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官吏们目送着金成俊进了沈安的房间。
“……见过沈国公。”
“何事?”
沈安依旧是言简意赅,先前他用三个字打发了高丽的礼部尚书,现在只用两个字来打发金成俊,让一个小吏不禁赞道:“杨尚书是三品官,用三个字。金侍郎是四品官,用两个字,这官场等级森严,沈国公一丝不苟啊!”
众人回身看着他,眼神不善。
有你这么说自己人的吗?
难道咱们的官员被沈安羞辱了很舒坦?
那小吏缩缩脖颈,却觉得自己没说错。
“就不能再低些吗?”
“何事?”
“沈国公,听闻您乃是文武双全,百年一见的天才,您这样的天才,为何要为了这些蝇头小利和高丽纠缠呢?我觉着这是对您的羞辱!”
啧啧!
听着金成俊谄媚的声音,外面的衣冠官吏们都觉得牙酸。
“丢人现眼!”一个官员忍不住喷了一句。
“看他怎么出丑!”另一个官员说道:“他若是以为能靠着谄媚说动沈安,那某回头就去吹捧他!”
“沈国公,我深知您的雅量高致,所以百思不得其解,您这般冷漠,莫非是有谁得罪了您?”
“你这话……”沈安竟然说了三个字。
“沈国公,是谁?”金成俊的声音听着很是欢喜。
“高丽小国寡民,却有臣子得意!”沈安的声音听着很是愤怒。
“难道是杨……”金成俊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此人无耻!”沈安淡淡的道,“竟然敢和沈某嘚瑟!”
“沈国公放心,此事我定然会禀告给大王,惩治随之而至,只是那些兵器……”
“兵器之事好说。”
“多谢沈国公!”
“这个价钱您看看……少一成?沈国公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那这个呢……一成五?沈国公,高丽上下万分感谢啊!”
“……”
外面一群官吏一脸黑线,外加一脸懵逼。
“他竟然说动了沈安?”
“就是靠着吹捧。”
“应该是吧。”
众人看着先前那个说‘金成俊若是能靠着吹捧沈安办成此事,我就吹捧金成俊’的官员,目光中全是揶揄。
大哥,你准备好怎么吹捧金成俊了吗?
房门打开了,金成俊倒着走了出来,那腰弯曲的让人……
“无耻!”
有人眼含热泪的骂道:“他丢尽了高丽的脸面!”
边上有人冷笑道:“高丽国小,辽人是个威胁,宋人是个威胁,为了强大自身而低头算得了什么?按照我的看法,金侍郎这等能屈能伸的大才,就该重用!”
金成俊手中拿着一张纸,转身过来时,已然是红光满面。
他扬扬手中的那张纸,说道:“我为高丽带来了无数便宜的兵器!”
那些官吏想到他先前的谄媚,不,是忍辱负重,不禁眼含热泪的行礼。
“金侍郎……威武。”
金成俊一路进宫,见到君臣时,昂首道:“大王,臣不辱使命,成功说动了沈安。”
说句实话,让金成俊去,王徽压根就没抱希望。
所以闻言他就问道:“说了多少?不,是降价多少?”
“一成到一成半。”金成俊缓缓跪下大哭了起来,“臣为了此事……丢尽了高丽的脸面,臣……”
王徽已经愣住了。
一成到一成五啊!
他原先的想法是能降半成就不错了。
别小看半成,在巨量的数目面前,半成就是个天文数字。
这是个巨大的好处,王徽颤声问道:“果真?”
金成俊低头,“臣万万不敢虚言,这上面有沈安的画押,大王请一观。”
王徽一看,不禁大笑起来,“好!好!好!”
他连叫三声好,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欢喜。
“臣为此谄媚吹捧沈安,臣……不堪之极。”
金成俊抬头,泪流满面的道:“臣请辞。”
王徽一怔,然后说道:“金卿此举乃是忍辱负重,谁敢说你谄媚?”
这是背书!
金成俊看了杨朝一眼,“臣不敢再侍奉大王,请辞。”
杨朝啊!
王徽看了杨朝一眼,想到他仗着是自己的心腹,没少干些压制同僚的事儿,心中就有些腻歪。
杨朝出班道:“大王,金成俊此言乃是污蔑!”
金成俊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我为你做主。”王徽心情大好,觉得金成俊这等人果然有用。
金成俊说道:“先前在驿馆时,沈安说有人嘚瑟,得罪了他。”
啧啧!
王徽牙痛了。
这说的就是杨朝吧,在他看来就是金成俊出手报复。
两个臣子之间有矛盾是好事,可一个是自己的心腹,一个是刚立下大功的臣子,他不好处置啊!
“大王,这是谎言和污蔑!”
杨朝怒了,出班开喷。
金成俊低头,“臣不敢妄言。”
王徽不满的道:“此事就此作罢。”
杨朝却不肯罢休,“大王,臣请让驿馆的人来说话。”
“可。”
若是到时候证明金成俊说谎,王徽更不好办,所以他觉得杨朝多事了。
他看了金成俊一眼,觉得这个臣子虽然有些不要脸,但对自己还算是忠心耿耿,这样的臣子如今可不多见了,得珍惜啊!
想到了这里,他不禁又看了李鹤一眼,觉得这一文一武就是自己的左右臂。
有了这样的臣子,我还怕什么辽人和宋人呢?
