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饮鸩止渴。
也好过从未碰过。
在触到的刹那, 是来自灵魂的颤栗。
这个强硬的人,连唇都是凉的。
气息萦绕,绵绵是孤注一掷的紧张。
他想太久了, 等这一刻也太久了, 连脸颊边的绒毛都竖了起来,他甚至忘了该怎么加深这个来之不易的吻。
可很快,他瞳孔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笼罩住他。
再闪躲已经来不及, 那双玉瓷般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脖颈,两人刹那间分开,绵绵被甩在餐桌上, 叮铃哐啷, 是碗盘掉落在地的声音。
绵绵的后脑勺砸到铺着绒布的餐桌上,撞击让他的胸口产生短暂的沉闷感,泪光氤氲在他眼睫处,嘴角溢出痛哼:“唔一一”
他眨了眨眼,撞入白沉那双彻骨冰寒的眼眸,那深处仿佛隐藏着极深的怒火。
一个平时沉默到像是一座坟墓般的少年,居然会暴怒。
那么鲜活,那么真实, 这是被他激发出最不理智一面的白沉, 却让绵绵兴奋到不能自已。
危险又强悍。
绵绵好像能理解前两个世界的他, 为什么会甘愿放弃成为情圣。
他只是在人生的不同阶段, 反复为同一个人悸动。
明明被掐着脖子,绵绵却忍不住露出微笑。
他的声音勉强溢出:“你……生气了?”
白沉气笑了, 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咬牙切齿道:“如果随便吻人是你的习惯, 我不介意帮你纠正恶习。”
白沉对刚才的吻,深恶痛绝。
“当然——”不是,我初吻都给你了。
还没说完,绵绵就被喉间的力道掐断了后续。
白沉并不想听后面的话。
对于绵绵,白沉快忍不下去了。
原本控制住的情绪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发酵。
从下午与刘雪阳的互动,到后来车上轻易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与白若楠的相谈甚欢……这些更像是顾青轮的本能,他像一阵风,只会短暂地停留。
他痛恨顾青轮对感情的随便,更痛恨自己居然差点沉溺。
白沉掐着绵绵的手指在颈侧动脉上滑动,他靠到绵绵耳侧,满是哂意:“我也是你的游戏?”
绵绵抓着白沉结实的小臂,果然有的人看起来瘦,像是平时不吃东西,可一旦行动起来能要人命。
绵绵想摇头,但脖子被桎梏住,他无法动弹。
“——不、是!”绵绵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本来今晚就想告白的,纯粹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被美色冲昏头了。
白沉看了绵绵一会儿,渐渐松开桎梏。
他此时一手掐人,另一只手撑在餐桌上,整个人像一只蓄势已久的狮子,满是张狂与狠厉。
见所有人都看向他们,白沉沉淀了情绪,也不再抓着人。
白家人正因为亲子鉴定吵得不可开交,白若楠已经从景家这里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掉落悬崖双双坠亡的事故,很有可能也是被做过手脚的。
警方当年就查到,在出事故前,景小姐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白檀的,但能找到的证据都是间接的。与原白氏夫妇被害案一样,缺乏关键证据,这起案子最后在明面上以意外事故结案,实际上警方从来没放弃过调查。
有了景家小姐的事故,加上白景拿出来的亲子鉴定,已经足够让白檀百口莫辩。
他承认了他们四个孩子与他没有血缘,却不愿承认其他事。
白檀重重叹了一口气:“我爱你们母亲,对你们也视如己出,之所以一直没说,只是不希望你们失去美好的童年。”打感情牌,是白檀的强项。
大约是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白景几人憋屈得脸都涨红了。
就这剑拔弩张的时候,一道巨响打破僵局,接着他们就看到顾青轮被白沉抡到餐桌上的画面。
这变故前后不过十几秒,还没等看清,白沉已经放开了身下人。
绵绵好像水里捞上来的鱼,大口地呼吸,他的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掐痕。
看得出来白沉动了真火气。
白沉整理了下自己微乱的衣领,将绵绵扶了起来。
大拇指扫过绵绵敏感的掐痕,问:“痛吗?”
绵绵立刻摇摇头。
痛倒是还好,就是被吓得有点腿软。
“以后还敢吗?”白沉蹙着眉,懊恼刚才自己差点失控。
他的语气温和,像是在教育过于不听话的小孩,他希望经过这次,顾青轮能在感情上收敛点,不要再四处撩拨人。
绵绵垂着头,只留下的一个软乎乎的发旋,看上去乖巧极了。
这幅悔改的模样实在讨人喜欢,白沉也不舍得再说重话,以为这是听进去了。
现在白檀的事才是重点,被这不知轻重的小孩给打了岔。
白沉甩下一句:“晚点给你涂药,别再捣蛋。”说着,就转身重新加入战局。
他没注意到在他转身后,绵绵在暗处舔了舔唇。
可惜,就吻了几秒。
绵绵花了几分钟回味,然后才意犹未尽地查看目前的情况。
此时白檀正被几个他养大的孩子围攻。
有了白沉突然爆发的动作,白檀回味过来,温情脉脉的表情终于不在,有些快意道:“果然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喜怒不定。
白檀已经在逼问中,意识情况对他很不利。
白景他们正在一步步逼出当年的真相,其中还甩出不少已经被掩盖的证据,这让他的阵脚乱了。
他对后方的吴恕使眼色,却没得到回应。
吴恕曾经是M国某教堂知名神父,因隔着忏悔室的门,白檀以为神父听不懂华语,将那些年干的事和盘托出。
他并不是天生的恶人,是在为父母报仇的过程中,渐渐失了底线。
白檀没想到这神父居然是华人,本来白檀是不想留此人了,但想到自己的确需要一个倾诉对象,还是留下了无数的命。后来以吴恕家人要挟将人带回华国,成了白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管家。
白檀见吴恕望着外面,透过玻璃窗也只能看到在黑暗中摇曳的树叶。
吴恕在看什么,他又在笑什么?
