会轻易向IS恐怖分子妥协,他还是会受到皮肉之苦,搞不好性命难保。
“你们打算要多少钱?放过我,我给你们钱。我有的是钱,都给你们。”哈赛姆害怕这些失心疯子,跪在地上乞求道。
“哈哈,你们听见没?他是个明白人。我们先录个录像给美国总统看看,如何呢?兄弟们,我们要出名了。这可是座大金矿。”一名恐怖分子得意地说。他拿起手机,拍了一个哈赛姆被抓捕的窘迫视频,急于邀功似的传送给他的长官,把哈赛姆当作了小丑一样折腾了一番。他们甚至脱了哈赛姆的裤子羞辱他,只让哈赛姆穿着内裤出现在镜头里。
“你们不得好死!”哈赛姆在崩溃的边缘,泪水浸湿了衣襟,但他除了恐慌和愤怒,也无能为力。
小头目又揪住了哈赛姆的头发,凶神恶煞地瞪着他说,“老头,对着镜头说点什么吧,看奥巴马愿意付多少钱买回你的人头。”
哈赛姆的尿都快被吓出来了。他望着黑洞洞的镜头,感到既屈辱又惊恐,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砰!揪着他的恐怖分子突然倒下。砰!砰!砰!恐怖分子一个个相继倒下。哈赛姆怵在原地,惊魂丧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从眼前飞过。他睁大眼睛,却发现他的四周,只有荒凉的沙漠,还有几个和他一样惊慌的IS恐怖分子正在端着枪,四处张望,急躁地寻找袭击者的身影。他们在喊,“是谁?是谁?你他妈跟我滚出来!滚出来!”
“天啦,到底是怎么回事?见鬼了吧!”哈赛姆见IS恐怖分子无暇顾及他,本能地提起裤子想逃跑,却两腿发软,在沙漠里根本站立不起来。他从沙堆上翻滚下去,准备站起,大脑却忽然被什么利器敲打了似的,晕了过去。
醒来时,烈日炎炎,他被一个高个子男子扛在肩膀上,已经离开了沙漠。
“你是谁?”他用微弱的气息问道,双唇干裂,惊魂未定。
“救你命的人。”男子的声音很温和,操一口流利的英文,有BBC英国广播电视台播音员的风范。
“谢谢你,我还活着,对吗?”哈赛姆想起他在沙漠里被IS极端分子围攻,然后那些极端分子纷纷在他身旁倒下,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谁干的。“我记得我晕在了沙漠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杀了他们?”
“杀了谁?”
“追捕我的二十个IS恐怖分子。”
“不,我只是在沙漠里发现了你。”高个子男子淡定地回答,“你确实晕倒在沙漠里,差点死了。你附近还有一些IS恐怖分子的遗体,吓死我了。”他做出惊悚的表情。
“哦,谢谢你,我的恩人。”哈赛姆感激不尽,“我们要去哪里?”
“叙利亚反政府军管辖的区域,那里有美国人、欧洲人。对于你来讲应该是安全的地方。把你放到那里,我就离开。我在那里待过,那里很安全。”
“哦!”哈赛姆放松了些。
“那里还有电话,你可以联系你的朋友来接你。”
“哦!我们走出了沙漠?”
“嗯。”
“你一直背着我吗?还有你的背包?”哈赛姆难以想象这个男子的力量,他看上去很轻松的背着他和硕大的背包。
“是的。”高个子男子说。
身后那片荒凉的沙漠,唯一的交通工具是骆驼,当然军队的直升机也从那里的高空飞过。
一般人徒步在沙漠里,翻沙堆,陷进松软的沙土里,迈开一步都很艰难,何况这个男子扛着七十多公斤的他,还背着一个硕大的背包!最大的疑点是,高个子男子看上去一点也不疲惫。哈赛姆听不见他喘气的声音。
哈赛姆眯着眼睛,抬头望了望太阳,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显示当地时间7点多。也就是说,这个陌生的高个子男子,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负重至少75公斤,走出了沙漠,其中大部分路程是在沙漠里。这不符合人类体能的基本常识,美国陆战队的精英士兵也做不到这一点。即便用骆驼,也不可能。
“他在胡扯!也许他是军方的人,只有军方的人能搞到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哈赛姆不相信高个子男子的话。这个自称救了他命的高个子男子到底是谁?他必须警惕这个男子。
“你怎么会在沙漠里?”哈赛姆试探性地问道,他希望高个子男子告诉他,他是军队的人。
“旅行啊。环游世界啊。想见见齐诺比娅女神庙就过来了。”高个子男子愉快地说。
“你的胆子很大。叙利亚可不是旅行的好地方。”从高个子男子嘴里听到“旅行”,而不是“军人”这个词,哈赛姆有些失望,更加觉得高个子男子可疑了。他默想,这不是个诚实的家伙。
“都这么说,可我喜欢冒险。”高个子男子换了个姿势扛着哈赛姆,笑了笑说。
“你真的是背着我走出的沙漠?”哈赛姆又试探性地问。
“怎么可能?你想累死我啊!有骆驼啦。我的当地导游指引了一条近路,他刚离开。他不想进入反政府军的管辖区域,所以离开了。”高个子男子机警地问答。
近路?他从未听人说起过到达沙漠中央的古城有近路,也许真有近路吧!也许正是高个子和他的什么导游同伙,把他击昏过去的!在经历命悬一线的危机之后,哈赛姆本能地做出各种惊人的猜测,胡思乱想起来,“一个小时前,也许高个子和他的人还杀掉了那些IS恐怖分子,大约在30秒的时间内将他们消灭干净。”虽然哈赛姆没有看清整件事情的经过,但是,他敢肯定,救他命的人力量不容小觑。
“放我下来吧,你的背包磕碰到我的下巴了,我可以走。”哈赛姆冷静下来,出于好奇心,想看清这个自称救他命的男子的脸。
这是一张英俊的脸,有着金黄的头发,面孔像是欧洲人。与普通人无异。只是,他的穿着显得与众不同。大热天,脚踏一双厚重的铁皮靴子,手上戴着皮手套。
哈赛姆算是死里逃生了吗?不,他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一个陌生人。“拉苏尔呢?你知道我的朋友们吗?你在沙漠里看见他们的尸体了吗?”他整理好脏乱的衣服,悲伤地问。
“拉苏尔是谁?我不认识你的朋友。”男子答道,递给他一个水壶,“喝口水。”
“拉苏尔死了,军官死了,他们都死了。他们都被IS杀死了。”哈赛姆悲伤不已,咬着牙,背过身去,长满皱纹的脸在抽搐,他真想亲手宰了那帮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我不该答应拉苏尔,带他来叙利亚的,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高个子男子抚慰他。
“不,是我的错,昨天还是他女儿的婚礼。多么幸福的时刻,今天他就不在了。”他继续哭着说,“你不该救我,应该让我死在沙漠里,陪着拉苏尔。”
“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逝去的人。”高个子男子说。
“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救我?”
“你是伟大的生物学家。”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哈赛姆大惊,警惕地后退了两步。果然这个男子不同寻常。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是名人啊,电视上,网络上都是你的照片啊。没有人不认识你。”高个子男子耸耸肩说,又幽默地补充了一句,“就像麦当娜一样有名。”
“哦!”哈赛姆想想男子的话确实有道理。至少他在美国是家喻户晓的,在世界的科学界也颇有威望。
“救你,也许会得到很多奖励。也许我也出名了。”男子打趣说。他在试图打消哈赛姆的顾虑。他看得出来,哈赛姆很紧张,对他的身份也持怀疑态度。也许是被IS追杀事件的影响,这个老头急需要找到安全感。
“原来你是为了钱。等到了镇上,有了电话,我会联系助理给你送笔钱的。”哈赛姆幡然醒悟。那么,救他的原因迎刃而解了。他倒是希望这个男子为了钱救了他一命。反正,他有的是钱。在生命面前,钱不值一提。
“不,你误会了,我不要你的钱。我是说,我的教父也是伟大的生物学家。我救你,是因为他。”高个子男子一副天真的模样,摆摆手说。
“噢?他是谁?”哈赛姆追问道,没有哪个伟大的生物学家是他不认识的。
“不提了,他去世很多年了。”男子的眼角有一丝忧伤,“他自杀了。”
“对不起。”哈赛姆说。此刻,他觉得自己时来运转,命不该绝,或许真的是遇到了一个救他命的好心人,或者说,傻瓜。只是,他的脑海里暂时搜索不到哪个伟大的生物学家是自杀身亡的。他还在悲愤之中抽泣。
他放松了警惕,又想起了拉苏尔,于是瘫坐在地上哭丧着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男子也蹲下来,递给他一个毛巾,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瞥见了男子露出的一小段手臂,那不是凡人的手。那手臂上的静脉比凡人粗壮许多,颜色接近植物的茎,像是基因变异后的人种。在他的人体试验品中,出现过类似的静脉。
“你的手臂怎么了?”哈赛姆好奇地问。他再次打量着眼前穿着怪异的高个子男子。
“手臂?”
