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
杭州商船云集。
“咱们怕是来晚了吧?”
杜林还不大适应船上的生活,站在船头有些不稳当。
从离开三司之后,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过的太刺激了些。
借贷,买海船,招募船工,收购货物,随后带着小伙伴们一路到了杭州。
码头上船只不少,小船不用看,没法出海。
边上有人在数,“……八十……九十……”
“……一百……一百还多!”
这是大海船,一百余艘大海船出航,将会带回来无数钱财和珍贵的货物。
“这就是金山银山呐!”
杜林看着这些盛况,激动的热血沸腾。
“咱们先寻地方停船,随后某去市舶司交涉。”
海船渐渐靠岸,岸边有小吏带着军士等候。
船一靠岸,小吏就问道:“你等从何处来?”
“汴梁。”
杜林上岸时没站稳,一屁墩坐在地上,引来了周围一阵哄笑。
“这是第一次出海吧?”小吏摇头,“出海要市舶司点头,你这等愣头青,不管不顾就带着海船下来了,也不怕亏的倾家荡产。某好心告诉你,船队已经差不多满了,你这次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赶紧去寻了那些商人,问问他们可缺货物,若是缺就全数卖掉,低价也卖,好歹捞些本钱回来。”
这人不错!
杜林含笑道:“多谢指点。只是我等有了去处。”
“哦!谁?”小吏随口问道,身后的军士们目光炯炯的盯着船上的人。
这里是码头,周围全是装满了货物的商船,若是有心人在这里点一把火,怕是市舶司一年到头的努力都白费了,顺带不少商人会变成赤贫。
杜林说道:“某在市舶司有熟人。”
他看到了前方站着十余个大食人,正在窃窃私语,见到他后,那些大食人目光冷漠。
杜林收了笑意,冷冰冰的看着他们。
沈安说过,大宋和大食迟早会因为贸易问题大打出手,那么就是对手。
对于对手,以前的大宋是忍耐,可如今却不同了。
小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冷笑道:“别管这些人。”
“他们看着并不友善。”杜林觉得有些奇怪,“都是来大宋挣钱的,为何这般?”
小吏不屑的道:“他们想一手掌控海贸,后来被打消了念头。如今大宋的海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他们跟不上了,于是就生出了怨言。”
“那不打紧。”
杜林拱手笑道:“多谢指点,还请问市舶司在何处?”
小吏给他说了地方,杜林让同伴检查船只货物,等自己归来。
他一路去了市舶司,请见苏晏。
“求见市舶使?”
“是,某有书信。”
“在里面。”
听闻他是找苏晏的,有军士带着他进去。
还没进值房,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声音平稳。
“此次的海船会很多,至于担心海贼或是被别国的水军趁火打劫,这种担心毫无意义,因为水军的主力已经南下了。”
“真的?那排骨……不,常军侯可来了吗?”
“来了。”
里面马上就传来了欢呼声,接着就是感谢,“多谢市舶使,我等这就回去整理货物,等消息出航。”
“去吧。”
几个商人出来,看了杜林一眼,然后颔首离去。
军士进去禀告道:“市舶使,有人说带着沈龙图的书信。”
苏晏抬头,他的下巴已经有了短须,眉间全是沉稳,“让他进来。”
杜林进来,行礼,然后递上了书信,“这是我等出京时,沈龙图给的书信,说是务必要送到您的手中。”
苏晏接过书信,颔首起身,走到了窗户边才打开。
他仔细看完书信,回身道:“你等从三司出来,对于出海怎么看?”
杜林苦笑道:“若是可以,某还是愿意留在京城。不过既然如此,那就拼一把吧。人一辈子总不一直蝇营狗苟的过,该拼就拼一把,死在海上也算是天收,不亏!”
这人的胆气不错。
“海外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上次十余艘海船倾覆,主要是违规。”苏晏坐下说道:“当时进入了风暴的边缘,随后他们冒险穿越。若是能避开些,想来损失不会那么惨重。”
这话是纯属骗人。
据那些回来的船工说了,当时的风暴大的惊人,就靠着海船的速度,绝对逃不脱冲击。
但你总不能说遇到风暴就完蛋吧?
在许多时候,善意的谎言是必须的。
杜林心中一喜,来之前的那点忐忑和担忧都消散了。
想想也是啊!
苏晏是沈安的学生,在杭州市舶司干了好几年,堪称是海贸的行家里手,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说出海的利弊。至于京城的那帮子蠢货,只会瞎比比,别听。
他觉得自己寻到了真理,喜滋滋的道;“回头归来,某请客。”
“好说。”苏晏淡淡的道:“货物都齐备了吧?只是有一条,一切按照规矩走,违禁的东西一律不准备出去,让你们先自查,自查之后再寻到违禁的货物,重罚,不许出海!”
若说先前是下马酒,那么现在就是下马威。
就算是沈安见到目前的苏晏,也会觉得陌生。
在这边干了几年后,那个少年终于蜕变了。
“是。”
送走了杜林后,苏晏给自己弄了杯茶水,仔细想着老师在书信里说的东西。
——在击败辽国之后,海洋将会是大宋下一步最重要的方向。不管是大食还是哪里,一旦出海,大宋将会面临无数对手。所以要未雨绸缪。
——别等待,果断些!
