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颢微笑道:“为何不能?”
“因为武学首要是武,其次才是文。教授儒学何意?忠义之道罢了,忠义之道不在于儒学里,而在于其它地方。”
沈安微微后仰身体,这是一种俯瞰的姿态,“某知晓你学问了得,但学问只是一家之言。而让你在武学任职,某以为你应当知晓自己该做些什么。武学,终究是要教授武人如何去打胜仗的地方,而不是教授他们去琢磨什么子曰子曰。”
“你先前说到了忠义之道,某以为忠义之道就在先贤的学问里。”
程颢并不因为对方是沈断腿而却步,这份勇气得到了沈安的夸赞。
“你至少胆气比那些君子强多了。”
沈安想起了后世关于这位大佬的一段逸闻,说是程颢和程颐两兄弟去赴宴,席间有歌姬歌舞,好不安逸。
程颐不悦,觉得太过分了,于是拂袖避开。
而程颢却大快朵颐,吃的酣畅淋漓。
第二天程颐就对程颢发难,程颢解释道:“昨日虽然席间有歌姬,可我的心中没有歌姬啊!”
这话后世人一定觉得耳熟,好像佛家也有同样的说法。比如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连小说里都有,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推理开来还有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这等事儿在沈安看来就是闲的蛋疼。
所以他哪里会让程颢在武学里推行自己的那一套学问。
真要是把这些武人弄的一副道学家的模样,赵曙能宰了他。
王阳明文武全能的让后人自惭形秽,可程颢如今却以反对新政而著称。
程颢默然,随后说道:“忠义之道必然要教授,学生们必须要学,还得多学。”
“学了用这些去杀敌?”沈安在耍无赖。
“沈龙图……”程颢有些不满,“先贤的学问里有大道。”
“大道这是少数人去钻研的东西,武学只学两样,怎么打胜仗,以及怎么让他们更忠心。”
要想改变大宋对武人的压制现状,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忠诚于大宋。
“如此怎么让他们忠心?”程颢依旧在微笑,“在某看来,唯有苦读!”
“某自然有法子。”沈安在琢磨事。
“如此……某洗耳恭听。”
老程也不是善茬,否则也不会和王安石闹翻了。
“某需要回家准备一下。”
这是遁术!
程颢笑了笑,很是宽容的那种。
你去吧。
我就不追究了。
沈安回到家,在书房里琢磨了许久。
“安北!”
苏轼每次来都是这么急匆匆的。
一进书房,他就四处寻摸,“冰水哪有?”
沈安叫人去弄,苏轼坐下又起来,“那个……外面有话,说是你说的,武学的学生无需学经史子集,就能变得忠心耿耿。”
“特么的!这谁在造谣?老子要弄死他!”
沈安怒了,“可是程颢?”
好你个程圣人,竟然给哥下绊子?
苏轼摇头,“程颢某知道一些,这等事他干不出来。”
程圣人的人品值得信赖?
沈安想想觉得也是,而支持他这个观点的最有利证据就是沈断腿的名号。
若是程颢敢对外散播沈安的谣言,沈安就敢下手打断他的腿。
“某只是说别把武学变成儒学的学堂,别把学生们变成了书呆子!”
沈安冷笑道:“某和程颢说话时就两个教授在,定然是他们三人中的谁对外人说了,随后有心无心的谣言就被传了出去。”
这时陈洛送来了冰水,苏轼一口气喝了一大碗,爽的直抽抽。
“安北,此事不可小觑,外面如今都在说你在亵渎学问,还说什么若是不用儒学,教授出来的就是一群赳赳武夫,前唐时的那种。”
这话有些恶毒啊!
前唐中后期的武人被评为最无耻和最没有忠义的一个群体,把武学的学生和他们作比较,这就是要毁那些学生的前程,进而毁掉武学的前程……
“你好毒你好毒你好毒……”
沈安哼着歌,看着很是轻松。
苏轼觉得肚子里一阵凉爽,安逸的道:“此事还是解释一下吧,要不某去,某好歹和程颢共事过一阵子。”
沈安摇头,“解释什么?为何要解释?”
他的眉微微挑起,一股子不屑的气息就散发出来。
“安北,那些人都说……说你和程颢较劲,不用儒学也能让学生们知道忠义之道。”
“没错。”沈安漫不经心的整理着桌子上的纸张。
“那些人只是土鸡瓦狗罢了,子瞻你别管,那个……晚上家里弄牛腩火锅,你可要吃?”
“吃,定然要吃。”苏轼最好美食,听到这个马上一溜烟跑回了御史台,再回来时手中提着一坛子酒,“这是别人送的,说是益州的美酒,今晚咱们尝尝。”
一顿牛腩火锅下肚,苏轼心满意足的打着嗝回家了,临走前得意的道:“明月楼的那个新来的女伎邀某去喝酒,安北,若是家里有人来问,你就说某和好友去赴宴,今夜就不回来了。拜托。”
沈安叹道:“你这个……罢了,你去吧。”
苏轼得意的拱手,“某当折桂去也!”