“我刚才看见你的手臂上,静脉很粗壮,颜色也很奇怪。”哈赛姆指了指高个子男子的手臂说,他猜测应该是一种疾病。不然,太阳已经出来了,天气很燥热。高个子男子为何在大热天还戴着皮手套,穿着长袖风衣,把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需要我的帮助吗?需要的话,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哦,我的身体确实有点疾病。这是我的私事,我们能不提吗?我没事的。”高个子男子拽了拽袖子,确保整个手臂被袖子遮挡起来。
“对不起,我只是想说,你救了我的命,如果你需要什么手术,我可以帮你。我是生物学家,也认识许多知名的医生……”
“不用了,谢谢!”高个子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说。
“你穿那么多不热吗?”哈赛姆汗流浃背,边走边抱怨沙漠区域中炎热的天气,早中晚的温差很大,他热得脱下了外套。
“不热,还好啊。你再喝点水。”高个子男子说,又把水壶递给他。
“我都喝完了,你喝什么?这么远的路,你还一口也没喝过。”
“我不渴,你喝吧。”
“炎热的沙漠天气里,他不饿,不渴,不出汗,还敢在叙利亚独行,手臂上的青筋也很奇怪。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至少搞清楚他是谁?”哈赛姆走在高个子男子的后方,逐渐从丧失好友的悲痛中拉回到现实,用生物学家的思维打量这个陌生的男子。
在尔虞我诈的世界里,他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我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他暗想,一个计谋在他脑海里盘旋。
这不是件正派的事情,但是他忍不住非做不可,这是一个科学家的好奇心。
“不伤他性命,但要弄清楚这个陌生男子的来历。拉苏尔,你死了,我们也许依然发现了宝藏。如果我的猜测属实,他的种种症状表明他非常有可能是基因变异后的人,也许正是他那死去的生物学家教父干的。拉苏尔,我会让你死的值得。”他在为自己的邪念寻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的好奇心跟拉苏尔有什么关系?他似乎疯了,对一个救他性命的陌生人妄加猜测起来。他压根不相信高个子男子的话。
“嗨,你到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前面那个村庄你可以找到车辆去镇上,应该不到半小时的路程,镇上有驻军。”高个子男子转身对他说。
“不,你不能一个人走。你一个人会有危险。”哈赛姆连忙上前拉住高个子男子的胳膊说。
“没关系,我不会去IS的控制区域。别担心我。”高个子男子感谢哈赛姆的关怀,“你就像我的教父一样慈祥。”
“我是说……好吧,我承认,是我担心自己的安全。你知道,我刚从IS手中死里逃生,我的人都死了。从这里去往镇上的路,我担心凶多吉少,请原谅我的自私和畏惧。”哈赛姆央求说,“我们一起去镇上吧。到了镇上,我弄一部车给你旅行岂不是更好吗?那里有美国人,有我的朋友,我们可以在那里饱餐一顿,就当我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好吧。”高个子男子怜悯地望着哈赛姆,答应了他的要求,“送你到镇上,我再离开吧。”
他们在村庄里找到一辆破旧的小卡车,高个子男子支付了一些钱,卡车的主人送他们去了镇上。
一个多小时后,哈赛姆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了代价,他的专机在叙利亚境内失事。他还是死在了叙利亚,以另一种生命终结的方式被死神带走。
很难说,是好奇心害死了他,还是邪念害死了他。
IS极端组织没有放过虚张声势的机会,宣称对美国科学家哈赛姆死亡事件负责。
“女神庙复原”和“哈赛姆死亡事件”占据世界各大媒体的头条。
一个月后,美国联邦调查局,菲利普警官受命调查“哈赛姆死亡事件”。
菲利普警官跌跌撞撞地进了繁忙的办公室。昨晚,他又喝多了,头还有点晕乎。这个无酒不欢的警察,正义勇敢,但是不通世事,时常窘态百出,四十多岁还是小警官,他对做官一点兴趣都没有,喜欢独来独往。
他的领带耷拉在颈脖子上,流氓式地坐到一个新来的女同事露西的办公桌上,和露西打情骂俏。露西一头短发,看上去像男人,戴着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毫无女人味,她被上司史密斯安排在开放式办公室里接电话。
在这个男性主导的大办公室里,只有菲利普警官对她热情,其他人似乎都很忙,以至于没空搭理她。
露西在跟菲利普抱怨办公室里被冷落的待遇。
“怪谁呢?我的甜心,不用悲天悯人,长吁短叹的,只要你会穿高跟鞋,我保证问题就能解决。”菲利普调侃她说。
“我已经接了一个月电话了,史密斯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参与办案呢?”
“我比你更急,我已经两个月没有性生活了。”菲利普油嘴滑舌地说,他拿起露西办公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
“只有两个月?我听同事说,你已经两年没有约会了。”露西翻了个白眼,偷笑着。
“耐心,多么可贵的品质,知道吗?弟兄们哪,你们要忍耐直到主来。看哪,农夫忍耐候地里宝贵的出产,直到得了秋雨春雨。”菲利普学着神父的模样嚷嚷起《圣经》来。
“你们也当忍耐,坚固你们的心。因为主来的日子近了。”露西也挺起胸膛,昂起脖子嚷嚷了两句。
两人在办公室捧腹大笑起来。
“不过,说正经的,约会对我来说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应付女人比应付间谍还难。女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见过海市蜃楼吗?漂亮的女人就像海市蜃楼一般,是生活的七彩光给我折射的虚像。”菲利普灰心丧气地说。
“那我呢?”
“你?嗯,你不是女人。你是……”
“菲利普,别泡妞了。你来得正好,有个大案交给你!”上司史密斯从办公室伸出头来冲他喊道。他视菲利普为眼中钉,这个“烂人”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史密斯私下称呼菲利普为“烂人”,因菲利普时常无视纪律,不把上司放在眼里,却总是交上好运,再难的案子也能破解,总统还为他颁过勋章。
“是的,长官。”菲利普左摇右晃地回答。他哪里知道,精明的上司会扔给他一个烫手山芋,派到叙利亚执行“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破解“哈赛姆死亡事件”之谜。
“搞不定这个案子,我们都要去见上帝。”上司威慑说,递给他一摞资料,“搞清楚哈赛姆有没有间谍嫌疑,现在白宫担心伊朗人和叙利亚人,还有俄罗斯人会不会私下和哈赛姆有接触。”
“哈赛姆死亡事件?间谍?这真是天大的案件啊。您放心交给我?”菲利普打了一个嗝,猛然清醒,文件上那赫然在目的几个大字是他的醒酒器,更是警员们眼里的瘟神,“对不起,刚才吃了一个苹果。苹果嗝!”
“是苹果在酒精里发酵的嗝。”史密斯说道,并嫌弃地摆摆手,用文件夹散开刺鼻的空气。
菲利普听同事们讲过,这个案子有多难,一个月过去了,一点头绪都没有,唯一的黑匣子也在运回美国的途中被盗。
在叙利亚仓促听过黑匣子声音的联邦探员们说,绝大部分的内容是信号干扰过的吱吱声,只有一小段机长、哈赛姆、女助理、男助理说笑的声音,最后的部分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只有三个字“太迟了!”关于此案的线索非常少,疑点却很多,加上远赴叙利亚、伊朗收集线索,多有不便,负责此案的联邦调查局的警员们非常疲惫。
白宫给了联邦调查局很大压力,封锁了一切消息。政府担心媒体的诸多不利报道,将叙利亚战争、美伊关系的报道升级,影响中东局势。
几乎所有的美国主流媒体一致播报,非常低调:“我们尊敬的科学家哈赛姆先生,因飞机失事,不幸遇难。”对于飞机在叙利亚境内失事并未提及,更不用说公布此事件是“谋杀”。有几家主流媒体还特意为哈赛姆制作了纪录片,循环播放,纪念他对美国乃至世界生命科学的卓越贡献。
但是,千军万马也阻挡不了媒体人寻求真相的好奇心,关于“哈赛姆叙利亚境内飞机失事”的消息不胫而走。社交媒体上,人们对“哈赛姆死亡事件”议论纷纷,“亵渎女神的代价”、“叙利亚和伊朗蓄谋已久的计划”、“俄罗斯人参与了这件事”、“挑衅美国人”、“被西化的伊朗裔美国人成为圣战的对象”,这些言论致使美国政府和联邦调查局的官网一度瘫痪。
唯恐天下不乱的政治家们也出来发表高论,居心叵测。
在遥远的某个东欧国家的旅馆里,一个挺拔的背影从沙发上起身关掉了电视机,金黄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发出闪闪的光亮。
可笑的人类。他们把“凶手”想象成战争的导火索、刽子手。他有些焦虑,低估了事态的发展。他抚摸着形影不离的背包,对背包说,“我做错了什么吗?”
或许,他不应该鲁莽地将飞机炸毁的。
“那个老头不是好人,我必须杀了他。”他宽慰自己说,“如果老头哈赛姆发现了我的秘密,人类可能将面临巨大的灾难。我绝对不能让这种可能性发生。”
“我是对的,请告诉我,我做的是对的。”他抱起背包,头靠在背包上,背影温柔,语调忧伤,仿佛背包能听见他的声音。
“也许我该主动做点什么,谁偷了那个破烂不堪的黑匣子?难不成美国人能复原黑匣子里的数据吗?又是谁负责这个案子?”过了一会儿,他打开了智能盔甲上的搜索系统,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电子屏幕显示出来,他要攻入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内部网络,随时了解更多关于这起案件的进展,以便在关键时刻设计线索,故意误导案件的发展方向。
美国联邦调查局内部定案为“一级谋杀”!
科学家哈赛姆的逝世是美国科学界的一大损失,他手上承接的政府研发项目也将停滞不前。白宫甚为愤怒。如果他的死和政治扯上关系,那是对美国的公然挑衅。
至于叙利亚的IS极端组织只是在借此事虚张声势罢了,美国官方完全不予理会。
但是,究竟是谁杀了哈赛姆?死去的哈赛姆一定不希望,他的死被别有用心的政治家们利用,影响中东局势。
“所以,这……这起案件处理不好,将引发战争危机?后果不可想象?”菲利普警官打了个寒战,吞吞吐吐地问上司史密斯。哈赛姆不是核弹专家,只是生物学家,飞机失事也是常有的事情,“哈赛姆死亡事件”能引起白宫的高度关注,只怪出事的地点——叙利亚是一个敏感的区域。
“老兄,交给你了。怀疑是你的强项。需要人手,随时找我。这次可是总统亲自点了你的名。”史密斯似笑非笑地说。
“我有个疑惑,哈赛姆并不是考古学家,怎么会出现在叙利亚的帕尔米拉古城?”菲利普问。
“白宫也问过这个问题,他们对哈赛姆去往伊朗和叙利亚非常敏感。但是,事实上,哈赛姆此行并没有政治目的。他是伊朗人,出事之前,他只是回他的老家伊朗的色拉子参加了好友拉苏尔女儿的婚礼。拉苏尔是当地的考古学家,据拉苏尔的家人讲,是拉苏尔邀请哈赛姆一起前往叙利亚探险考古。”史密斯问答。
“原来如此。”
“我本不应该跟你讲这些,白宫虽然担心哈赛姆和伊朗人、叙利亚人有私下活动,但是他们还是更倾向于相信哈赛姆被伊朗人、叙利亚人或者俄罗斯人谋杀。坦率地说,菲利普,你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伙计,大老板给白宫举荐了好几个优秀的警官,但是总统却点名让你负责,他没忘记你刚被授予荣誉勋章。我也很遗憾,你恐怕凶多吉少。自求多福吧。”史密斯说。他没有告诉菲利普另一个事实,在给白宫的警官推荐名单里,他悄悄写上了菲利普的名字。其实,是他间接性地举荐了菲利普,把“哈赛姆死亡事件”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菲利普。
“谢谢史密斯,不,谢谢长官!”菲利普给了史密斯一个少有的敬礼。不论史密斯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诉他这些“机密”,但是起码这些信息很有用,让他有了分寸。
“你的问题在这些资料里都可以找到答案,前期的几位警官已经做了深入调查,但是没有破案,凶手是个谜。交给你了。希望这只是一场简单的谋杀案,与间谍、政治无关。”史密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说。包括他在内,调查此案的警官们天天被白宫问话,他们快被白宫逼疯了。
“叙利亚人也很想找到凶手,避免与美国不必要的矛盾。毕竟飞机在叙利亚境内失事,而死去的人是我们著名的科学家哈赛姆先生。他们也很着急。”史密斯补充道。
对于哈赛姆的死,考虑到他的威望和名气,叙利亚人的亲美派很紧张。哈赛姆到达叙利亚时,他们唯恐哈赛姆在叙利亚境内出现意外,同时他们也担心哈赛姆在叙利亚境内进行非法的研究实验,所以对哈赛姆有求必应。表面上派兵保护他在帕尔米拉古城的考古工作,实质上是监视哈赛姆的活动。不料,百密一疏,意外还是发生了。
菲利普接过上司史密斯递过来的一沓资料,搬着沉重的资料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仔细翻阅起来。女同事露西敲响了他的门,给他送来一杯热咖啡,“我刚才听到史密斯把哈赛姆的案子交给你了?”