老师在汴梁鼓动官家让水军主力南下,护送船队出海,这个规格太高,显然不是为了保护船队出海贸易。
那么此举就是针对大食人。
想到这里,苏晏沉声道:“来人!”
外面进来一个小吏,苏晏吩咐道:“市舶司有皇城司的人,告诉他,某需要他们盯住那些大食人,盯死了!”
市舶司平时的事务并不多,只有在海船大规模出海,以及归来时,才是最忙碌的时候。
现在就是。
市舶司的人开始检查货物,每艘船都要查。
“所有的书籍一律拿出来查验,但凡敢隐藏的,查到就送皇城司。”
一个小吏站在码头上朗声说道:“别以为这是玩笑,前年这里就被抓了五人,全是想把违禁的书籍带出去,还美名其曰教化海外。
在这里某告诉你等,沈龙图说过,谁脑子发热想把大宋的机密传到海外去,那就把他弄到荒岛上去教化那些野人!”
“书籍都不能带?”杜林有些诧异,“路上总得看看书吧。”
许多人都是这般想的。
小吏说道:“经史子集随便带,带多少没人管,涉及杂学的,不管是什么,一律扣下。”
“所谓杂学,比如说怎么培育稻种,怎么饲养猪羊,怎么制造纸张……这些东西一律都是杂学的范畴,谁敢带出去,杀了都是白杀。”
“好严!”
杜林等人是第一次出海,所以觉得气氛太过紧张了些。
但周围的人显然都习以为常了,有人还笑道:“那些都是能让外藩人强盛的好东西,教会了那些外藩人,过数十年他们就会翻脸不认人,回过头来打咱们。这等教训上千年来屡见不鲜,怎么还有人不懂呢?”
杜林脸上一红,回身一看,伙伴们都有些难为情。
在许多时候,他们认为展示自己的长处很牛笔,很有面子。
小吏说完了,笑吟吟的站在那里,压根看不出先前的声色俱厉。
那些大食人嘀咕了一阵子,然后缓缓走了过来。
杜林眯眼看着,说道:“大食人这是不甘心?”
他们是三司的官员出身,在许多方面都比较敏锐。
小吏也看到了,笑容就收了回去。
“为何不许我们采买货物回去?”
一个大食商人问道。
小吏微微昂首,“此间的货物必须优先让大宋商人采买,你等只能排在后面,这是汴梁的话,无人敢违背。”
那个大食人不忿的道;“可剩下的那些货物都不好,是故意弄了不好的货物……这是想让我们无法同大宋商人竞争。”
“你的话要有证据。”小吏森然道:“否则某就能扣住你等!”
那些大食人都怒了,齐齐往前涌了一步。
杜林骂道:“特么的!这是要欺负人还是怎地?走,去帮忙!”
他带着人上了码头,那边的小吏却纹丝不动,“这是规矩!”
“这是哪家的规矩?”大食商人们怒了。
小吏淡淡的道:“这是大宋的规矩。你等到了大宋来,就得守着大宋的规矩!”
一国贸易自然是要优先本国商人,否则那还玩个屁啊!
小吏见他们悲愤,就补充了一句,“当年西贼猖獗,大宋就断掉了和他们之间的榷场。之后辽人跋扈,大宋同样断掉了两国之间的榷场。如今你等这般跋扈,让人愤怒,如此……你等采买的日子再度延期十日!”
“十日?”
大食商人们傻眼了。
“是哪个十日?”
他们还带着些侥幸心理。
小吏淡淡的道:“自然是大宋船队出海后的十日!”
杜林闻言止步,觉得大食商人要完。
大宋船队出海后的十日,这是一个无法追赶上的差距。
从大宋开始打造海船开始,不过是数年的时间,大宋的海船就成功的占领了大海,比大食海船更大,更坚固,更快!
十日的差距一旦被拉开,等大食商人赶到各处贸易地点时,那里早就被大宋的货物堆满了,谁还要他们的货?
这是绝户计!
一个小吏不可能有资格动用这一招,那么就是苏晏。
杜林想到苏晏的年轻,不禁咂舌道:“不愧是沈龙图的弟子,心狠手辣。”
有人说道:“这些大食商人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了,要么放弃海贸,要么就只能亏的一文不剩。”
“若是某,定然会寻机弄死市舶使……”
说这话的船工见众人看过来,急忙解释道:“某只是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觉着市舶使最好小心些。”
杜林点头,“这话某会去提醒一番。”
他随即上岸去寻到了苏晏。
“那些大食商人看着绝望了,最近您要小心些。”
苏晏微笑道:“多谢。”
等杜林走后,他冷冷的道:“某等的就是这个,让皇城司的人盯着大食商人,某要让他们无路可走!”
边上有人提醒道:“可总得小心他们动手吧?”
苏晏点点头,自信的道:“某早有准备。”
他打开一个箱子,找出了一个东西。
提醒他的官员不禁讶然,“竟然是钢板?”
大宋十大武器之三,沈安的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