欲望主宰人类,王徽当然也有着梦想。
他的梦想就是广阔天地。
随后驿馆的人来了。
“是啊!那沈安说……”
他看了杨朝一眼,“说杨尚书……无耻!”
杨朝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出班道;“大王,臣发誓,并无此言。”
王徽心中一叹,见金成俊低头,并未趁机落井下石,不禁就多了几分满意。
“你……最近辛苦了,回家歇息几日吧。”
这是禁足。
帝王惩治臣子的手段很多,禁足就相当于严重警告。
杨朝平白无故的遭殃当然不爽,等看到金成俊一脸为难的模样时,那火气一下就冲了上来。
“奸贼!”
他的脑袋被热血一冲,顿时就失去了理智,径直冲了上来。
啪!
金成俊捂着脸,愕然看着他,“你竟然敢打我?”
杨朝怒吼道:“奸贼!你蛊惑大王,受死吧!”
他一顿老拳打的金成俊满脸青肿,可竟然没出血。
呯!
最后一拳下去,金成俊的眼睛肿了,他嘶声道:“你再不住手,我可不客气了。”
这话听着有些那种‘有本事你别跑’的色厉内荏,此刻一肚子火气的杨朝骂道:“老夫就不停手,你要怎地?”
他是王徽的心腹,这次连续出错,不,是连续被冤枉,他觉得这是金成俊在搞鬼。
“大王,金成俊定然和沈安有勾结!”
他站的笔直,金成俊缓缓起身,“臣句句是实。”说完后,金成俊转身看着杨朝,“我并非是惧你,只因为这里是朝堂,所以我忍了。”
“大王,臣告退。”
金成俊躬身告退。
知进退啊!
王徽心中又给他加了一分。
杨朝躬身,苦涩的道:“臣告退。”
他当朝动手,回头御史定然会弹劾。
三日禁足是警告,御史弹劾就是进攻。
老夫的命好苦啊!
他走出了大殿,外面站着一人,回身冲着他一笑。
“金成俊!”
杨朝冷笑道:“你等着老夫作何?”
金成俊笑道:“我只想告诉你……”
呯!
只是一拳,杨朝就倒了。
金成俊扬长而去。
好汉子啊!
金成俊忍到出去才动手,这让许多人赞不绝口。
“好汉子!”连王徽私下都为之赞叹,“这等忠臣,以后我要重用才是。”
……
吃了晚饭之后,沈安在驿馆外面散步一刻钟,最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宫方向。
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捧着一本书在烛下阅读。
苏轼路过,赞道:“安北你果然是手不释卷,比某还勤学。”
沈安说道:“学海无涯苦作舟,子瞻兄,你莫要懈怠了。”
苏轼进来坐下,见他从容,就说道:“从汴梁出发开始,你就在琢磨金成俊,一番手段让他俯首,如今有他作为内应,以后大宋想要什么消息都不是难事。安北,此次出使,某觉着已经圆满了。”
沈安摇头,“还早。”
“还早?”苏轼笑道:“难道你还想做成什么事?”
“金成俊……此人看似诚恳,可骨子里却狡猾,某在等着。”
“等什么?”苏轼打个哈欠。先前有高丽大儒来邀请他去聚会,说是有美人,他心动了,可想到了沈安的交代,最后忍痛婉拒。
“等金成俊。”
“他?”苏轼笑道:“晚上来见你,他怕是不敢冒险。”
“郎君,金成俊来了。”
外面传来了乡兵的声音。
“让他来。”
沈安放下书,见苏轼迷惑,就说道:“某能让他得了王徽的信重,也能反手让他万劫不复!”
苏轼摇头,“他若是反悔,咱们也没手段反制吧。安北,你当初怎地没让他写王徽的小说呢!”
沈安用写小说的手段,直接坑了交趾的李柏,外加李鹤。
那么他为何不弄金成俊呢?
稍后金成俊来了。
苏轼坐在边上看着沈安,见他面色冷漠,就觉得奇怪。
“你是谁的人?”
沈安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话。
金成俊没有丝毫犹豫,跪下道:“我是大宋的人。”
他竟然就这么投诚了?
苏轼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咦!为何下跪?”沈安有些讶然。他本是要准备威慑一番的,可没想到金成俊节操碎了一地,直接就投诚了。
金成俊抬头苦笑道:“先前我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写着我从汴梁到西京这一路的言行……使团里定然有人被您给控制了,若是不听话……您设计让我和杨朝争执,反目成仇,为的就是我。
若是我翻脸不认,您会指使那人向杨朝指证我。杨朝恨我入骨,定然会不择手段,利用这个机会一举弄死我……”
苏轼只觉得浑身发寒。
不,是震惊。
他这一路堪称是策马奔腾,潇潇洒洒,就差来个美人了。
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沈安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金成俊和杨朝往下跳。
而这两货也不负众望,自己先来了一出内讧。
可沈安竟然还有后手,这个就很可怕了。
想到使团里有人在盯着金成俊,苏轼不禁就为他默哀一瞬。
“好生做。”沈安起身走了过去,说道:“杨朝不足为惧,大宋也不会让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某就想问问,王徽对大宋的态度……”
一旦金成俊说了,从此就得死心塌地的成为高奸。
好狠啊!
苏轼不禁打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