“亲爱的,你在史密斯的办公室里装了窃听器吗?”菲利普调侃道。
“别胡说!这话被史密斯听见,我会死得很惨的。说正事,你接了那案子?”
“是的,有问题吗?”
“你犯傻吗?他们几个都破不了案,被白宫逼去休假。你不怕破不了案被老大干掉吗?”露西表现出对朋友的关心。
“我试试吧,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不认真破案的警官。如果你能偶尔帮一下我,就更好了。”他朝露西微笑,给了一个飞吻。
“哇,你太懂我了,我一直想参与这个案子,老大说我只配在办公室接电话,菲利普,谢谢你的信任。”露西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本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菲利普看出了她的心思,爽快地邀请她一起破案。
“就你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最重要的,你要相信你自己。耐心,我说过,耐心很重要。来吧,关上门,小妞,我们干活!”他冲露西眨了下眼睛,摇摆了下头,示意她把资料箱里的资料拿出来,一起研究。
“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事件的经过了解清楚,把案件的疑点找出来。”他在白板上写写画画,让露西帮他记录下所有疑问点。
死者,哈赛姆,1960年生于伊朗色拉子,1990年移民到美国,哈佛生物学、物理学博士。离异,前妻死于肺癌晚期。有一个儿子叫山姆,年轻有为,与父亲哈赛姆关系不佳,是美国生物制药公司Ican的创始人。
菲利普将几个关键人的头像贴在了白板上,坐在摇椅,托起下巴,聚精会神地思考起来。齐诺比娅女王,二十几个IS恐怖分子,考古学家拉苏尔,生物学家哈赛姆,沙漠里救哈赛姆的无名氏,哈赛姆的两名助理,飞机里的第五个人,谁是凶手?……
“露西,我们看下几个关键时间、地点和事件。”菲利普让露西把一张事件追踪图贴在了白板。
9月6日,叙利亚帕尔米拉古城,齐诺比娅女神庙被IS炸毁,女神像的头被盗。
9月7日,哈赛姆飞到伊朗色拉子;听他的好友拉苏尔说起女神庙复原,提议一起前往探秘。
9月8日上午,两人启程去往叙利亚,晚上7点左右在女神庙附近扎营;存活的两名士兵说,听见有人用污秽的语言亵渎女神像。
9月9日,黎明前,IS极端组织突然对营地发动袭击。
6点40分,IS拍摄在沙漠里抓捕哈赛姆的画面。随后,这些人全部被杀。哈赛姆逃脱。
8点左右,哈赛姆和一名欧洲金发男子租用了一辆小卡车到了镇上。有人在镇上看见哈赛姆和金发男子在一家餐厅买过饮料茶水。两个人很融洽。
8点之后,哈赛姆在叙利亚临时购买的手机号码有6次通话记录,4次与他的两位助理(助理死亡,电话内容不得而知),1次与儿子山姆(据山姆说,是日常电话,告知马上要回国了),还有一通匿名电话打往美国,查无此人。
8点半左右,多名目击者看见有两部豪车在小镇上经过,接走了哈赛姆和欧洲男子。
9点半左右,飞机失事。哈赛姆、两位助理,以及机长都在此事件中丧生。
露西看完资料,说:“那个与哈赛姆并肩同行的神秘的欧洲金发男子很可疑,他是谁?”
“他很可能是关键人物。但是小镇上没有任何监控设备,餐厅的老板娘称只记得是一个高个子的欧洲人,金发。小镇上极少出现金发男人,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女人总是会对帅气的男人尤为关注。”
“喔,确实如此,换做我,也会盯着看。”露西抛了个媚眼,故意诱惑菲利普说。
“不穿高跟鞋的女人是诱惑不了我的,抱歉,我们接着往下梳理。”菲利普耸耸肩笑着说。
“你真是不懂风情,难怪单身汉一个。好吧,我们接着看。从IS极端组织成员上传在网上的视频显示,他们确实在黎明时分抓到了哈赛姆,并向美国炫耀,施加威胁,索要上亿美元的赎金。哈赛姆是怎么独自从IS的魔掌中逃脱的,还杀了二十几个训练有素的IS恐怖分子,谁救了他?会不会是那个欧洲男子救了他?”露西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姑娘。
“聪明,但是,也不排除他们只是在半路碰上的,目击者称,那个欧洲男子是个背包客。他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杀掉二十几个IS恐怖分子,应该是好几个人所为。会是谁呢?”
“IS极端组织成员的死亡现场没有任何痕迹。救哈赛姆的人身手了得,如此小心谨慎,在害怕什么?为什么没有露面护送哈赛姆去镇上?”
“你刚才说什么?护送?”
“是的,护送,怎么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多名武装人员救了哈赛姆,然后交由这位欧洲金发男子护送他到镇上?毕竟这么多人携带武器去叙利亚政府军管辖区域,有点招人耳目。”
“有道理。这样就说得通了,那么,回到我们讨论的原点,关键人物还是这个欧洲金发男子。他不仅是嫌疑犯,也和拯救哈赛姆,干掉二十几名IS恐怖分子有关系。”
“小卡车的主人也证实,金发男子和哈赛姆一起出现在村里,支付给他很多钱,找他租的车到镇上。高个子男子和哈赛姆看上去很熟络。”
“嗯。我在想,或者他可能就是IS极端组织里的一员,临时叛变,杀了其他人,救了哈赛姆。”菲利普在白板上写下又一个关于金发男子身份的大胆推测。
“有这个可能性。”
“那么,下一个问题,齐诺比娅神庙复原事件与哈塞姆死亡事件有关联吗?如果有关联,这个‘神迹’是谁干的?”菲利普抛出这个无解的问题。
“那两个亲历神迹的孩子说,他们醒来时还收到了女神的礼物——一箱黄金和一个足球。两个孩子被父亲追问,他们才把晚上看到的神庙发光的情景告诉父亲。孩子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神迹,认为那是魔法,是他们的父亲说那是女神显灵了。而据追踪,这箱黄金来自一个死去的阿拉伯大毒枭,足球是城镇超市买的最普通的一款,无法查证购买者。”
“露西,你相信神迹吗?”菲利普问。
“我信上帝!”露西没有正面回答。
“我倒觉得这是人为。类似于替天行道之类的人为。”菲利普盯着白板上的线索,在白板上写上几个大字——“人为还是神迹?”
“神迹?如果女神真的存在,她为何不救敬仰她的拉苏尔,却让侮辱她的哈塞姆逃出沙漠?所以,我认为齐诺比娅女神并不存在,是有人在捣鬼!”
“太棒了,露西,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史密斯之前怠慢你,太可惜了。”菲利普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得力的助手,“会不会和阿拉伯大毒枭的死有点关系?”
“很可惜这条线索的报告是,无法查证。当地警方说,大毒枭在家里服药自杀,死的时候很安详,跪地在做祷告,死之前半小时将两亿美元的资产捐给了几个慈善机构。现场没有任何被谋杀的迹象。”露西看了报告说。
“这个大毒枭会突然良心发现,向真主忏悔?”菲利普不相信毒枭会自杀。
“谁知道呢?目前没有线索显示毒枭的死和女神庙复原、哈赛姆死亡有关系。若真有,那应该是一个实力雄厚的人干的。没人敢动毒枭的金子。而且,这些金子从迪拜运到了叙利亚的帕尔米拉古城,胆子太大了。”露西补充道。
“再看看孩子们的口供,小孩子们收到的那箱金子和足球到底怎么回事呢?深夜,一个五岁的孩子醒来尿尿,看见了古城七彩的荣光,于是叫醒了他六岁的哥哥爬到石墩上看‘美丽的魔法’,紧接着,他们身边掉下来一个百宝箱,两个孩子欣喜万分地睡去……俨然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菲利普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困惑。
这些奇怪的人和事件相差万里,线索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只能说明,复原女神庙的人和杀害科学家哈赛姆的“凶手”拥有不可小觑的力量。
不知不觉,两人讨论到凌晨两点。联邦调查局只剩下菲利普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后来,索性两人在办公室里睡着了。
第二天,同事们开始传两人的绯闻。
“菲利普老兄,你的口味真的很重。”路过的警员们开起两人的玩笑,“有点饥不择食。”
露西上前噼里啪啦两下,将一名取笑菲利普的探员擒拿了:“管好自己的嘴!”办公室里一片起哄声和口哨声。史密斯警官说:“你们干什么呢?省点力气干活!”
菲利普尴尬地笑笑。
露西给菲利普买来早餐,两人关起门来继续工作。“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亲爱的,我无所谓,我倒是比较担心你。”菲利普喝了口咖啡说。
“我?你没看见刚才我怎么收拾他们?”露西显得很骄傲。她边吃三明治边说:“哈赛姆的团队遭到IS攻击后,怎么会只有他独自逃脱?也许他和IS有什么交易?在返回美国的专机上发生了什么?飞机是事故坠毁,还是有人刻意引爆?IS宣称对哈赛姆死亡事件负责,是他们故意借哈赛姆的名气挑战美国人,还是事实?这个案子了解得越深入,疑点反而越多。”
“快吃,别老想着案子。”菲利普没有回答露西,其实,这也是他的问题。
“失事飞机的黑匣子显示有五个人(哈赛姆、机长、女助理、男助理、陌生男子)的声音,为何失事现场只有四个人的尸骨和基因信息?还有一个人是谁?说‘太迟了’的那个人是谁?到底是什么事情太迟了?他在飞机失事前逃脱了吗?怎么逃脱的?”