白檀心慌意乱。
他此时无法问,只能再回头看餐桌上所有白家人。
一场鸿门宴啊!
不对,或许是请君入瓮。
白檀的注意力逐渐放到了白沉身上,自然发现白羽生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白沉。
白檀笑了,笑容中充斥着满满恶意。
白羽生神情绷着,对于白檀接下来要说的话,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羽生,你不是总问我那年的事吗?你没猜错,是白沉把你藏起来了,你才逃过一劫。”
“他能活着回来,我当年就觉得不可思议。就托人找了找他怎么回来的,听说他被关在一座岛屿上,那里曾是二战的人体实验室,折磨人的工具不少,当年这事闹得还挺大,叫什么……”
当白檀说出那起震惊国际的人口贩卖案,白家人脸色一变。
他们有印象,还记得几个受害者长大后接受采访,说出了一些真实故事,有的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从没想过,白沉居然曾是其中一个,真相太过残忍。
“不可能……他在瑞士,你又在骗我!”白羽生浑身发抖,他宁可白沉真的那么无情,也不愿意相信都是假的。
如果不是白凉生死死箍着他的腰,他就要去与白檀拼命。
就算早几个小时已经猜到,但真正撕开那道疮疤时,依旧痛彻心扉。
白檀看着三子那崩溃的模样,畅快地笑了起来,他最爱看的就是美好的东西被他一点点摧毁。
他给白羽生编织了十几年的美梦。
一朝崩塌。
白沉厉色一转,他不希望白羽生知道,白羽生从小就情感过于丰沛,爱憎分明。
如果知道余生会很痛苦,这对白羽生来说是负担,对白沉自己又何尝不是。
白沉不需要任何补偿,也不需要亲情。
这些,对他来说,太奢侈。
白沉准备阻止时,余光注意到落地窗外,黑暗中闪烁的红光,倒数,还有十秒。
这十秒,必须拖下去。
白羽生转头,艰声问:“白沉,他在骗我对不对?”
白沉眼观六路,没有回答。
他正向白若楠使眼色,也不知什么时候,白檀离白若楠越来越近,已经近到一臂之距。
可惜白若楠还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周遭。
白沉一手抓住桌上的瓷杯。
白檀还嫌不够刺激,声音贱得让人恨极:“白沉一回来,你就让他去死,啧啧,往他心里插刀的不是我,是——你啊!”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击垮了白羽生。
白景和白凉生来到他身边,撑住了他。
就是现在!
瞄准时机,白檀一手朝着白若楠抓去!
同时,杯子像离弦的箭从白沉手中脱离,掷了过去,直接打断了白檀的行动。
白沉心中默数。
9。
10!
哐当!
大门被武装警察撞开。
大批警察涌入室内。
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白檀却再也顾不得不知埋伏了多久的警察,在瞬间换了一只手,一把枪突然出现在他手中,砰一声,朝着白沉开去。
白檀做的是个假动作,这是他为了生命安全特意找退伍特种兵训练过的假动作,没想到会在这里用到。
之前刺激白羽生的话,都是为了拖延时间,放松所有人警惕而说的。
不到万不得已,白檀不打算拿出枪,这在华国可是要接受好几层筛查的,而他经不起调查,也没时间在警局等待。
拿出枪,也代表着再无退路。
他没想到白沉始终没被他的话带入,居然真的对那些痛苦不在意,一直在等他发难。
白沉真的才成年不久吗?
这种心性手段,要是给他成长的机会,该是怎样可怕的人物?
可,未来的枭雄,只是未来。
这个不应该出生的婴儿,原白家唯一的血脉,是最不应该存活的!
绝境中,白檀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在这最后的时刻,他做了一件早在二十年前就想做的事。
就算是白沉,也不可能料到,白檀还准备了抢。
变故实在发生地太快了,电光火石间,一道被所有人遗忘的身影,纵身挡在白沉面前,子弹穿透他的胸口,他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蝶,从半空中跌落。
砰砰砰!
警察没想到白檀居然拿出了枪,几乎第一时间击毙了白檀。
白沉像是没听到。
他眼里只有面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脑海一片空白。
他一直觉得,顾青轮活得太喧嚣。
这样绚丽的色彩,在白沉看来,过于刺眼。
爱闹爱笑,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其实,他没嫌弃。
那是他永远没有的活力。
吵吵闹闹的挺好。
有他护着算的了什么。
他迟早能成长起来,为这个小孩撑起一片天。
所有选项里,从来没有,没了生机这个选项。
白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去的。
他蹲了下来,将小孩翻了过来,脸色苍白,留有还未散尽的余温。
白沉紧紧搂在怀里,试图抓住即逝的温度。
他的手,横在绵绵的鼻子下方。
颤抖着。
大约是白沉颤抖地太厉害,从来没有情绪波动的人,碎了。
所有人,都猜到了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白羽生走了过来,哽咽道:“白沉,人死不能——”
白沉低着头。
“滚——”
白羽生脸色一白。
他突然意识到,白沉不会原谅他,也不恨他,是因为早就不在意了。
意识到这一点,白羽生摇摇欲坠。
白沉感觉眼前满是血色,他看不清顾青轮的脸了。
顾青轮,他真的叫顾青轮吗。
痛极攻心,血液逆流。
过大的刺激,搅碎了白沉的理智。
一丝血,从眼角溢出。
“你怎么敢?”
“阮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