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回来了?”
赵曙正在焦急不安,见沈安拿着一个布袋子进来,就起身问道。
“是。”沈安打开布袋子,里面是一厚摞图纸,“陛下,这便是青铜火炮的铸造图纸。”
赵曙走过来,一一翻看着图纸。
“这是何意?”
他看着图纸上的直径等标注数据问道。
“陛下,这是直径,您看看,这里分为内径和外径,它们之间的差距就是壁厚……还有这里,您看,这是引火孔的直径,这些必须要精确,否则……您知道,那些铁弹的大小都是差不多的,若是火炮的口子弄大了,那铁弹进去就没法保证气密性,就是会漏气,打不远。”
“漏气……”赵曙问道:“漏气打不远,为何?”
“火炮发射全靠火药燃烧膨胀气体,若是漏气,那些膨胀的气体就从边上跑了出去,而不是推动铁弹出去。”
“这个朕懂了。”
“还有这个小,一小的话,铁弹就放不进去。”
沈安一边解说,一边居心叵测的想着这群棒槌会不会被镇住。
“这里您看,铸造的要求颇高,弄不好里面有了泡就作废了。”
“还有这里,您看这里,这是加强筋,没有这个东西,火炮一旦起了裂缝,就有可能会炸开。”
赵曙一边听,一边看着图纸。
“这是什么?”
他指着一个数据问道。
“这是……您看这里有个加减号,就是尺寸公差,也就是说,这个孔径大小最多允许那么多误差,一旦超过这个误差,整个火炮就只能回炉重做。”
“这般复杂吗?”赵曙皱眉看着这些数据,“朝中的作坊看得懂吗?”
来了啊!
沈安一脸惆怅的道:“看不懂,还得从头教。”
哎!
赵曙叹道:“是杂学里的学识?”
“是。”沈安看着很老实,但包拯发誓这厮此刻无比嘚瑟。
能强壮大宋的唯有杂学,这是沈安不断在默默给出的暗示。
“那就教授吧。”赵曙也很惆怅,却不知道原因。
“皇子可会?”
他突然问道。
“会。”沈安笑道:“大王对此颇为好奇,学的不错。”
赵曙莫名轻松了些,“朕在想啊!若是他们拿着这些图纸去,这里看不懂,那里看不明白,耶律洪基怕是想杀人,哈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
那些古怪的符号谁都看不懂,但配方却有,还有铸造的法子,所以真落入敌手,他们若是有魄力,只需无数次试验,最后就能弄出火炮来。
“杂学很是重要,朕在想啊!这门学识该如何让更多的人学习。”赵曙终于不能漠视这门学识了。
沈安觉得心跳开始加速,但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赵曙在看着他,很满意的道:“如此从明日开始,你每日进宫一个时辰,给朕说说杂学。”
韩琦愣住了,觉得自己怕是听错了。
按照华夏的传统,你就算是帝王也得保持着学习的习惯,为此一群所谓的大儒打破头也想争夺为帝王讲学的资格。
可今日赵曙就把这个资格给了沈安。
这个不算什么,因为讲学是讲学,不是老师。
可沈安即将讲的却是杂学。
这个就是炸弹,一下就炸的宰辅们外焦里嫩。
杂学的发展历程堪称是悄无声息,从刚开始太学时的那十多个学生,到建立邙山书院为止,杂学就像是一小片杂草,悄无声息的生长着。
但赵曙竟然要学习杂学,这个消息传出去,天下人都要震动了。
你说杂学不好、不行,那为何官家要学?
只是这么一个反问,就能击溃所有大儒。
除非他们敢说官家有病,疯了,否则这事儿没法反驳。
有句话叫做登堂入室!
杂学若是能让帝王学习,那就算是登堂入室了。
富弼突然低声对包拯说道:“辽人没有火药配方,他们拿了图纸去也没用,弄出来的火炮打不远,估摸着神威弩就能教训他们。”
包拯干咳一声,不搭话。
宰辅们都不是傻子,把赵曙的决断和先前急心火燎去追图纸的事儿一对上,就发现了猫腻。
合着打造火炮不易啊!
合着把火炮打造出来了依旧没卵用,因为你没有最好的火药配方,那铁弹装进去,估摸着还不能打到对手的阵列前。
沈安定然知情,但前面却一字不提,显然就是故意的。
但官家呢?
官家难道傻?
当然不傻。
唯一的解释就是官家在配合沈安。
啧啧!
君臣联手来了这么一出,把宰辅们都蒙在了鼓里,真是了得啊!
赵曙干咳一声,“图纸拿了回来,随后就看好些。”
这话他说的有些底气不足。
沈安也觉得宰辅们之间的气氛不大对。
这是被发现了吧。
韩琦出班道:“陛下,学了杂学倒是无碍,可臣却担心无法说服那些人,到时候天下物议沸腾,不利于新政的推行。”
曾公亮也暗自点头,觉得老韩这话再没错了。
那些人反对新政屡屡被打击,那么狙击杂学登堂入室就成了他们最大的目标。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啊!
到时候谁能扛得住那些人的疯狂攻击?
赵曙在沉思。他是帝王,做决定并非轻率……
他沉声道:“杂学之道,朕这些年算是见识过不少,说是利国利民一点都不为过。杂学里也没有什么关乎于朝堂之上的学问,朕要了解一番,不能吗?”
那些人最紧张的不就是杂学会提出治国主张吗?可没有啊!杂学里全是发前人未发的学识,治国的那些东西一个字都没有。
韩琦苦笑道:“那些人怕是不会听从。”
他看了沈安一眼,“杂学蛰伏这些年老夫一直在看着,觉着你知道分寸,这很好。如今官家若是学了这个,杂学就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你可能挡住?”
