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将至,雷雨连连。
昨日夜里下了一场大雨,院子里本就快要凋落的牡丹越显凋零。
雨在凌晨就停了,仍是一个艳阳天。
自搬出宫后,孟昙就未踏出过公主府,今日也不例外。
花廊下放了一张躺椅,孟昙正舒服地窝在上面,旁边放了一张小圆桌,放着一篮圆溜溜的樱桃。
这个时节的樱桃已经熟透了,宛如一颗颗红宝石缀在绿叶之间,令人垂涎欲滴。
樱桃是宫中一大早就送出来的。
孟昙捻了一颗扔进嘴里,樱桃特有的酸甜侵来,她微眯起眼睛。
觅春坐在不远处的圆杌上绣着手帕,见她平淡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心头略微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公主的旧疾什么时候能治好,现在的公主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她总觉得公主在筹谋什么大事。
她的眼神太过强烈,孟昙直直地看向她:“怎么,你想吃?”
她的眼神清洌冷漠,觅春一怔,连忙开口否认。
话才刚落,依秋快步走了过来:“公主,七殿下来了。”
而此刻公主府的正门前,孟寅时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见他实在是气得很,出声劝慰:“七殿下,已经有人去通传了,您稍等片刻。”
孟寅时丝毫没被安慰,“你们知道我是谁,还拦着我?”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来阿姐这里竟然进不去。
不对,之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于是孟寅时更气了,可惜侍卫依旧尽责地挡着大门。
孟寅时只得等着,就在他的耐心快要耗完时,孟昙终于到了。
阿姐还是在意他的,竟然亲自来迎接他,孟寅时暗道。
“这下本王可以进去了吧!”他咬牙切齿地看向纹丝不动的侍卫。
“公主殿下?”侍卫看向站在大门处的人。
孟昙的手里没空着,她拿着一个比巴掌大些的小盘,里面装了樱桃,正吃得津津有味。
“阿姐!”孟寅时也叫了一声,
孟昙将小盘递给身旁的觅春,脸上露出笑容,“让他过来。”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打量,笑容也格外的灿烂。
旁边的觅春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从寒食节公主犯了旧疾,她的脸上鲜少露出笑容,更别说笑得这般肆意。
孟寅时却没有丝毫察觉,他几步走到孟昙面前:“阿姐,我有事同你说,我们进府说。”
“很急?”
“对,很急。”孟寅时边应道,边往府中走,然而过了大门他才发现身旁的人根本没有跟上,他疑惑地看向还站在原地的人:“阿姐?”
孟昙:“既然着急就在这儿说。”
孟寅时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不过他确实有些着急,“也好。”
“你们退开些。”
见侍卫和觅春退到一边,孟寅时这才开口:“阿姐,有件事只能你帮忙。”
他很快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孟昙听得十分认真。
孟寅时:“阿姐,你帮忙去趟定安伯府或者国公府就可以了。”说到底定安伯府上国公府找说法是知道自家后辈得罪了阿姐,只要阿姐去伯府一趟,那么定安伯府就不会再计较。
去国公府的话就更简单了,只要阿姐解释两句是误会就可以解决一切。
“阿姐,要不我们去国公府?”这样徐静柔也能早些从祠堂里出来。
他也不等人回答,让侍卫赶紧去备马车。
孟昙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孟寅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孟昙:“很简单,你进宫求父皇赐婚。徐家三姑娘成了七王妃,国公府的人肯定不敢再对她怎么样。”
孟寅时终于反应过来她并未答应自己要帮忙,他脸色微沉:“阿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我可是好心建议。”
“阿姐,你什么意思?你这是不愿意帮忙吗?”
孟昙:“注意你的语气。”
孟寅时被她噎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些许失望:“阿姐,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因你而起,你知不知道徐姑娘因为此事被责罚了?她的身子本就弱,若是生病,你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良心不安?那是什么东西。
孟昙又将孟寅时上下打量了几眼,心中的好奇也没了。
“我就不送了,你自己回吧。”说着她就往府里走去。
孟寅时又怎会让她离开,眼疾手快地拦住她:“阿姐,你怎么变得这么冷血?这件事追根究底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你今日必须同我去国公府一趟!”
孟昙的表情冷了下来:“你就这么和你阿姐说话的?”
