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冴子坐立不安。要不了多久,去车站迎接的津田良平,就会带着塔马双太郎回到公寓。冻冴子常听良平说,塔马很像过世的兄长,电话里的感觉也确实如此。或许也因为两人是同年生,就擅自把他们联想在一起了吧。
“如果他能够喜欢就好了。”冻冴子如此暗想着。
晚饭的菜单,是冻冴子和津津田良平一起定的。他跟塔马双太郎见过不少次面,似乎记下了对方的喜好。
盛冈名产豆腐花,应该会合塔马的胃口。这道菜既香浓,又比丝绸还要顺滑,酸奶般的口感在全国都很出名。在冈山长大的冻冴子,对今天的鱼不太满意,不过眼下可以加入生蚝提鲜,也不失为一道好菜,只不过良平像小孩子一样,喜欢油炸的。
主菜是津田良平拿手的熏肉汤锅,咕嘟咕嘟地煮好卷心菜,再加满切成厚片的培根,最后淋少许酱油提味即可。虽然是一道简单的枓理,培根的脂肪引出卷心菜的香甜,意外的非常好吃。学生时代的津田良平,一个人做饭时最爱这道菜,把冷饭倒进剩下的汤里,那味道真是比鸡肉烫饭还棒。
“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冻冴子刚在厨房里准备停当,就听到公寓楼梯处,传来津田良平熟悉的脚步声。冻冴子正紧张地期待着。
“这等美味,你却吃不了?”塔马双太郎在冻冴子的推荐下,不停地消灭着生蚝。
“吃生蚝出过荨麻疹,而且还是在放着幻灯片讲课的途中。脸肿了快一倍了,嘴唇变得跟鳕鱼子一样。等开灯之后,学生一片惨叫。从那之后,我就只敢吃油炸过的。”
塔马双太郎忍不住“扑哧”一声发笑,冻冴子也记得那时候的惨状,而且持续了半个月。
“塔马先生都怎么解决三餐问题的?”
“我也经常下厨哟。不过,现在还是冷冻食品更方便一些,而且味道也不错。最多就早上起来炒个鸡蛋而已。”
“要是我们还住在东京,就能够经常招待您了。”津田良平笑着说道,冻冴子也同意津田良平的这句话。塔马双太郎就跟她设想的一样,性格非常温和。
津田良平也久违地快活起来,这是最让冻冴子高兴的事情。虽然他嘴里不说,在电话里得知出版被延期以来,调查的热情也一落千丈。
“可是……总觉得过意不去啊。明明是来跟你道歉的,却受了这么热情的款待,真是无颜以对了。”
塔马双太郎十分自责。要不是他和画廊闹情绪,津田良平的书就算被延后,但总有出版的可能。可是现在……
“请不要在意。”津田良平笑着点头说,“突然出了这么多事情,我反倒有些松口气的感觉。我还拿不准公布北斋的密探身份,对浮世绘是好是坏。”
塔马双太郎茫然地望向津田良平,问道:“这话怎么说?”