这是告诫,让沈安劝说赵曙打消这个念头。
沈安微笑道:“杂学如何,某说了不算,学生们说了也不算。某深信一句话,千言万语不如一锤定音,正好出云观最近在弄新火炮,若是陛下有暇,还请前去一观。”
“新火炮?”赵曙一听就欢喜,“好,这便去。”
这位帝王对于新兴事物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此次算是助攻了杂学一把,但何尝没有让杂学站出来,成为新政之外的第二个靶子的想法。
如此新政的压力自然就更小了。
这等手腕一般人压根看不出,但却瞒不过宰辅们,所以韩琦才会出来告诫沈安。
在后面更衣时,陈忠珩劝道:“官家,杂学此事怕是会被人诟病呢!”
这事儿连陈忠珩都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可赵曙却只是平静的道:“沈安太懒,太闲了些。”
陈忠珩仔细一琢磨,不禁为好基友默哀一瞬。
官家这是觉着沈安无所事事,给他找事做呢!
众人一路出了皇城,往出云观去了。
到了出云观后,能看到外面有几个闲汉,其中一个竟然躺在屋顶上,敞胸露怀的,颇为不雅。
“那是谁?”赵曙见了不禁有些生气,“方外清净地,不像话!”
“轰!”
他话音未落,出云观的后面就传来了一声轰鸣,众人的马都被惊了一下,然后赶紧控制。
曾公亮的马最近才换,被这声轰鸣吓趴下了,粪便一坨坨的拉出来。
曾公亮趴在马身上,一脸黑线的看着前方。
官家,您才将说了方外清净地,怎地就打雷了?
不,是放炮了。
韩琦是坐马车来的,他得意洋洋的下了马车,说道:“这是火炮吧,听着有力。”
赵曙下马,指着屋顶问道:“那是谁?拿下!”
跟来的张八年看了一眼,眼中的鬼火都黯淡了一瞬。
“嗯?”赵曙见他不动手,就怒了。
你个刁奴,竟然敢抗命?
张八年低头道:“官家,那是……皇城司的密谍。”
赵曙的眼角抽搐着,觉得今日出门不利。
“官家竟然亲临,出云观上下不胜欢喜。”
舍情带着人出来了,他笑的和闲云野鹤没半点关系,很是谄媚,“难怪贫道今日的早课做的格外的好,在入静时觉着出云观的上空有云气涌动,原来竟然是应在了官家的身上。”
这厮就是道门之耻啊!
沈安没法听下去了,“我等来看看火炮,带路。”
舍情幽怨的看了沈安一眼,觉得失去了一个大好机会。
两人并肩进去,舍情低声道:“道兄,不能拆台啊!”
“你想作甚?”沈安觉得这货就是个官迷,舍慧早该把他赶出师门。
“某在想,若是能把官家伺候的舒坦些,会不会给贫道一个真人的号?”
真人啊!
一旦得了这等封号,堪称就是道门领袖。
舍情陶醉了一会儿,见沈安木然,就问道:“道兄不说话,难道也觉着有理?”
“你这等人,若是得了真人的头衔,迟早是祸国殃民的妖道,回头舍慧怒了,把你投进炉子里去,和铁水融为一体。”
舍情打个寒颤,“道兄莫要胡说,上次有个道人就是脚滑了,一下就进去了,结果……什么都没了。”
“当然,就是那炉钢铁的碳含量多一些罢了。”
“碳含量?”
“对,烤肉烤糊了,像是什么?”
“像是……炭。”
舍情干呕了一下,沈安恶作剧的笑了笑。
先前舍情的马屁让他恶心了一下,这下就算是反击。
屋顶上的那个密谍见到赵曙时,不禁喊道:“官家来了。”
这个蠢货!
张八年恨不能一爪抓死那个密谍。
“哎哟!”
那密谍却不用他抓,脚下一滑,就这么滑溜了下来。
屋檐下有大水缸,用于观中灭火。
那密谍好死不死的正好落在水缸里。
呯!
水花四溅,接着水缸炸裂。
沈安挡在了赵曙的身前,就差喊一声护驾了。
水花飞溅在他的身上,赵曙却安然无恙。
“沈卿忠心,朕知道了。”
呵呵!
虽然只是挡水,但沈安的反应太快了,所以赵曙不禁有些感动。
张八年浑身是水,面色铁青。
等赵曙等人进去后,他会留下来惩罚这些蠢人。
一路进了后面,就见一门火炮在试射。
“那是……”
赵曙眯眼看着那门火炮,突然惊喜的道:“是钢铁铸的吗?”
大宋缺铜,沈安说过以后会用钢铁铸炮,所有赵曙一直在等着这个好消息。
“是。”沈安淡淡的道:“出云观一直在测试铸造钢炮,只是多番失败,钱花销了无数,近日才有了气色。”
“好!”
韩琦不禁赞道:“如此能节省许多铜料,这个堪称是利国利民!”
众人看着沈安,不禁暗自赞许。
包拯说道:“他不说,但并不代表没做。这一件件的事,哪一件他不是默默无闻的做了?做出来之后,有人攻击他也不吭声,堪称是忍辱负重啊!”
沈安配合的做出了黯然神伤的模样。
曾公亮想起了那些被打断的腿,不禁觉得忍辱负重这个词以后不能用了。
赵曙显然也想到了这个,眼角抽抽了几下,说道:“沈卿乃是君子。”
韩琦想吐。
若说旁人是君子也就罢了,沈安……这厮他坑了多少人,也配称君子?
曾公亮的脸涨得通红,却是觉得这个君子的评价实在是让人无语。
难道以后君子这个词也用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