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有些安静,静默片刻后才有人开口。
“公主,酒、酒是你自己……”觅春话说到一半,生硬地转移话题:“公主,要不您先起?该吃早膳了。”
觅春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可是不难猜她本来想说什么。
她自己喝的?怎么可能!
孟姝按了按额角,板着脸看着自己的贴身宫女,“觅春,你什么时候学会在我面前拐弯抹角了。”
觅春闭嘴不言,其实她有很多想说的,可是想着夏嬷嬷的叮嘱她不敢开口,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跪在了地上。
孟姝气得额角一抽,觅春明显是有事情瞒着自己,若她先前只是做做样子,这会儿就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你莫不是以为我不会罚你?”
她不但一身酒气的醒来,还发现自己出现在别的地方,满心疑惑偏偏自己信任的贴身宫女还有意隐瞒!
试问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公主,奴、奴婢……”
她的话还没说完,被一道声音打断。
“觅春,你先出去吧。”夏嬷嬷从月门后走出来,“公主有什么事情可以问老奴。”
其实夏嬷嬷何尝不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过她的,先前之所以叮嘱几个贴身伺候公主的宫女不过是担心她们说了不该说的话。
“夏嬷嬷?”虽然脑中还有些涨,可是情绪一起一伏倒是让孟姝清醒了不少,她想了想,“觅春,你退下吧。”
觅春忙行礼退下,想了想又让人将水备好。
孟姝则看向夏嬷嬷,“嬷嬷,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吧?这是哪儿!”
夏嬷嬷:“公主,这是您的公主府。”
孟姝一怔,她猛地起身,赤着脚站在脚踏上。
夏嬷嬷忙弯腰找出她的鞋,“公主快快将鞋穿上,踏上凉。”
孟姝穿上鞋在屋里走了一圈,很快就将屋子的格局弄清楚了。
先前没注意,可经过嬷嬷的提醒,她发现这里真的是她宫外的府邸!
虽然有些摆设不同,可她怎么会认错。前世的时候,她在父皇去世后就搬进公主府,她在公主府住了大概两年,直到被人灌了鸠毒而亡。
现在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姝脑中空白,声音有些发颤:“嬷嬷,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夏嬷嬷心头一跳,颇为谨慎道:“公主,三月十九。”
三月十九?
孟姝身子一软,她还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又去到了父皇中毒后。
刚松一口气,孟姝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她躺在寝殿床榻入睡的那一刻。
“嬷嬷,到底怎么回事,您就别吊着我了。”太折腾人了!
其实夏嬷嬷一直在琢磨该怎么说,见她着急便将先前同觅春等人说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
宫女照看不周误了病情?记不住事?
孟姝揉了揉脸颊,看向面前的夏嬷嬷:“嬷嬷,我难道是几岁的小孩儿?”随便编个理由就能被哄住?
见她满脸不信,夏嬷嬷嘴动了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夏嬷嬷是齐皇后身边的老人了,算是知道旧事的少数人之一。
当初行宫大火,是她代表皇后娘娘匆匆赶去处理的。行宫的火起得突然,幸得灭火及时。
可公主那时不但头受伤流血还发着高热,因为太过匆忙,直到回到宫中后才发现公主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后来她病好了,大皇子却早夭,皇后无心照管便将她托给慧妃,若不然夏嬷嬷会一直照顾她。
“公主,你若是不信,可以摸摸你耳后往上一点儿的位置,老奴若是没记错,那里还有一道疤。”
“宫女照看不周,不但误了你的病情还让你受了伤,那道疤就是当时留下的。”
孟姝迟疑地往后摸了摸,片刻后她的身子微僵。
真的有道疤。
疤痕很浅,若不是夏嬷嬷提醒,她自己怕是不会发现。
难道真的像嬷嬷说的那样?