津田良平做了说明。
“还在为这件事发愁啊。”
一旁的冻冴子不禁苦笑。津田良平是谨小慎微的性格,他那种杞人忧天的毛病,多少年也治不好。
“可是,想法却大胆得很。”塔马双太郎暗暗叹息。
浮世绘之外的津田良平兴趣,是科幻和推理,既然教授历史,应该也会看历史小说吧。其实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看来你不仅总为眼前的人着想,连古人也适用啊……”
塔马双太郎的表情,好像是在说“真服了你了”。
“我入这行时间也不短了,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你这种担忧。”
“很奇怪吗?”津田良平瞠目结舌。
“所谓研究者,目的不就是超越前人的成果吗?……所以,不能被之前的形象束缚。”塔马双太郎笑着说。
津田良平没有吱声。
“研究者的使命,不只是详细罗列事实,还要以事实为依据,让历史人物在现代复苏,所谓‘人物形象’就是其结果。”塔马双太郎认真地分析着,“你抛出了新学说,人物形象自然会随之变化。不管新的形象有多么脱离常轨,接不接受是读者的事情,你用不着操心。你只管给出事实,担忧之后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或许是吧……”津田良平苦笑着点了点头。
“假如你能获得一万个读者……在浮世绘的世界,研究书能卖出五千本就算成功,照这种标准衡量,能有一万读者,算是相当可观了,但是,这也只是日本总人口的区区万分之一,剩下的万分之九千九百多,仍然会对北斋抱着迄今为止的固有印象。”塔马双太郎毫不留情地说道,“你也清楚吧,这话虽然残酷,但是,仅凭万分之一的概率,任凭你怎么力挺北斋密探说,就连住在这间公寓隔壁的人,也不会知道。他们到死也会抱着旧有的印象,认为葛饰北斋是个一贫如洗、只知道画彩色插画的古怪老头儿。大众对浮世绘的印象,不会因为密探说而变坏,同样也不会变好。你完全是白操心。”
冻冴子也连连点头。如果兄长还在世,一定也会这么说的。
“而且……比起现有的固定观念,反倒是密探说里的葛物北斋,看上去更加鲜活、生动,不会有问题。”塔马双太郎耐心地安慰着津田良平,“我说这话的措辞,可能有些夸张,实际北斋的形象相当于没有。反正大半日本人对葛饰北斋的印象,只是来自于一、两行简介而已,就算再加个密探说,也没有什么区别。只能说是你多虑了。”
津田良平总算也想通了。即便把“北斋当过密探说”讲给学生们听,想必不会遇到多大的排斥吧?说不定孩子们反倒认为“很酷”,或许还会促使更多年轻人,对浮世绘产生兴趣。是他总往坏处想了。
津田良平自嘲地笑道:“多亏塔马先生,这下我完全想通了……可惜现在根本无处发表了。”
“北斋又不会逃走,过了三年,不就能够出了吗?换个角度想一想,良平你有三年时间,做好万全准备呢。”冻冴子笑着安慰津田良平说。
“原来如此!……冻冴子小姐看问题更透彻。”塔马双太郎爽朗地哈哈大笑,“北斋又不是新出道的歌手,就算再过三年,他的人气也不会有所动摇。确实是这样。”
“我一直觉得奇怪,”冻冴子随口说道,“既然北斋是密探……那么,他也是一个武士喽?”
“为什么这么想?就算只是普通百姓……”
要当密探,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同心手下的目明就是普通人,当作是一回事就行。
“可是,那就跟密探的飒爽形象相差好多,感觉只是为了报酬……”冻冴子皱着眉头说道,“就算是鸟居耀藏的委托,大富翁北斋也可以嫌危险,推掉不接。没有使命感,是不会做这种工作的。”
“所以说,他是对日本的国防抱有危机感。”
“只是你的想象吧,又没有证据证明,北斋真是这么想的。”冻冴子随口说道,津田良平一时语塞。
“被将了一军啊。”塔马双太郎摇晃着肩头,呵呵地笑道,“冻冴子小姐说得很对,我们只是从结果推导出,葛饰北斋做过密探的可能,关键的地方却漏掉了。”塔马双太郎转身望着冻冴子,“我想问冻冴子小姐一个问题。”
“什么……?”冻冴子惊异地注视着塔马双太郎。
“如果葛饰北斋果然是武士,你就愿意相信他是密探吗?”塔马双太郎笑着问,津田良平瞠目结舌地盯着他。
“假如真是武士的话……”
“证据有的是。”塔马双太郎笑着回答。
“真的?……”冻冴子感到一阵吃惊。
津田良平险些被噎着。虽然葛饰北斋是否是平民,并不影响津田良平的假说,但是,如果能够证明他的武士身份,无疑会让假说更为可信。
塔马双太郎若无其事地说道:“武士出身的浮世绘脚本师可不少,像鸟文斋荣之、溪斋英泉、歌川广重,还有葛饰北斋门下的蹄斋北马,所以说并不稀奇。我很早以前就觉得,葛饰北斋可能是个武士,不过,并没有和他做过密探的说法联系起来。”
“可是……很难相信啊,哪本研究书里也没有写过,葛饰北斋是武士。”津田良平抱怨了一句。
“提示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你没有往心里去。”塔马双太郎微微一笑,“第一个提示,北斋为什么能成为御用镜师中岛伊势家的养子?”