“还有,一个残破的黑匣子怎么会在送返美国的途中被盗?谁盗了它?IS盗了它?还是杀害哈赛姆的罪犯盗了它?或者另有其人?黑匣子里有什么秘密?”菲利普也开始提问了。
两个人PK提问,相视无解,哈哈大笑起来。
“露西,我必须去一趟叙利亚,今天下午就走。”菲利普拿纸巾利索地擦了下嘴巴,将脏纸巾揉成团,精准地扔进了三米外的纸篓里。
“下午?时间太急了吧?听说在叙利亚办案条件不便利,困难重重。我和你一起去。”露西差点被最后一口三明治噎住。
“再难也要试试。那里不安全,你还是在办公室里等我消息吧。”菲利普说,“我一个人办案习惯了。”
“不,正是因为不安全,我才要和你一起去,别忘了,我的身手比你好,我是神枪手。”露西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练习了十多年的柔道、擒拿,还有射击。
“好吧,勇敢的姑娘,麻烦你保护我这个老男人。咱们一起去一趟死亡现场,见见传说中的女神庙,希望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2015年10月25日,中国,上海,我的公寓。
我叫雨果,上海一家生物制药公司的小白领,每天早九晚五的工作,我做梦也没想到,在我匆忙刷牙,赶早班车去公司的枯燥早晨,一个叫菲利普的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警官会按响我家的门铃。
“谁呀?”我披着凌乱的头发,嘴里满是牙膏里的泡沫。在我千篇一律的生活里,这么早按我家门铃的只有快递,或者物业管理人员。
“这么早送快递?还是收物业费?”我烦躁得挠挠头。
“你好,雨果小姐。”一个四十多岁、穿着GAP牌T恤衫和牛仔裤的美国男人出现在我面前,他出示了他的证件。没吃过猪肉,但也会见过猪跑。美剧看多了,FBI几个字还是熟悉的,但我分辨不出真假。生活告诉我,骗子挺多的。我哐当一下关上了门。
“雨果小姐?”那个男子喊道。
“别叫了,我不认识你,小心我报警。”我不以为然,继续刷牙,骗子都骗到我家门口来了。倒也不怕,我住的社区里到处是摄像头,光天化日之下,这个FBI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何况,繁忙的早晨,上上下下的楼梯间里,邻居们来来往往。
我用浅薄的防卫常识安抚自己,没有罪犯会愚蠢的选择在早高峰时间作案。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真的是FBI!
我从猫眼里偷窥了他一眼,他在门口抽着烟,背靠着墙等待。
哦,若是这样,我犯了什么罪?我活了27岁,压根儿没去过美国。我所在的生物制药公司倒是有几个美国同事,莫非是他们犯了罪?
半个小时后,我吃完早餐打开了门,吓了一跳:“你还没走?”
“雨果小姐,冒昧打扰,我就不进去了。”他在和我贫嘴。
“你这人挺执着,也挺无赖的,我也没打算让你进来。”
“哦,对,是的,那么,这是我的名片,我有件事情想找你谈谈,你方便的话给我打这个电话,任何时间和地点都可以,你定。给我十分钟就行。”他很急切地期待我的回答。
“是谁犯了什么罪吗?”
“嗯,是的,很重要的事情。也许,你能帮到我。”他郑重其事地说。
“十分钟?好吧,那麻烦你在楼下的花园等我吧。那里人多,我也是为我的安全考虑。我换双鞋就下楼。”
“哈哈,你想多了。即便你触犯了美国的法律,我也不会在中国的国土上,贸然闯入你的家中把你抓走。你可以到美国大使馆弄清我的身份。”他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安慰了我忐忑不安的心。
不过,谁喜欢警察一大早来敲自己家的门呢?何况,美剧上的FBI都是西装革履,他一身GAP休闲装糊弄谁呢?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出示给我看。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不问我是否认识霍金或者比尔盖茨呢?”我看到照片,苦笑了一下。这个自称FBI的美国男人大老远跑来,就问我这个幼稚的问题吗?
“我是很严肃地在问你呢。”
“菲利普先生,他是大名鼎鼎的著名生物学家哈赛姆,无人不识,无人不晓,我几年前还听过他在中国的演讲。他不是飞机失事死了吗?”我不耐烦地说。
“那你认识什么金发的高个子欧洲男子吗?个子大约1.85米,长相英俊。”他比划着。
“我倒是想认识。可我们公司只有两个外国男人,哦,对了,还是你老乡,美国人,大腹便便。一个平头,一个秃顶。”我焦急地看看表,要错过班车了。
菲利普觉察出我没有撒谎,事实上,他在找我之前已经对我的祖宗十八代都做了详细调查,包括我从大学到现在历任男友的简历。他得出结论:这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女孩,如同白纸一张。
“如果发现什么可疑的金发高个子男子,麻烦给我打电话。”他的眼神里有渴望。
“哦,好的。”我又看了看他的名片,“我会有危险吗?”
“我不确定,但是,希望你发现任何可疑的欧洲面孔能打给我。谢谢!”
2015年10月28日,中国,上海,某午夜影院。我和山姆相遇。
这是浪漫的一天。
山姆,我的未婚夫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们在午夜的电影院相遇。影厅里,一前一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我们都是孤独的灵魂,在无聊的零点十分,看了一部没有任何情欲镜头的欧洲历史战争片。原本死一般寂静的影厅里,因为这部电影,充满了万马奔腾的蹄声,还有兵戎相见的兵器声,轰隆隆的。我吧唧吧唧地嚼着爆米花,想用爆米花裂开的声音,去征服那一声声巨响。
这是无聊里的无聊,没有更无聊的事可以做。
帅气的山姆坐在我侧后方,始终一言不发,我压根儿没留意到他的存在。直到电影结束,他终于起身,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语无伦次地说:“天啦,我憋了两个小时,竟然有女孩和我一样喜欢看这部历史剧。”
我疑惑地看着他,嚼着一口爆米花没有咽下:这男人有病吧?可是他不像是一个坏男人。我快速地评估他身上那件干净的杰尼亚衬衣,还有手腕上价值高昂的百达翡丽限量版古董表。
这是一个讲究的美国男人,关键是年轻、英俊、有品位,还很有钱。我庸俗的魂在作祟了。我对他有了欲望。他是我的猎物。可是,根据我在都市的生活经验,面对有钱的男人,我要遮掩这种欲望,表现我的矜持,让我看起来像个落入凡间的天使。
他紧张的双手在揉搓,接着说:“这一定是天意。我在这里出差,没什么朋友。其实,我都不知道电影在讲什么,我一直在看你,期待它早点结束,哦……还没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山姆。”
走出电影院,我和这个长相英俊、说话结结巴巴的美国男人一起去了衡山路的酒吧,以为他是一个寂寞的男人,就像我一样过着乏味的生活,我们需要体验一点别样的刺激,融入凡尘。可是,我们聊到了清晨五点,他送我回家,我们没有上床。只有一个“晚安和早安”的拥抱。
他是个好男人,也是个迟钝的笨男人。聊天中,我们发现我们有许多共同的爱好,比如,我们都在生物制药公司工作,我们都热爱阅读历史书,我们都喜欢旅行。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是单身。
菲利普警官发来了问候的简讯:“有什么可疑的人吗?记得随时打给我。”
可疑的人?山姆算不算?他的头发不是金色的,是黑色的。他的个头也没有185厘米,也不是欧洲人,唯一满足条件的是外国人,年轻英俊。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信任菲利普警官,大概是他有着一张真诚的脸庞。
“山姆?美国人?他的全名是什么?”
“等等,我看看他的名片。山姆·贾巴利塔埃姆。”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菲利普暗自想。
“喂,菲利普警官,就是这样,有问题吗?”我急切地问他结果。
“好的,谢谢,雨果小姐,你放心吧,他不是我要找的人,但是也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知道的,穿着杰尼亚衬衣的男人都不太好对付,正如,不要轻易和穿着PRADA的姑娘上床一样。”
“哦,谢谢,菲利普,你是个有意思的人。保持联络!”
2015年10月29日,中国,上海。山姆是嫌疑犯之一。
挂断我的电话,菲利普火急火燎地给搭档露西打电话。
“山姆来上海了?”菲利普憋着一团怒火,直接问。
“他昨天早晨还在纽约。”露西正在大街上端着热咖啡过斑马线,听出菲利普有些生气,愧疚地说。
“你没有跟踪他吗?”
“我?对不起,我这两天疏忽了,家里的狗生病了。”露西突然想起什么,停在了路中央,嚷嚷说,“这个畜生,肯定是他派人给我的狗下了泻药,然后甩掉了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红灯亮了,被她挡住的车子按着喇叭提醒她快走。
“露西,我们一刻都不能松懈。他在上海,见到了雨果。我想我们被利用了。”菲利普火冒三丈。
“别让我碰见他,否则我踢烂他的屁股,也让他尝尝泻药的滋味。”露西咬牙切齿地说,手里的咖啡杯被她捏得变了形。
一周前的一个早晨,趁着山姆去Ican公司上班的时间,菲利普蒙着头巾,翻墙进入山姆的别墅。露西则一路跟踪山姆,担心山姆中途返回发现菲利普。
菲律宾女佣戴着耳机,扭动着丰满的身躯,正在厨房里打扫卫生,吸尘器嗡嗡地响。菲利普蹑手蹑脚进了山姆的卧室。
山姆是个谨慎的人。卧室里一定有秘密。进他的卧室必须要经过指纹识别,验证通过后,门才能打开,所以菲律宾女佣都是在山姆在家的时候才能进屋打扫房间。
获取山姆的指纹信息,对于一个联邦警察局的探员来说,不是难事。露西早在几天前就通过山姆拿过的咖啡杯获取了指纹信息。
门开了。
菲利普悄悄关上门,在山姆的房间里逐一排查。首先查看房间的角落里有没有安装摄像头。
这个年轻的企业家很注意保护隐私,以至于互联网上查不到他和父亲哈赛姆的合影。媒体只知道哈赛姆有个儿子,具体姓名、相貌,无人知晓。
山姆的房间里摆放着几张照片,那是早年间一家三口的合影。山姆穿着棒球服,笑得青春洋溢。
菲利普拿出手机拍了几张房间的照片。突然发现,卧室的洗手间里延伸出去一个隐蔽的小书房。他又推开门进了书房,心想一定有秘密。书房的墙上果然有张A4纸打印出来的画像,画像上写着:
WHO ARE YOU?(你是谁?)