孟姝半信半疑。
夏嬷嬷适时道:“公主,老奴伺候你穿衣吧。”
“不用麻烦嬷嬷,让觅春来就行了。”
孟姝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正好觅春让人备了水。
沐浴之后,她穿好里衣从浴间出来。
觅春的动作十分熟练,很快就伺候着孟姝将裙衫穿好。
“公主,抬抬手。”
孟姝闻言将手抬起,看向正微弯着腰替她整理腰封的觅春。
“觅春,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不怪孟姝抓着这个事情不放,实在是凭白没了二十多天的记忆让她觉得不太真实。
因为有了先前的过渡,觅春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搬进公主府比在宫中时方便许多,公主这些日子偶尔出去逛街,还去了城外桃花林赏花。”
孟姝听后,心中信了大半。
先前她因为担心父皇中毒并无搬出宫的打算,不过搬出来倒也方便,有好些事情在宫中不便做。
而且公主府就在皇城跟前,她随时都能进宫。
用过早膳后,孟姝就坐不住了。
住在宫中出行麻烦,她实在想要透气了才会出宫,住在公主府就没那样的顾虑了。
宁昌城内有一家叫“卿归来”的食肆,菜式多味道好,不过只能堂食。
孟姝上辈子去吃过几次,这会儿想起当即就馋了。
“让厨房的不要做午膳,今日去外面吃。”
觅春几个连忙准备。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大门前,因为城中有巡城卫,孟姝特意叮嘱有驾马车的侍卫保护就足够了,侍卫太多惹眼。
小满将脚凳放好:“公主小心些。”
孟姝看见她先是惊讶了一瞬,随后朝她笑了笑,这才上了马车。
觅春则下意识地往某处看了一眼。
幸好嬷嬷及时让人将匾收起来了!
离吃午膳的时辰还早了些,马车停在了宁昌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这条街脂粉、首饰铺子不少,许多世家贵女都是这里铺子的常客。
觅春贴心道:“公主,让侍卫去将订包厢,我们逛逛再过去。”
几人下了马车,随便挑了一家脂粉铺子走去。
小满笑着凑到她面前,小声道:“公主,奴婢身上带足了银子,您看上什么都可以买。”
孟姝看出她并未因为之前的事情对自己生出埋怨或不满,心中越发觉得对不起她。
她十分大方的道:“你若是看上什么也可以买。”
小满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谢公主。”
三人很快到了脂粉铺子。
铺子的小厮眼力极佳,一看孟姝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贵客,连忙唤了掌柜出来一同招待。
孟姝外出都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自顾自地在店里看了起来。
她长得貌美,衣着精致,掌柜硬是没敢在她面前多说话。
最后,孟姝挑了一罐口脂,那口脂带着淡淡的果香,她喜欢。
掌柜:“这位贵人,这罐口脂是店里来的新货,好是好,不过得尽快用完。”
“行,我记得了。”孟姝答道。
觅春和小满倒是挑了不少东西,其中还有帮留在府中的醉夏和依秋带的。
几人付了钱就又去了别的铺子,手上的东西越来越多,好在订好包厢的侍卫来了,于是东西全都交给了他。
侍卫:“……”
觅春体会不到侍卫起伏的内心,指着一家铺子道:“公主,听闻这家鎏金阁是城内最大的首饰铺子。”
孟姝难得有机会逛得这般尽兴,当即朝铺子走了进去。
铺子的小厮直接领着她们去了二楼,结果才上去就听见有趣的事情。
“嫣儿,你喜欢薛世子都这么久了,难道真的要放弃吗?”
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那我能怎么办?侯府已经开始慢慢置办东西了。”
“什么?难道已经请期了?”
“表哥和端元公主的婚事是陛下亲自赐婚的,即便婚期未定又如何。而且我听说司天监已经测出了吉日,只是还未呈上去罢了。”
孟姝:???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要糟!
觅春脸色大变。
两人说话并未特意压低声音,大概是因为二楼并无其他客人的原因。
觅春自然听见了两人谈话的内容,她绷着脸上的表情,想要制止还在交谈的两人。
孟姝看出了她的企图,看着她没说话。
觅春身子一抖,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小满:“公、公主,奴……”
“先别说话。”
孟姝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朝着离两人不远的柜台走去,觅春和小满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
二楼不小,四面的柜台上摆满了各式华丽精致的首饰。
孟姝看中了一套额饰,“这个还不错,用盒子包起来。”
本还准备介绍一下的小厮闻言一喜,“小的马上就去!”