旁边的觅春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心中开始打鼓。若是以往,她说不定还要劝两句,现在她可不敢,而且七殿下确实有些过了,公主是疼他迁就他,但他不该这样逼公主。
孟昙的眼神冷冽语气带着几分质问,孟寅时生出几分退让,可是想到被罚跪祠堂的徐静柔,他当即狠下心来。
他只是让阿姐去一趟国公府,她只需要开口说两句就行了,很难吗?
“阿姐,你今日若是不去,今、今后就别怪我不让你这个阿姐!”
觅春脸色一白:“七殿下慎言!”
“好,非常好。”孟昙不但拍手称好,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做点儿什么岂不是对不起你。”孟昙看着孟寅时的眼神丝毫没有温度,“今天就让我来断了这姐弟情意!”
“将他给我绑起来挂在大门前,我不让放下就让他继续挂着!”
当下静默了片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守门的侍卫。他们从宫中来,到了公主府就要听公主的吩咐。
孟寅时很快被困住,门房的人则送来了长绳。
“公、公主,真的挂?”
“挂!”
孟寅时被拉着退了几步才反应过来,“你们做什么!大胆,快将本王放了!”
孟昙:“将他给我挂高些。”
孟寅时:“阿姐,阿姐,我错了,你快让他们将我放了!”
孟昙直接转身进府,觅春跺了跺脚咬牙跟了上去。
看着主仆两人的背影,孟寅时气得发颤,正此时侍卫猛地将扔上梁柱的绳子一拉。
“啊!”
整个身子突然悬空,孟寅时嘴里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浑身顿时吓出了冷汗。
“快、快放我下来!”
“阿姐!阿姐!”
他闭着眼喊着,非但没将自家阿姐喊出来,反倒引来了旁人的注意。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公主府附近的世家都知道端元公主最疼爱的弟弟被挂在了公主府的大门前。
孟寅时发誓,他长到十七岁,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然而下一刻,让他更丢脸的事情来了,一个侍卫端着一方竖匾从府中出来。
孟寅时悬在半空中,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使劲儿低头想要看那匾上写的什么却功亏一篑。
“写的什么?”见没侍卫赶人,石阶下聚了几个胆大的。
“我看看。”
“孟、孟寅时与狗不得入内……”
“孟寅时是谁?”
……
临近申时,孟寅时才从梁上下来。
这大半天,他没有进食没有喝水,将他放下来时他整个人一软险些往地上扑去。
侍卫连忙去扶人。
孟寅时将人一推:“别碰本王。”
“王爷……”七王府早有人来候着了,见此连忙将他扶起来。
“回府!”
孟昙很快就得到孟寅时离开的消息。
醉夏:“公主,听前头的说,七殿下落地时都站不稳了。”她的语气有些复杂。
旁边难得没支使下人做事的依秋也露出同样担忧的表情。
公主府的位置闹中取静,离得近的都是王公贵族,京中的世家怕是没人不知道今日的闹剧。七殿下本就年轻,经此一遭怕是受到不小的打击。
觅春则没有说话。
孟昙:“府中有酒吗?”见她们愣住,她又加了句:“太高兴了,想庆祝。”
“……”
依秋忙命人去取酒来。
酒是宫中给的日用,既然和宫中扯上关系,酒的味道自然不会差。
孟昙拿了酒,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寝屋,她窝在贵妃榻上,慢慢地抿着杯中的酒。
其实对于不怎么喝酒的人来说,再好的酒也呛。
孟昙咳了几声,眼眶微红。
想到收拾了孟寅时,她就觉得高兴,甚至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酒一杯接一杯,孟昙渐渐有些恍惚了,她将酒杯往地上一扔,人往榻上睡去。
酒杯落在铺有地毯的地上滚了滚,悄无声息。
“不认我这个阿姐,真是好笑,我本就不是你阿姐……”
脑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孟昙抱着头,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母、母妃……端元听话……”榻上的人突然发出小声的嘤咛。
意识恍惚间,她看见那个女人狰狞地朝她大吼,她又回到了那些令人痛苦的夜晚。
“你不是说要听母妃的话吗?母妃让你跪着你为什么不听!”
“母妃,好黑,白天跪行不行……”
“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让你别来烦我,滚!”
“母妃,我、我听话,别打我……”
“不准在别人面前乱说话,不然就将你扔到后山喂老虎……”
“你哭什么哭,不就是掐你两下,再哭就继续跪着不许睡……”
有个胆小鬼啊,将所有痛苦的记忆都推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