WHO DID IT?(谁干了那件事?)
菲利普拍下了这张照片。
在昏暗的灯光里,他凑近想看清楚那张画像。“这家伙搞什么鬼?画上的女人不是齐诺比娅女王吗?只是穿着、头饰,不像几千年前罗马时代的装扮。”菲利普十分惊讶。
山姆不可能不知道齐诺比娅女王。“他为什么要找这个女人?莫非有个女人长得很像齐诺比娅女王?莫非这个女人与他父亲的死有关联?”这张画像又把菲利普带进了谜团,他的脑袋里一团乱麻。
从山姆家里出来后,菲利普通过联邦调查局的资料库,查询这个画像中女人的信息,无果。他陷入焦虑。
“别灰心,菲利普,也许她不是美国人,这是一个东方面孔。”露西安慰搭档说,“我们应该查查叙利亚人,再辐射到中东乃至中国。一定可以发现什么。”
“也许这是狡猾的山姆在戏弄我们。我始终怀疑他。他有杀人动机。”菲利普查了山姆公司的资料,他有充足理由怀疑山姆谋杀亲父。
山姆年轻有为。七岁时随父亲哈赛姆从伊朗移民到美国,受到移民歧视,他与父亲哈赛姆一样自尊心极强,立志长大后进入美国上流社会。耶鲁大学毕业后,他创立生物制药公司Ican,公司发展很快,大部分产品得益于他父亲哈赛姆的发明专利。该公司近来因企图收购竞争对手——一家中国大型制药公司,而陷入财务危机。传闻他的父亲哈赛姆曾多次阻挠这次收购计划。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不好。哈赛姆12年前与山姆的母亲离婚,8年前他母亲查出肺癌晚期,临死前哈赛姆还在实验室里工作,没能陪在前妻左右,为此,山姆很恨他父亲。
山姆的母亲去世后,哈赛姆的事业如日中天,科研成果频出,但是也传出许多绯闻,其中最离谱的是与小三十多岁的女助理传出婚讯。
“山姆很有可能因为公司财务危机、父亲娶娇妻、未来财产分配等诸多问题,对他父亲和他父亲的情人加以迫害。”菲利普笃定地说。虽然他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他怀疑山姆。
他曾与山姆打过交道。
在飞机失事前,哈赛姆用临时买的叙利亚手机只给四个人打过电话:他的男助理、女助理、儿子山姆,还有一个匿名电话。两个助理和哈赛姆死在飞机上,因此通话内容无法知晓了。但是,与山姆的通话内容是值得怀疑的。匿名电话更是一个谜。
被问起电话的内容时,山姆曾不耐烦地回答他说:“我再说一遍,我已经回答过之前的警察了,你可以去看口供。真的只是普通的问候而已,我要说多少次你们才相信?他告诉我,他要从叙利亚回国了,希望有时间我们能在纽约见面谈谈。他很关心我公司的财务问题,希望能给我帮助。”
菲利普不信任山姆。他认为山姆在撒谎。理由很简单,山姆的眼神和肢体动作显示他在撒谎。山姆那天回答问题时,情不自禁地揉鼻子,而鼻子里的海绵体撒谎时容易痒。
“也许他确实痒,他的眼神语言是在回忆。”露西也从山姆的微表情判断说,“给一个罪犯看犯罪现场的照片时,他会首先表现出恶心、轻蔑等微表情,但是山姆表现出的是惧怕和悲伤,这不像是撒谎。”
“真正的惊吓持续不到1秒时间,他的惊吓至少有5秒,而且那张死亡现场的照片,他不是第一次看。这又怎么解释?”
“这……”露西在回想山姆的表现。
“当大脑在编故事的时候,手指和眼神不是一个方向,语言和表情相互矛盾。如果一个人皱着眉头对你说‘我爱你’,你一定不会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吧?你发现没有,而且他很刻意地强调与我的眼神交流,即便他不是凶手,一定是为了掩饰什么。”菲利普凭借多年的调查经验判断。
2015年10月29日,中国,上海,外滩。线索断掉,凶手究竟是谁?
“露西,帮我约这只狡猾的狐狸。”菲利普对山姆的态度由怀疑转为敌意。
约见的地点在上海的外滩。山姆友好地上前跟菲利普打招呼,去和他握手:“我们竟然在上海见面了,你好,菲利普警官。”
菲利普没有伸出手。山姆冷笑一声:“你在怀疑我杀了我父亲?”
“不是吗?伪装者!”菲利普叉着腰,他听到这小子说话的口气就忍不住想挥起拳头。他对山姆利用自己找画像主人的事情耿耿于怀。
“那是你不知道我有多崇拜他、爱他。我比你更想知道谁杀了他。”山姆的脸色瞬间转变,他揪住了菲利普的衣领。
“你确定你要和一个联邦探员打架吗?”菲利普对山姆的鲁莽举动感到非常意外,他毫无防备。山姆松了手,又将菲利普推了出去。
“你他妈就是混蛋,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你却偏偏和我过不去。请你用用脑子,考虑下我的感受。”山姆双手支撑在外滩边的围栏上,气愤地说,他落下了几滴泪。有什么比一个警察怀疑他是谋杀父亲的凶手,更让他愤怒和哀伤呢?他虽然恨他父亲,但也同时崇拜和爱他父亲。
“那我们算扯平了,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我上当了。”菲利普意识到山姆和他父亲的情感或许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单薄,可能他误会了山姆。
“菲利普警官,讲话要有证据。”
“我开门见山地说吧,你知道我会潜入你的卧室对不对?那张女人的画像是个陷阱。你想找到画像中的女人,可是你没有办法,通过美国联邦调查局是个不错的主意,所以你利用我,找到了雨果。”菲利普指着山姆,一口气说完。
“好吧,我承认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对,我戏弄了你。但是,你不应该怀疑我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并且潜入我的房间。我完全有理由控告你私闯民宅。”
“雨果没有问题,她是个好女孩,不可能杀了你父亲。我希望你离她远一点。”
“当然,我没有说她是杀人凶手。”
“那你找她干嘛?那张画像上的两句话是什么意思?”菲利普问道,“WHO ARE YOU?WHO DID IT?”
“随便写写的,我不这样写,你怎么会好奇上当,帮我找到她?”山姆带着轻蔑的口吻说道。
“你在撒谎。”菲利普坚定地说。
“对不起,我是利用了你。我上次来上海偶遇她,给她拍过一张照片,很像齐诺比娅女王对不对?没想到世上真有女子像齐诺比娅的。后来公务繁忙,人群拥挤,错过了。我喜欢她,想找到她,就这么简单。”
“你当自己是情圣吗?”
“谢谢夸奖,实不相瞒,我正是。这是我的私事,请不要干预。”
“你最好小心一点,别被我抓到什么把柄。”
“我可以认为你在威胁我吗?”
“你?……”菲利普甩甩衣服,真想揍眼前这个得意忘形的小子,他转身走了,肺都快气炸了。忙活了半天,竟是为这小子泡妞服务!他进了街角一家酒吧,喝掉了一瓶威士忌,消消气。
画像的线索算是断掉了。案件又陷入了迷茫。
菲利普掏出一个记事本,找酒保借了一支笔,写下:
线索:
1.山姆房间里的女人画像(雨果?齐诺比娅女王?被山姆利用,排除!)
2.两个见证奇迹的孩子,阿拉伯毒枭的死和一箱金子
3.哈赛姆出事前打出的四个电话号码,匿名电话是打给谁的?内容是什么?
4.哈赛姆死亡前与儿子山姆的通话,内容到底是什么?
5.欧洲金发男子,背包客,高个子,185cm左右。他是谁?
6.哈赛姆飞机上运送的金属货物箱残骸(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宝贝,会是人吗?)
7.黑匣子里第五个人的声音,只有三个字“太迟了”(这个人是谁?他还活着吗?是不是装在金属货物箱里的“东西”?)
菲利普抽完几支烟,把第一条线索划掉,依靠剩下的几条线索,基本处于大海捞针的状态。那几个被无名人士射杀的二十多名IS恐怖分子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线索,可见解救哈赛姆的无名氏经验丰富,行为处事极其谨慎。对失事飞机更是无从下手,现场乌黑一片,只剩下一堆残骸,受害者的几具尸骨也不完整。
黑匣子被盗,只能说明这是一场谋杀。也许“凶手”担心黑匣子里的信息被识别,所以盗走了它。或者,有人担心黑匣子里有什么秘密,盗走了它。
“这是谋杀!找到凶手!这是谋杀!找到凶手!”菲利普提醒自己说,他开始神神道道了。
2016年9月,叙利亚,齐诺比娅女神庙。凶手终于再次出现了。其实,凶手一直离菲利普很近。
离事件发生,几个月过去了。
菲利普飞遍了迪拜、叙利亚和伊朗,始终一筹莫展。
FBI办公室找不到消失的黑匣子,它就像从世界上蒸发了一样。飞机残骸里的碎片,也在无数个夜里被附近的叙利亚人捡回去做了遮风挡雨的工具,或者孩子们的玩具。菲利普站在飞机失事现场,一声怒吼。
阿拉伯人对大毒枭的死给不出合理的解释,甚至有人认为他是服毒自杀。菲利普不相信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毒枭会突然良心发现,向真主忏悔而自杀。他的一盒金子怎么一夜之间跑到了齐诺比娅古城,落在了两个见证奇迹的孩子手里,始终是个谜。
平凡的人们认为那是神迹,他可不信。
他重复哈赛姆的行迹,从美国飞到伊朗,到达色拉子,又飞到叙利亚,飞往帕尔米拉古城。然后,在沙漠里模拟被IS追捕,从沙漠里出逃到村庄,找到村里的卡车司机送他去镇上的餐厅……他把自己当作哈赛姆,猜测这个过程中发生的每个细节。
哈赛姆是怎么从IS手中逃脱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人能将二十几个IS极端分子杀死,而且每个人都是一枪毙命?