这货,真是让人无语。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你要说男人就该守着一个女子过活,那天下男人都会说你有病,天下女人也会说你有病,但一边说一边羡慕……为啥没这种好男人娶俺呢?
这个时代,男尊女卑依旧是主流。
沈安觉得苏轼这样的日子不咋滴,就随口道:“别喝多了出丑啊!”
“放心!”
结果晚些就传来消息。
“说是苏郎君蹲马桶上下不来了,他急令小人来报信,说担心明月楼里有人下毒。”
卧槽!
牛腩有问题?
沈安感受了一下,肠胃里没啥反应。
他吩咐道:“告诉娘子,子瞻有事,某出去一趟。”
他急匆匆的去了明月楼,见到苏轼时,这货已经躺在榻上,只有喘息的份,边上一个郎中在摇头叹息。
“这是……子瞻兄!”
沈安念及苏轼的耿直,不禁热泪盈眶。
我把苏仙蝴蝶没了吗?
苏轼勉强抬头,“安北,某死不了,哈哈哈哈!”
这货笑的依旧是没心没肺的!
沈安心中一松,抹了一把眼泪问道:“是什么病?”
郎中见是邙山神医的弟子来了,急忙起身行礼,然后说道:“小人诊脉之后,加上问了苏御史,觉着应当是吃了寒凉之物,又接着吃了火锅,这一下肠胃就生出了变化,拉稀……”
有道理!
郎中见沈安点头,不禁暗喜,“还请沈龙图指点。”
能得到邙山神医的传人指点,回头他在杏林中的名气就会飙升。
想到顾客,不,想到病人盈门的盛景,郎中不禁喜上眉梢。
“某记得你,好似在哪见过,想来不会错。”沈安就一个江湖骗子,哪里会什么医术,他一番忽悠,让郎中觉着自己的前程远大,后来竟然不肯收苏轼的诊金。
“沈龙图当面,小人若是收了钱,那不是打他老人家的脸吗?万万不可!”
最后郎中被逼的不行,竟然冲到窗户边,一跃而下。
“别!”苏轼和沈安齐齐呼喊,可郎中却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中途还回头微笑了一下。
沈安急忙冲到了窗户边,心中懊悔不已。
楼下灯火阑珊处,郎中傲然而立。
我去!
竟然是位好汉兄?
汴梁藏龙卧虎啊!
沈安回家后给妻子说了此事,杨卓雪听了没什么反应。
“不奇怪?”
沈安一边脱衣服一边问道。
这个女人不给面子啊!
杨卓雪在边上收拾他的衣裳,说道:“不奇怪,当年妾身还小,曾跟随爹爹去过道观里,见到一个道人在攀爬高楼,当真如履平地,后来更是一跃而下,和鸟儿般的轻盈。”
哎!
原来这个婆娘竟然开过眼界啊!
沈安觉得自己就是个土老帽。
土老帽晚上很是和妻子愉悦了几次,第二天早上精神抖擞的准备去武学。
“哥哥要击败他!”
沈安不用教授武学就能让武人们学到忠义之道,这个话题这两天最火热,家里也知道了。
果果带着爱宠来送行,因为是去武学,所以李宝玖佩戴长刀和弓箭,看着就像是要去杀人。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哈哈哈!
沈安大笑出门,一路往武学去了。
“见过官家!”
赵曙带着宰辅们竟然出现在了武学里,可见君臣对武学的关切。
而关切的重点就是如何让武人忠心耿耿。
曹佾说道:“安北,官家说了,既然要说忠义之道,那就多些人,可武学没那么大的地方,要不……”
“就在外面吧。”
于是七百学生在校场上列阵,而沈安就站在前面准备开讲,身后是大宋君臣。
这个观摩阵容很强大啊!
沈安深吸一口气,说道:“何为忠心?某以为忠心对的是陛下,是这个大宋,另外就是无数大宋人,加起来就是家国。”
“从汉唐始,武人从忠心耿耿到野性难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某以为是少了教导,少了约束。”
“大宋开国之前,中原板荡,民不聊生,是谁结束了战乱?是谁保护了大宋?是你们的前辈,无数武人前赴后继的在冲杀,为了什么?他们笨,说不出来,某今日就为他们说出来,为的是这个家国,为的是自己的父母亲人……”
“武人之变,在前唐时最为明显。不听号令,把疆土变成了自己的地盘,野心勃勃,想着自己也能成为帝王,可最后都成了尘土!”
学生们面色通红,眼中有悲痛之色。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武人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该不该打?该!”
沈安一句该让学生们多了些委屈。
“为了一己之私,让天下板荡,血流成河,这等人,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