小厮一走,孟姝便专心地听着旁边的两个年轻姑娘说话。
听了一阵儿,总算是弄清楚了前因后果。
说起她的这个未婚夫,其实孟姝当初还挺喜欢他的,长得好看,气质俊雅,家境也不错,而那时薛承睿也对她有好感,两人算得上是情投意合。
婚事确实是她自己求来的,当初父皇还不同意,她好是费了一阵心思,父皇才松口赐婚。
可是赐婚后没多久,皇祖母就去世了,婚期本就没定自然得延后再议,而且父皇当时还想多留她两年。待到守孝三年后,没曾想又遇上父皇中毒驾崩。
她没了父皇,坐上皇位的二皇兄没对她怎样,倒是旁的人让她体会到了冷暖。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薛承睿的母亲忠勇侯夫人其实一直对她不满意。
忠勇侯夫人一直想找个温柔解意、孝顺听话的儿媳,颇是信奉高嫁低娶。
而孟姝没有一点儿符合她的要求,就连她的身份高在侯夫人看来也是缺点。
至于薛承睿虽然未娶她,可是他私底下可不缺佳人相伴。
上一世,她发现这些后就想和薛承睿解除婚约,只是她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就回到了父皇没出事前。
先前事情太多,她没记着这事,此番终于记起了这个大麻烦。
婚事是她缠着父皇下旨赐的婚,想要悔婚不容易,可并不是没有法子。
但近日城中竟然盛传她和薛承睿要成亲了!
怎么可能呢?
孟姝突然想到什么,看向觅春和小满:“可是父皇说了什么话?”
两人连连摇头。
竟然如此,只有一个可能了。
在没有记忆的这些天,她肯定做了什么!
孟姝没有心情再逛下去,正巧小厮将装好的东西也拿了上来。
小满忙付了钱。
小厮颇为惊讶,还想劝她们再看看别的。
觅春:“不必,下次再来。”
侍卫就在鎏金阁大门前候着,见到她们下楼连忙迎上来。
觅春:“公主……”
孟姝冷哼了一声:“先去吃东西,吃饱了我们有什么再慢慢说。”
到了食肆,她足足点了数十道菜。
醉虾、芙蓉肉、白油豆腐、泉水鸡、五色绣球、烩竹笋……
孟姝吃得十分满足,可是这些并不妨碍她生气。
坐上马车后,孟姝只说了一句话就闭上眼睛。
“你们想好回府后怎么交代,要是这次再哄我……”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公主府。
孟姝没回后殿,直接去了正殿的偏厅。
“想好怎么说了吗?”
小满:“公主……”
孟姝猛地一拍桌子:“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不准有一件遗漏!”
话音一落,她在心底嘶了一声,太用力了,手好痛。
觅春和小满哪里她心中在想什么,见她生这么大的气,当即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公主……”
“说。”
两人见她是真的发火了,只得你说一句,我添一句将这些日子发生的重要事情说了出来。
孟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奇怪。
她邀各家来府中吃酒?怎么可能!她往日最是不耐烦这类应酬了!
“还、还有昨日,七殿下来府中将你惹生气了,您、您让门口的侍卫将他挂在了大门上……”
孟姝:“……”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见她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觅春和小满不敢说话了,两人跪在地上,恨不得凭空消失。
孟姝:“我还做什么了?”
“公、公主还让写了一块竖匾放在府前,不过嬷嬷让收起来了。”
“匾上写了什么?”
“奴婢不、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的,我恕你们无罪。”
小满看了觅春一眼,又看看她,小声说了出来。
孟寅时与狗不得入内?
纵然因为上辈子的事情,她对孟寅时寒了心,可是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孟寅时到底是她除了父皇最亲的人!被她这样收拾,他还要不要见人了?
孟姝觉得自己不是因为旧疾不记事,倒像是中了邪!