那个多次出现在哈赛姆身旁的高个子男子是谁?如果他和哈赛姆关系亲密,为何在哈赛姆死后没有露面?难道他也死了吗?或者他就是凶手?他会不会是黑匣子里出现的第五个声音“太迟了”?如果是,是什么分歧导致他与哈赛姆反目,从关系亲密转为谋杀?棺材里的东西会不会是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凶手”?哈赛姆为什么要把一个活人装在棺材里?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他把帕尔米拉古城当作临时的家,搭起帐篷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和途径这里的难民、考古学家们待在一起。他在等待“神迹”再次出现。
露西说他疯了,哈赛姆案件就像毒品一样侵入了菲利普的身体。
悬疑越多的案件,让他越上瘾。
许久都破不了案,菲利普警官靠酒精来麻醉自己。有一天,他回到美国的家。如平常一样打开满满的信箱,里面有他订阅的报纸,一些信件,还有银行的账单,商家的广告单。他懒得拆开看,扔在了餐桌上,转身放下车钥匙,心不在焉地打开电视,进厨房冲了杯牛奶,喝了一口。牛奶过期了,一口馊味。他恶心地吐了出来,却喷在了餐桌的那摞信件上、地板上,还溅在了他的白衬衣上。
“真见鬼!”他懊恼地将杯子丢进了洗碗池,抽了几张餐巾纸擦拭他的白衬衣,还有餐桌。一封白色信封的信件映入眼帘。他翻过面,没有地址。显然,这封信是被人丢进他的信箱的,不是远方寄来的。
他冷静地坐下来,警察的敏感性让他捏了捏信封,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不是炸药之类的危险品。他迅速拆开了信封,读着读着,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天啦,上面的话让他热血上涌。
“哈赛姆打往美国的匿名电话是打给副总统的,飞机的棺材里装着基因变异人。锁定副总统!他了解真相!销毁这封信。”
他再也坐不住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是谁给了他这封信?会不会又是一个骗局?
总统办公室的人?副总统的仇家?副总统身边的人?还是,偷了黑匣子的人?
也许是他!凶手!不,严格意义上讲是基因变异人?
总之,一定是一个具有大能量的人。否则,他无法获得这些连FBI都不知晓的关键信息,和副总统过不去。副总统是下一届总统的候选人,也是呼声最高的总统候选人。
不管提供线索给他的人是谁,找出真相才是菲利普最关心的。要知道,哈赛姆的死亡事件差点演变成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IS声称杀了哈赛姆挑衅美国政府,而美国政府怀疑叙利亚政府军和俄罗斯人杀了哈赛姆。
他烧毁信纸和信封,匆匆推开门跑了出去。不管信件的线索是真还是假,他要做一次冒险,触碰美国权贵的雷区,调查副总统。
他必须小心谨慎,不能将这个消息走漏给任何人。因为,很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误导他调查副总统,也许副总统并不知晓基因变异人。政治家之间的斗争从来就是腥风血雨的。他不想被牵扯进去,他只想找到真相。
他的身后,几个黑影紧紧跟随。
深夜,他走进FBI办公室,输入自己的查询密码,查阅了副总统的所有资料,还有近几年的言论。自从白宫点名要他调查此案后,联邦调查局给他开通了管理级官员的权限,方便他查案。
副总统的生物学专业背景是众所周知的。他与哈赛姆也多次在公众场合合影,但这并不能证明两人的私交紧密。他在办公室里待了好几个小时,天快亮了。终于,有一条惊人的消息映入他的眼帘。副总统曾供职于某研究所,同期有一个基因研究项目是与哈赛姆所在的研究所合作。“这说明他们几十年前就相识了,而且一起主导了一个人类基因项目。”菲利普惊叹道。
菲利普离开后,一个苗条的身影进了FBI办公室,潜入他的电脑,查询他的浏览痕迹。黑影的手指在桌面上紧张地敲打了两下,删除了浏览记录,关闭了电脑。
“他发现我们了。是否需要动手?”黑影拨通了一个电话,冷静地说,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有证据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男士的声音。
“没有,应该只是猜测,他急冲冲地从家里跑到办公室,只为了查阅你的简历。”身影说。
“继续跟踪他,如果他发现秘密,干掉他!”男士说。
“是!”
“黑匣子有下落吗?”
“暂时没有。”
“希望那玩意永远找不到。”
“您放心,即便被人找到,用现代科技复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还是小心为妙!”
正当菲利普斗志昂扬地侦探副总统的行踪时,他的上司史密斯突然说,白宫对他很失望,奉劝他“休假”一段时间。
“再给我两个月时间,我一定可以破案。”菲利普央求说。
“这是白宫的命令!”
“总统?可是,之前是他点名让我调查这起案件的。”
“没错,但是,伙计,快一年了,我们调查无果。白宫决定我们停止对此案的调查,移交案件。”
“停止?移交?史密斯,还有哪个部门比我们更清楚这个案件?中央情报局吗?这件事和叙利亚人、俄罗斯人没关系,我保证!”
“证据呢?你说它只是一场简单的谋杀案,证据呢?请服从上级的决定!这是大老板的指示!”史密斯大声说。
“FUCK YOU!”菲利普摔碎了史密斯桌上的杯子。露西慌忙赶过来:“发生了什么?”
“休假!”菲利普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混蛋让我们休假!”
菲利普解开领带,叉着腰在办公室里徘徊:“你知不知道,再给我两个月时间,我一定可以破案。”
史密斯耸耸肩,摇摇头:“很抱歉,菲利普,这是大老板的决定。”
他无处可去,每天梦游似的在酒吧里度日。搭档露西也被上司派去执行新的任务——继续在办公室里接听电话。
进入9月的一天,菲利普的身边来了一个人,趁他不注意,在他旁边放了一张纸条。
他迷迷糊糊地打开纸条,惊讶地从高脚凳上跳下,不料没有站稳,摔倒在地。那字条上写着:“哈赛姆的死是个意外,与伊朗和叙利亚无关,想找到我,到齐诺比娅!只是,小心你的尾巴!”
他想在酒吧的吵嚷人群里寻找给他字条的人,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跑到经理室去查看监控,但画面太黑,灯光闪烁,根本看不清人的长相,何况那人还戴了一顶帽子。
“是他,一定是他!”菲利普抽风似的冲出酒吧,跑到大街上,四处寻找。
按照字条的指示,他奔赴叙利亚的帕尔米拉古城。
露西一天没他的消息,问他:“你去了哪里?”
“他约我到齐诺比娅见面。”
“什么?”
“凶手,他一定是凶手,他约我在叙利亚的齐诺比娅神庙见面。”
露西被他的话震住了。她不相信这是菲利普的胡言乱语。“你疯了吗?一个人去叙利亚?如果真的是凶手,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菲利普急于找到凶手,他匆匆挂断了露西的电话,打出租车回家取护照,赶赴机场,一刻也不停留。
当菲利普赶到齐诺比娅女神庙时,神庙的大门关闭着。“怎么大白天把门关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拔出枪,向神殿靠拢,慢慢推开了紧闭的大铁门,他甚至期待“凶手”出现。
虚惊一场:一名法国白胡子考古学家正在齐诺比娅女神庙考察,他不像是凶手。菲利普收好枪,如果老头有行动,他随时准备把枪掏出来。
他喝了口随身带的酒壮壮胆,走到了白胡子老先生的旁边。“大白天的关门干什么?”
“安静!怕外面的世界惊扰到齐诺比娅女王。”老先生趴在梯子上,拿着放大镜好像在数齐诺比娅的头发数量,严肃地说。
菲利普笑了笑:“您是在数女王的头发吗?”
他时常为考古学家们怪异的行为而发笑。之前,他还遇到一个在齐诺比娅考古的美国人数墙上和地面的砖,他告诉菲利普这是项非常有价值的工作。菲利普想,难不成还要建立一座一模一样的神庙吗?
自从女神庙神奇复原之后,考古学家越来越疯狂了。
“你是来探险的?这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尽管军队已经控制了这个区域,还是担心IS极端组织会反攻。”老先生奉劝他说,“这里也不适合饮酒,会招来杀身之祸。”
“先生,我不是穆斯林。”菲利普环顾四周,有几个穆斯林工人在帮法国人干活,他悄悄把酒瓶藏了起来。在叙利亚,当众饮酒不是明智的行为。谁也不想被IS极端分子野蛮地抓到笼子里游街示众。
“这里没有宝藏,即便有,也早就被强盗们抢光了。”老先生继续说。
“不,我不是来找宝藏的。”菲利普的声音很低,像个颓废的流浪汉。他觉得自己被“凶手”耍了,这里和以前一样,除了考古人员换了一批,没有任何变化。
“哦?那你来旅游?你不像是考古工作者。”老先生放下手头的放大镜,低头看着他说。
“随便走走。”菲利普警惕地打量着帮助法国人测量的当地人,那些人不像是可疑的人。
“随便走走?没有人会到帕尔米拉随便走走。你能把记录表递给我吗?你看起来很紧张,放松点。”老先生示意菲利普把工具箱里的记录本递给他。
“您有什么重大发现吗?”
“真美,她自诩为克里奥帕特拉的后世,但是她的美貌、贞洁、智慧和勇气远胜于克里奥帕特拉。”老先生从梯子上下来,轻轻挪动梯子,准备换个角度欣赏齐诺比娅的雕塑,“她的牙齿像珍珠一样白,大大的黑眼睛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辉,笑容如此甜美。难怪,历史记载,在公元272年,罗马皇帝奥雷里安反攻,俘虏了齐诺比娅,并在罗马的凯旋式上让她戴着金锁链以炫耀战功,她的庄严和美貌轰动了整个罗马城。”老先生滔滔不绝地讲道。
老先生停顿了下,接着说:“罗马帝国时代,曾经挑战帝国权威的女性君王,总共三位: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Cleopatra);英国女部落首领,布狄卡(Boudica);叙利亚的帕尔米拉女王,齐诺比娅(Zenobia)。我最喜欢齐诺比娅。”
看得出来,又是一个齐诺比娅的粉丝。菲利普暗自笑笑。他对齐诺比娅的故事已经烂熟于心。
他放下戒备之心,和老先生聊起天来,说:“我听说关于她的死有许多不同的记载,有的说她是病死的,有的说她是绝食而死,也有的说她是被砍了头。您倾向于哪一种说法?”
老先生说:“在这些说法中,最乐观的一个版本则是:奥勒良对齐诺比娅动了恻隐之心,把自由还给了她,赐给她位于蒂沃利(今意大利共和国境内)的一处环境幽雅的住宅,在那里,齐诺比娅成为一名罗马主妇、著名哲人和社会名流……”
突然,老先生话锋一转,目光投向远处的大铁门:“嘘,安静,神迹出现了。”
“什么?”菲利普也向大门的方向望去。
“你看,齐诺比娅的眼睛看向哪里?”