塔马双太郎简直就像在享受着猜谜游戏。
“为什么……”津田良平顿时一怔,“因为是亲戚吧。中岛伊势是北斋的叔父。”
换句话说,中岛伊势的姐姐嫁给仏清·川村清七所生的孩子,就是葛饰北斋。
不过,这一说法本身,就存在着争议,有研究者认为:葛饰北斋的父亲并不是仏清,而是前代中岛伊势。
也有意见认为:北斋之母和中岛家没有血缘,而是伊势的小妾。由于前代去世的时候,还没有正式继承人,就由亲弟弟仓促接过家业。
然而弟弟也求子不得,北斋虽说是小妾所生,但好歹是兄长的孩子,无奈之下,只好将他收为养子。按照这条路线,他和北斋确实是叔侄关系,至少有浓厚血缘关系,这应该是不会错的。
出身贫寒的葛饰北斋,如果没有相当牢靠的关系,不可能有机会进入中岛家。御用镜师这种职业,住着幕府赏赐的豪宅,享受准武士的待遇,收入也在中级武士之上;不仅拥有称姓、佩刀的特权,正月里还能获准谒见将军,是相当高规格的门第。中岛家从元禄年间,就代代为大奥服务,跟那些在锻冶町开铺的做镜匠人,在地位上可有着天壤之别。
“现在提问,你认为葛饰北斋的父亲是谁?前代中岛伊势还是仏清?”
“这很重要吗?……”津田良平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反正都没有切实的证据,我对这种事情,也不太感兴趣。”
虽然很多研究书里,都对葛饰北斋的生父,进行长篇大论,可是就算弄清楚了,对北斋作品的价值,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当然,津田良平会有这种想法,也跟他的研究范畴有关,由于长年专攻写乐,他对北斋的关注点,也有别于其他研究者。
“很重要,至少关系到葛饰北斋是不是武士的可能性。”塔马双太郎严肃地指出,“如果北斋的生父是前代中岛伊势,北斋就绝对没有武士血统。”
“那川村也一样吧,他家代代都是商人。”津田良平说。
仏清人如其名,是个佛像工匠。不过在他下葬的誓教寺一查家谱,原来他出生在名叫井筒屋的商人之家。
塔马双太郎突然插话道:“你倒说一说看,他是经营什么的店铺?”
“不清楚具体经营什么,只知道是家挺有规模的商铺……”
“那怎么连《江户买物独案内》(江户自助购物指南)也没有登?”
津田良平恍然大悟地看着塔马双太郎。
确实奇怪,塔马双太郎所说的《江户买物独案内》网罗了江户及近郊的观光景点,和方便游客购物的店铺,就相当于现在按行业编排的黄页。每家店铺的信息都按地址、经营商品、屋号、店主名的顺序依次记录,是研究风俗必备的资料之一。由于需要频繁使用,津田良平也一直把这本书的复刻版带在身边。
津田良平忙不迭地跑到隔壁房间。
“我都查阅过了,完全找不到井筒屋五左卫门的店。”
塔马双太郎望着津田良平手里的书,这是文政四年刊行版本的复刻。
或许只是偶然,这是一个重要的年份。北斋之女(不清楚是长女阿美与还是四女阿犹)去世,治丧时由井筒屋五左卫门,代替葛饰北斋充当家属代表。看来北斋是离开江户,展开了旅行,于是由仏清的兄长五左卫门代办事务。
“也就是说,如果家谱可信,这本购物指南出版的时候,江户确实有井筒屋五左卫门的店。可是,他的店铺并没有被收录,不是很奇怪吗?”