……
……
今日艳阳四射,一番折腾下来,孟姝颇是心累。
“小满,备水,我想沐浴。”
“奴婢马上去。”
“回屋吧。”孟姝起身,往后殿寝屋的方向走去。
觅春忙跟在她身后。
沐浴完毕已是半个时辰后。
孟姝从浴间走出来,长发披散在身后,脸颊白净,犹如出水芙蓉。
小满将换下的衣裙送去洗,觅春则拿了干净的布帕将她的头发绞得更干一些。
孟姝坐在镜前打量了自己几眼,突然被一旁放着的小石钵吸引了视线。
她抬手拿过来,发现钵里有一些白色的粉末。
“这里面是什么?”
“回、回公主,里面是珍珠粉。”
孟姝眉头一皱:“这珍珠粉哪里来的?”
“公主,这珍珠粉是您自己磨的啊。”手里拿了几只桃花枝的醉夏走进屋。
“我磨的?”
觅春悄悄地使眼色,可惜醉夏根本没注意。
醉夏将花枝往花几上的花瓶里一放,语气微微有些激动:“是啊公主,你还记得你喜欢的那套珍珠头面吗?前些日你将那上面的珍珠取下来磨了粉,还说要送去城西的官窑做一套珍珠瓷杯!”
孟姝记得那套头面,上面的珍珠洁白莹润,颗颗价值不菲。
她气得心口阵阵的疼,再次肯定她是中邪了!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上了她的身,专门同她作对!
若是以前孟姝怎么也不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可她都重生了,再怪力乱神她都信。
孟姝心下当即有了决定。
太康城外有一座太清观盛名远扬,就是她也有所耳闻,她要去太康一趟,不过在此之前,她要见薛承睿一面。
……
薛承睿二十有一,早已到了能成婚的年纪,眼看着成亲要提上日程,他同母亲却闹了矛盾。
他从小由母亲教养,同母亲感情深厚,想着母亲还在生自己的气,回府的时候特意带上了她最喜欢的点心。
问了下人,薛承睿提着点心往大厅走去。结果才过中廊,母子俩就遇上了。
薛承睿:“娘,不是说舅母来了吗?”
侯夫人见着儿子,脸上露出笑容,随后想起母子俩还在闹矛盾,当即将笑容收了起来。
“娘,别生气了,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点心。”
常言道知子莫若母,当儿子的自然也知道讨好母亲的诀窍,不一会儿,侯夫人面上就绷不住了。
母子俩边说便往里走,结果经过书房的时候又发生了意外。
青衣小厮看见他,快步走到他面前,先是叫了一声夫人,又忙道:“世子,你总算是回来了。”
“怎么了?”
“公主府给你送了封信。”
薛承睿下意识地看了他娘一眼,果然见她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的笑容又消失了。
“将信给我吧。”薛承睿将信收好,“娘,我送你。”
“都在一个府里,还要你送?”她嘴上这么说,却没赶人。
很快到了柳氏的院子,侯夫人柳氏让丫鬟去沏茶,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靠窗的榻上。
薛承睿也沉得住气,一直没看信。
柳氏先忍不住了:“你不看看公主给你写的信?”
薛承睿:“娘,我能看吗?”
“你这话也不怕旁人听了,她贵为公主,给你写的信难道我还敢不让你看?”
“娘……你莫听旁人说的那些,六公主的脾气挺好的。我们成了亲,她肯定会和儿子一样孝敬你。”
柳氏:“我可担不起,你快看信里写了什么吧。”
薛承睿很快将信看完,语气有些失望:“也没写什么,只是约我出府见一面。”
柳氏看了儿子一眼,这公主要真是进了门,她这当婆母的不但一句重话说不得,还要处处都低一头。
想到这些事情,她就觉得心头堵得不行。
薛承睿将信收好,见她脸色复杂,给她倒了一杯茶:“娘,如彤和飞瑶派去别屋了吗?”
柳氏接过茶喝了一口,如彤和飞瑶都是她房里的大丫头,前几年她见儿子连个暖床的都没有就让两人去了儿子房里伺候。
“她们伺候你好几年了,随意打发了岂不是寒了人心,娘还想着待公主进门后将她们提了当姨娘呢。”
薛承睿脸色微变:“娘,这不合适。”
柳氏心头更堵了,“若不是你和公主有婚约,哪里会房里留个人都偷偷摸摸的。”
见她生气,薛承睿又劝了几句,心思却飞到了几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