菲利普眯着眼睛,站在雕塑的后方,踮起脚,什么也没看到,又着急的爬上楼梯,和老先生站在一起,顺着齐诺比娅的眼睛方向看出去,说:“门,大铁门。”
“稍等,等阳光照到那个位置。再看,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看。”
“画?我好像看见了一幅画,不,好像是一个数字。”
“是的,别急,还有两分钟到12点,你再看。不可思议,隐形的画。在正午12点阳光的作用下会看到的画,其他时间,就是一面光秃秃的铁门。”
“画的内容是什么意思?”菲利普从未注意到墙上那幅隐形的壁画,他想,以前估计没有人会在中午12点进门后关上大门,爬上梯子,顺着齐诺比娅眼神的方向看过去。
“这是敦煌石窟的外观图。”
“敦煌?”
“是的,中国的敦煌,丝绸之路的重要站点。见鬼,怎么会在这里?”老先生很诧异。
“很奇怪吗?”
“是,这里以前肯定没有这幅画。”老先生肯定地说,他有他的依据。
“哦?”
“很可能是神庙炸毁后有人画上去的,可是他怎么做到的?女神果真显灵了吗?”老先生如获至宝,开玩笑说,“也许运用了什么高科技。”他准备拍下来这张画,可是相机里却不见画的影子。他打开门,走出殿外,招呼助理赶紧给他再拿一部相机过来。
“另一种可能呢?”菲利普紧跟其后。
“只有第一种可能。”老先生接着说,“敦煌石窟最早开凿于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沙门乐僔戒行清虚,当他行至莫高窟所处的地方时,忽然看见鸣沙山在一片金光中化现出千佛状,于是开始在那里修造洞窟。但是,刚才忽闪而过的数字257是什么意思呢?”老先生疑惑地打开了电脑。
“对,我刚才也看见了画里有个数字257,在一个洞的上面。”菲利普努力回想着,与老先生有了共鸣,虽然他搞不清楚这幅画有什么奇怪之处。
“你确定在洞的上方?我想我知道了。”老先生说。
“知道什么?”菲利普摸不着头脑。考古学家们总是疑神疑鬼的。
“稍等。”老先生通过搜索引擎找到了敦煌的257号洞窟,他指着画面对菲利普说,“257是一个洞窟的号码。”
“洞窟?”
“对,敦煌石窟是东方的卢浮宫,有近千个洞窟,每个洞窟都有一个号码。洞窟以精美的壁画和塑像闻名于世,有大量的佛经故事画和佛教雕塑。”
“那么,257号洞窟里是什么?”菲利普急切地问。
老先生在搜索引擎上查找257号洞窟的信息,“我们查一下。这个洞里最著名的是《九色鹿经图》,是中国北魏洞窟的代表作,同时也是敦煌莫高窟最优美的壁画之一。我曾经专程去敦煌了解莫高窟的文化,所以印象深刻。奇怪的是,中国北魏时期的年限是公元386—534年,齐诺比娅女神庙的修建时期要更早,大约在公元270年,所以工匠们不可能会画出这幅画。另外,从宗教、文化层面讲,波斯人的建筑里表达佛家的理念可能性很小。齐诺比娅女王也不是佛教徒。”
“这是佛教的画?”菲利普听得云里雾里。他对中国的历史一无所知,也不了解佛教。
“对,画的是佛主释迦牟尼的前生。”老先生痴迷在这幅敦煌壁画里。
“那些鹿、人都是什么意思?”菲利普问。
“答案自己去找,我不太了解敦煌文化。我只能告诉你,你去中国的敦煌能找到答案。你是菲利普警官吧?”老先生关上电脑,问道。
“你是谁?”菲利普本能地掏出枪对准了老先生,环顾四周,没有什么异样,工人们正在专心致志地干活。
“不,请不要慌张。两天前有个小伙子到达这里,当时我食物中毒,发烧得厉害,多亏他带了药救了我,不然我难受着呢。”老先生似乎能预料到菲利普的反应,一点也不惊讶,慢条斯理地说。
“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菲利普仍然很紧张。
“你听我讲,美国人怎么耐心都这么差呢。那个年轻人走时告诉我,让我帮他一个忙。瞧,就是这幅在中午12点看到的铁门上映出的壁画,他让我帮你识别它。他回赠给我一个秘密,女神像底座下方有个通道,下面有个密室,记录着女王生平的事迹,还有一批未被发现的文物。”
“恭喜你,我不关心密室和宝藏。你还没告诉我,救你的人是谁?”菲利普知道老先生提及的年轻人一定是“凶手”,他需要耐心听老先生把事情讲完。
“你能把枪放下吗?我这么大年纪,第一次有人用枪指着我。老实讲,还是挺害怕的。”老先生幽默地说。
菲利普把枪放下了,但是并没有放下对老先生的提防:“最好你不要耍什么花样。”
“他告诉我,一个叫菲利普的美国警察会到这里来,应该就是你吧,他让我指导你看这幅壁画。你要找的答案就在这幅画中。另外,他还送了你一份礼物。他说,让你假装去门外晒太阳,你会发现一直有人在跟踪你。如果你没有学会甩掉你的尾巴,恐怕永远见不到他。”老先生说。
“什么?尾巴?”菲利普转身向大铁门方向走去,打开门,装模作样的在门口伸了个懒腰,警觉起来,果然不远处的废墟旁闪过几个脑袋。他十分懊恼,又假装吹着口哨,拉开裤子的拉链好像寻找厕所的样子,渐渐靠近那几个可疑的人,接着迅速掏出枪,跳过几个石墩,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要开枪,自己人。”那几个人把枪也对准了他,出示了证件:美国联邦调查局。
菲利普把枪收起来,猛踢了几下石墩,痛得脚快抽筋了。他给露西打了电话:“他妈的,我被跟踪了。联邦调查局的人,你和史密斯在玩我吗?”
“你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只告诉过你,我的行踪。”菲利普怒吼道。
“你在怀疑我?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吗?菲利普,你疑心太重,让我很担心你。你不能神经兮兮的,这样下去,你还有信任的人吗?”露西打起了感情牌。
“对不起,露西,我好像有点神经过敏了,应该是史密斯安排人跟踪了我。”当露西委屈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时,菲利普觉得自己误解了她。
露西松了口气。
“史密斯,请不要跟踪我!我现在休假期,想去哪里去哪里。”他给史密斯打了通电话咆哮了一番,说完也不管史密斯怎么说,他就挂掉了。史密斯感到莫名其妙,回电菲利普也不接了,他已索性将手机调整成为静音。
他转身又回到神庙里。老先生还在聚精会神忙碌着,丝毫没有被神庙外的十面埋伏所惊扰。
“先生,他在哪里?”
“他?他说你不用找他,也找不到他。你要的答案就在这幅画里。他就让我转达这些。必要时刻,他会找你的。”
“好吧,谢谢。”
菲利普准备离开,老先生叫住他说:“不管你找他干什么,警官,他不像是个罪犯。我看见他把仅有的一壶水给我的叙利亚工人们喝,更别说救了我的命。你见过这样善良的罪犯吗?”
菲利普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他一直在和“凶手”玩“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游戏,越多的悬疑,越让他欲罢不能。他必须搞清楚真相,至少知道“凶手”的模样和杀人动机。他决定去中国敦煌一探究竟。
他突然想到去年调查过的中国女孩——雨果,他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雨果似乎和这些事有某些联系。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雨果的电话。“雨果,你在上海吗?我计划过两天去中国的敦煌。有机会见一见你,最近很心烦。”
“太棒了,好久不见。很期待与你见面。”
“你和山姆还好吗?”
“是的,我们正在西藏旅行呢。今天去西藏阿里地区的札达县城。这里真美,你来吗?”
“好吧,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过,注意安全,玩得开心。看来,穿杰尼亚衬衣的小伙子动真情了,我忙完敦煌的事情电话你。”
“我告诉过你,山姆没你想的那么坏。他爱我,他很善良。”
“好吧,你喜欢就好,再见。”
2015年9月,幽暗深处的“凶手”不得不现身了。
幽暗的深处,一个身着风衣的身影压低了棒球帽,悄无声息地紧紧跟随菲利普。他在帮助菲利普甩掉跟踪的人,以便找到合适的机会塞给菲利普纸条。
他确实是杀害哈赛姆的凶手。
长期以来,菲利普只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却不知跟踪他的人来头很大,除了副总统的人,还有总统的人,现在多了“凶手”!
“凶手”默默地在后方将跟踪菲利普的两拨人弄昏迷了。他的嘴角上扬,松了口气。他的麻烦事终于告一段落,但本来单纯的环球旅行计划被搅乱了。
这一年,他做了三件麻烦事:鲁莽地杀了阿拉伯大毒枭,复原了齐诺比娅女神庙,救了科学家哈赛姆。这三件事给他带了许多困扰。
他本来行为低调,独来独往,却鬼使神差地做了三件“神迹”之事,再次干预了地球人的生活。
一年前的一个傍晚,他在迪拜附近的荒凉处歇脚。一个少女和她的父亲开着车从他身旁经过,他们停下车,冲他喊道:“嗨,先生,沙尘暴要来了,快走吧,我们载你一程。”
“啊?谢谢,不用了,我自己走。”
“这附近荒凉,没有什么车,我们载你到迪拜。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善良的少女说。车上,还坐着一只凶猛的狗。那狗在少女旁边很温驯。
“上来吧,年轻人。不然,你会死在这里的。”少女的父亲说,他是个好心人。
“好吧,谢谢你们。”盛情难却,他上了车,紧张地坐在狗狗旁边。那狗一直盯着他,鼻子里哼哼哼的。
“呵呵,你别怕,它很好相处。”少女咯咯地笑着。
“你们欧洲年轻人总是喜欢冒险,生命不能鲁莽。”少女的父亲是个可敬可爱的人,也多愁善感,“我的两个儿子以前也喜欢到处旅行,我总是担心他们的安危。现在他们不旅行了,我更加害怕了。”
“别这样,爸爸。”少女安慰父亲说。
“怎么了?”他问道。这位慈祥的父亲、单纯的少女和狗,让他的旅途有了温暖。
“他们染上了毒品,和大毒枭混在一起。爸爸很难过。”少女忧伤地看着狂沙飞舞的窗外,口无遮拦地说,双手微颤,拉扯着自己的衣服,眼睛里闪烁着泪光。父亲假装咳嗽了一声,提醒她不要讲了,家丑不外扬。
车子很快到了市郊的贫民区。“前面就是我的家了。”少女大叫道,本来笑盈盈的脸瞬间惊恐起来,“呀,父亲,那边好像失火了!”