“是不是店太小了?”冻冴子理所当然地问道。
“很遗憾,回答错误。”塔马双太郎很残酷地说道,“顺着家谱往上数就知道,井筒屋是名门世家,家庭成员个个都有法号,这是很不得了的,必须得是大施主才有可能。至少可以肯定,井筒屋绝对不是小摊贩。”
“那么,是井筒屋拒绝收录?反正就类似打广告吧?现在也有排斥这种事情的店铺啊……”
“这本书不是打广告的性质。”塔马双太郎摇头笑着说,“当然,花钱买版面是可以的,不过,原则上是免费刊登,绝对没可能漏掉代代相传的老店。”
冻冴子昏了头,井筒屋五左卫门确实存在,在江户却没有他的店铺。
“真是怪了。”津田良平也叹了一口气。迄今为止的北斋研究家,都没有能够查到井筒屋的营生,只是从家谱记载的屋号,断定这是商家无疑,津田也从来没有抱以疑问。
“大家都被屋号给骗了,这家伙估计就跟水户黄门一样。”
“跟水户黄门一样?什么意思?”突兀的比喻让津田良平顿时一呆。
“就是谎报家门。电视里不也演过吗?黄门大人经常自称‘越后屋老汉是也’,用来隐藏身份还挺不错。”
二人忍俊不禁,塔马双太郎的表演,实在让人发笑。
“再来看一看葛饰北斋。他在浦贺隐居期间的信件,都署名三浦屋八右卫门,他总不会也在做生意吧?”
津田良平心里登时“咯噔”一响。确实就如塔马双太郎所言。
“在身份制度严格的江户,装作商人恐怕最可能,安全地自由行动吧,否则真找不出《江户买物独案内》不登井筒屋的理由。”塔马双太郎笑着说,“再说了,要想拥有法名,光靠钱可不行,听说还必须有足够的门第才行。井筒屋这样的一介平民,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可能拿到法名。”
“经您一说,确实是这样呢。”津田良平认起真来。
“假如这是个足够得到法名的门第世家,书上就不可能不登。还有一点,井简屋传承了很多代。如果只是个人要伪造身份,也花不了几个钱,可是,好几代都这样又不一样了。如果没有作为收入来源的店铺,不可能保持寺院大施主的体面身份……”塔马双太郎认真地分析道,“只能说他家里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大钱,或者有某种财源,只有这两种可能。假如是前者,少年时代的北斋穷成那样,也就太奇怪了。他亲口说过,很小的时候,就在进行雕版师的修行。所以,只剩下唯一的可能,这家人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足以支撑井筒屋这个招牌的钱财。”
“可是……这也太大胆了。要想得到法名,得花巨款吧?伪造身份也就算了,法号根本是多余的吧,不如说反而显得可疑。”
“和钱没有关系。”塔马双太郎一口否决。
“可是您刚才还说……”
“那是平民的情况。换作武士,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津田良平险些惊呼。
“广重不也有法名吗?……”塔马双太郎慨叹一声,“我一直觉得,江户时期的等级制度相当神奇。武士空有其名,生活却苦得很;商人呢,虽然生活富裕,却处处矮人一等。武士阶级的荣耀,完全是靠形式来维系,级别再低的武士,大家也会尊称他的老婆为‘夫人’,而平民是没有权利享受这种称呼的。”
“那么,平民都怎么叫?”冻冴子来了兴趣。
“叫做贱内,或者老板娘。”塔马双太郎模仿着唱戏的口吻。
“这只是其中一例而已,法名问题也是一样。武士是可以无条件地得到法名的,而平民必须很有钱、很有名望,才能够有点儿盼头。在我们看来,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当时的人来说,却是身份的鸿沟吧。同样还有姓氏,没有相当的政治献金,或者卓越功绩,普通人是不能称姓的。”