“哦,天啦,那是我们家的方向。”少女的父亲加大了油门。“凶手”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他想说,你们放我下来吧。但少女的父亲焦急地往前开,也忘了半路放下他。车子一路开到了他们家门口。
“该死!”少女的父亲歇斯底里地怒吼,少女也恸哭起来,那只凶猛的狗发出尖锐的吠叫。他们匆匆下车,向着火光奔去。
他怵在原地,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少女家被人纵火了。
人们在议论,说有一帮人冲进了他们家里。少女的两个哥哥和妈妈被捆绑起来,被人放了一把火,烧死了。传言他们得罪了大毒枭,私吞了一批毒品。
少女的父亲昏厥了过去。少女无助地向围观的人们哭喊着:“救我爸爸,救我爸爸!”
他急忙跑上前去,抱起少女的父亲送往医院。在医院里,他听少女和她的父亲讲述了大毒枭的暴行,许多家庭都深受毒品的危害。这是“凶手”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家庭的不幸。
“这里的富豪们是毒品的最大买家。所以,他们也在暗中保护了毒品的供应链。”
“警察不管他吗?”
“警察、法官都被他收买了。”少女的父亲绝望地说,“真主会惩罚他的。”那张瘦弱的脸上只剩下悲伤。少女的双眼红肿着,握着父亲的手,继续哭泣。
走出医院,他的内心无法平静,竟然落下几滴泪来。
他搜索了大毒枭的行踪,定位了后者在迪拜高楼大厦里的豪宅。他深夜降落在大厦的顶楼,沿着玻璃外墙潜入大毒枭的房间。在房间里,他设置了智能化的消声器,投毒暗杀了毒枭,还逼迫毒枭捐赠了所有的钱财给慈善机构。毒枭的保镖们在房间外完全不知情,听不见房间里面的任何动静。
他带着毒枭保险柜里的一箱金子和现金,飞檐走壁,潇洒地走了。他喜欢金子,也喜欢撒金子,就像救世主一样撒下金子,施舍给需要的民众。
曾经,他常常做这件让他兴奋的事。
午夜,他回到了医院,将一些现金悄悄留给了少女和她的父亲,留言:“善良的人们,请相信真主的力量!”
然后,他继续踏上旅程,去往叙利亚。他要飞去传说中的齐诺比娅女神庙。他刚刚在医院走廊的电视新闻里看见,那座神庙被IS摧毁了。他十分懊恼。
齐诺比娅女神的雕塑像,对他意义重大!他曾多次专程飞去女神庙,瞻仰女神像。
是的,他要替天行道,施展人们眼中的“神迹”去复原女神像和女神庙。这个想法非常大胆,让他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尽管会冒着揭露身份的风险,但是,他非做不可。
只有在“神迹”面前,那些破坏古迹的恶徒才会有畏惧之心。
在沙漠里遇到哈赛姆纯属意外,如果不是哈赛姆死亡事件,美国人根本就不会发现他的存在,更不会到处搜捕他。
平凡的人们只会认为这是又一个神迹,这是上帝的裁判。
他以为“哈赛姆死亡事件”会像“大毒枭之死”、“齐诺比娅女神庙复原事件”一样成为未解之谜,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会忘记这些事情,只会越描述越神乎其神。但是,他低估了地球人类的探索能力,没想到美国人的高科技会让他惊慌起来。
“哈赛姆啊,哈赛姆,你是我的克星,让我的旅行变得复杂。”他自言自语。
他一路追踪,窃听了美国白宫的通讯,终于发现哈赛姆失事飞机中消失的黑匣子,是被美国总统的人从FBI手里偷走的。菲利普警官苦苦追寻黑匣子的下落,一直未果。菲利普只是一个小警官,怎么有能耐和总统周旋?他不由得对菲利普产生了同情之心。
当然,他更加同情自己。当全世界都在怀疑“凶手”偷了黑匣子时,作为“凶手”的他有苦难辩。
美国人汇集了一批精英,秘密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恢复黑匣子里的数据。秘密基地安保非常森严,属于地球最高等级的安保措施。贸然进去抢夺黑匣子不是明智之举,他在等待时机伪装成雇员进入基地。
虽然黑匣子完全复原的希望不大,但是,几个月后,美国总统的人发现了一条不完整的重要信息,这条信息足以让“凶手”恐慌——哈赛姆与助理们的一番断断续续的对话,里面提到了水熊的抗辐射能力,提到了他们抓获的基因变异人拥有动植物两套生命系统,皮肤表面具有一层薄膜,那薄膜可以让人拥有超越水熊的抗辐射能力,让人在宇宙中得以生存。
这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但是,总统并没有把消息直接透露给FBI。“凶手”并不知道菲利普已经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他还在同情菲利普警官:“这个警官也只不过是一颗政治家们的棋子。他在云里雾里中办案,更像一只戏台子上的猴子在表演。”
“凶手”窃取了总统的私人电话,他被美国人的思维方式搞迷糊了,他本想混进科研基地,亲自去毁了黑匣子。没想到总统对下属说,毁掉黑匣子,这件事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引导FBI结案,不要给他们留下任何线索。
电话那头,一个男子的声音回答总统:“是的,不能让他们再干预此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谋杀案。但是,您可以放心的是,这件事与外星人有关,与叙利亚人和俄罗斯人无关。”
总统继续下达指令,说:“派出一批精干的特工,寻找凶手,哈赛姆和副总统对我们有隐瞒。”
“您的判断没错,哈赛姆在叙利亚打往美国的匿名电话是打给副总统的。他们的关系一直很紧密,副总统一定知道棺材里装着基因变异人,或者说外星人。据他的贴身保镖说,副总统曾安排专人在华盛顿接应哈赛姆,还准备了许多精密仪器。他看起来非常兴奋。”
总统说:“好,你们去办吧。一定要在副总统之前,找到凶手!”
“凶手”行走在午夜的华盛顿大街上,他对美国政治家们的阴谋颇为反感。副总统支持科学家哈赛姆秘密实施了基因计划,总统对此事毫不知情。若不是哈赛姆的飞机在叙利亚境内失事,政府受到的舆论压力很大,总统担心叙利亚的局势,就不会有人密切关注此事,更不会挖出惊天大秘密。
副总统在找“凶手”!
总统在找“凶手”!
菲利普在找“凶手”!
全世界都在找“凶手”!
但是,只有总统和副总统知道“凶手”是谁!
一个雨夜,他停下脚步,走进一个小酒吧,里面的小青年们正在嘈杂的音乐中舞动自己的身体。他喝了几口闷酒。有一个美妞还走过来主动搭讪他,他不耐烦地把她支开了。
他的耳朵里再次传来总统办公室的声音,打扰了他悠闲的午夜时光。
他监测到有人汇报总统,他们发现了太空中的飞行器残骸,疑似外星的飞行器。总统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一个官员说:“总统先生,我们必须采取行动,直接把副总统叫来,我们当面谈一谈,如果那个‘凶手’是外星人,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已经靠近地球了。我们要团结一致,联合起来抗拒外敌。这实在太危险了。”
“凶手”听见总统说:“好,我来给他打电话。我们摊牌。”
当晚,副总统乘坐专机赶到了白宫。他的一番话让“凶手”胆战心惊起来:“哈赛姆上飞机之前,跟我视频通话,我见过凶手的模样和身体,那是异形人,或者说基因变异人。用哈赛姆的话说,那是外星高级人类,他的长相与我们地球人很相似,只是他的肌肉非常坚硬,里面似有大量金属线路。并且他有两个心脏,具有动植物两套生命系统。他的风衣、靴子是受程序控制的,上面镶满了芯片,而且根本脱不下来。”
“你为什么不汇报?乔治,你知道你做的事情有多么愚蠢吗?”总统在训话。
“尊敬的总统先生,这件事是国家机密,只有部分要员知道基因计划,并且立誓严格保密。这个外星人对我们的基因计划有重大参考价值。”
“什么价值?”
“这个……”几个官员点点头,示意副总统说下去,“我们准备优化美国人的基因,控制战争局势,乃至世界局势,也可以派出基因改造人登陆外星。”
“荒谬,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对我都保密?你们都怎么筹集巨额经费的?我怎么没审批过预算?那我这个总统有何用?”总统非常生气。
“请原谅!这项计划我们已经秘密开始了十几年。上一任总统也不知晓。我们确实打算找到凶手再向您汇报。”副总统惭愧地低下头说,“因为这个凶手很可能是外星高级人类。”
“找到他?你们都找了一年了。他在哪里?你们有没有发现太空中有外星飞碟的残骸?说不定不止一个外星人潜伏在地球上了。再创造几个神迹,恐怕上帝都会遭到质疑。这将是人类的灾难。”总统恼羞成怒。
“总统先生,请放心,上帝的地位无可动摇。我们不会让这件事发生。我们会找到外星人。”一个官员在发抖。显然,现在的局势已经超出了预期。如果高级文明的外星人大批降临地球,谁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让新闻中心缓些时日再公布在太空中发现残骸的新闻,就说是卫星残骸。让那些科学家们管好自己的嘴。”
“是!”
……
“凶手”匆匆结账,走出酒馆,他告诫自己:“这件事要马上解决。菲利普,找到菲利普,告诉他真相的时刻到了,指引他破解哈赛姆死亡事件,扰乱白宫的计划。只有他不畏强权,对这个案件执着,如果让他发现白宫的基因计划,他一定会阻止。”
“可是,直接告诉他真相吗?不,这个经验丰富的警官不会相信。他压根就不相信神迹,也不会质疑他的美国政府。也许,他会认为我在胡说八道。”他在风雨里边走边想,“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给他寄去总统和副总统的对话录音?不,这个想法有点大胆,如果录音落入公众视野,会扰乱美国人,甚至全世界人类的生活。”
那么,跟菲利普玩个游戏,让他见证一下神迹,甩掉他的搭档,自己去寻找答案吧。让他知道那个他信任的露西小姐是副总统的人,整天派人跟踪他。菲利普还是太善良了。
可是,什么游戏能调动菲利普的兴趣?
“凶手”突然想到了不久前,他在中国的敦煌石窟看到的一幅壁画——九色鹿本生图,当时他就想起了哈赛姆。那幅画不是正好揭示了他和哈赛姆死亡事件的关系吗?
他是九色鹿,而哈赛姆就是忘恩负义的被救之人。
这是个有趣的游戏,只要菲利普花点心思,一定可以找到哈赛姆死亡事件的真相。然后顺藤摸瓜,发现白宫的阴谋。
还缺了点什么。“凶手”严谨起来,凡事必须要有预案。如果菲利普太笨,发现不了真相,那就再冒险一次,把副总统的通话记录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待菲利普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