津田良平也顿时理解了塔马双太郎的言下之意。井筒屋有川村这一姓氏,也拥有法名,足以证明其相当可观的商铺规模,可是,哪儿也没有它的铺面,怎么想都不自然。但如果假定,这是隐藏真实身份的武士之家,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这就叫做‘智者千虑’吧。如果真想瞒天过海,就不应该拘泥于姓氏和法名。没法彻底舍弃身份,正是武士的悲哀吧,倒是成了判断北斋父亲,属于那个家系的重要依据。”
“如果父亲是仏清……那么,北斋是武士的可能性就相当髙了。”
津田良平正点着头,突然又觉不对。
葛饰北斋确实埋葬在川村家的墓地,但是,他从来没有自称过川村,写信落款也是用中岛的姓氏,所以才会被推测,是前代中岛伊势的偏房所生。这又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解谜关键就是北斋的自白。”
“怎么会!……北斋从没有提过,跟身世沾边的话,所以才会众说纷纭。”津田良平愤愤地说。
如果北斋真留有只言片语,那不知道会少多少麻烦。蹊跷之处在于,北斋多次表示,自己的母亲是忠臣藏里有名的吉良上野介的家臣——小林平八郎的孙女,对父亲却绝口不提。
“所以才奇怪嘛。如果中岛伊势是他的父亲,为什么葛饰北斋却只字不提?没有人会以生在中岛家为耻,反而会以这个姓氏为荣。假如北斋不在乎出身,又怎么会一再强调小林平八郎的名字?……可见他有很强的门第观念。实际上,他确实使用着中岛的姓,按常识考虑,如果中岛伊势是他的生父,北斋绝对会在介绍母亲之前,先报上父亲的大名。既然北斋并没有这么做,至少可以想象,他并不是中岛的嫡子。
“另一方面,川村家又怎么样呢?如果我的假设成立,川村的名字就确实不能随便提,因为这是隐藏武士身份、乔装商人的家族。到头来北斋能放心公开的,也只有母亲而已。被人问起家世,不说父亲一方却只说母亲一方,这绝不普通,按常识都是先介绍父亲,再来才是母亲嘛。确实,在成为中岛家的养子之前,葛饰北斋都很穷;说他因此避免提及仏清,似乎也有道理。可是你也知道,仏清的墓那么气派,姓氏法名一个不少,照当时的常识,肯定不该以他为耻。就算家里穷,但是,门第绝对是高规格的,到处吹嘘都来不及。”塔马双太郎如此分析着,津田良平也非常认同。
塔马双太郎悠然作结,说道:“正是因为没有办法公之于众,反而证明了北斋的出身啊。葛饰北斋的母亲是中岛伊势的姐姐,嫁给了井筒屋五左卫门的弟弟仏清,而井筒屋是代代隐瞒身份的家族。证明完毕。”
冻冴子问道:“北斋的是什么?”
“北斋的什么?”塔马双太郎反问。
“法名。”冻冴子说,“难道‘北斋’就是一一”
“当然,正是他引以为傲的法号,就像武士一样。冻冴子小姐似乎想通了,倒是你还不肯接受呢。那我就再加上一条。”塔马双太郎笑呵呵地,看着哑然的津田良平,“中岛伊势家毕竟是御用镜师,挑选继承人肯定要像武士家族一样审查。如果葛饰北斋是个穷工匠的孩子,就算有中岛家的血统,也不可能简简单单地成为养子。何况他母亲根本没有理由,跟一个佛像工匠结婚。但若是武士门第,一切就没有问题了。如果只是北斋一个人的问题,我也没有办法像这样打包票,可是事实上,葛饰北斋能够把继承权让给他的长子,次子也成了武士家的养子。这么多事实叠在一起,怎么想也只能得出唯一的结论吧。”
津田良平哑口无言,只觉寒意阵阵。且不论长子的问题,他完全忘记了,葛饰北斋的次男崎十郎后来成了武士。
“一介市井画师的孩子,何德何能被武士收做养子?”塔马双太郎严肃地指出,“那时候,武士门第的买卖动辄就是五百两,这个价还只能在后继无人的落魄武士家买个席位。崎十郎是被正式承认的养子,这种地位靠钱是买不到的。”
津田良平无法反驳。
“随便问一句,你知道崎十郎成了武士,之后他的职务吗?”塔马双太郎笑着问道。
津田良平如遭鞭笞,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会漏掉这一点啊,他恨不得找个洞钻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