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学生们如倦鸟,不,如放羊般的冲出了学堂,赵仲矿微笑看着,然后去了厨房。
昨日他在巷尾那家肉摊割了一斤猪肉,今日还剩下半斤多。
把肥肉切下来,然后丢锅里熬油。
等油渣渐渐变色时就把多余的油捞起来,放在油罐子里,赵仲矿就下了点瘦肉翻炒。
瘦肉在熬过油的锅里要快速翻炒,否则会粘锅,这是赵仲矿的经验。
哎!
还是粘锅了!
赵仲矿有些沮丧。
沈安给他们说过一些话,比如说男人要有养活自己的能力,这个能力不只是挣钱,还有洗衣做饭的本事。
在宗室书院里学的越多,赵仲矿就越感激沈安。他觉得是沈安把自己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自己以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以前他在郡王府里的日子堪称是无忧无虑,哪怕赵允良父子要装疯卖傻去修道辟谷,可那也和他没关系,他总是能寻摸到吃的。
但自从到了书院之后,他如饥似渴的学习着沈安精心安排的课程,渐渐的觉得自己以往算是白活了。
什么纨绔,那是在耗费生命啊!
人生而有灵,你要为自己去做些什么。
这是沈安的话。
沈安当时是这么说的:你等想想,那猪牛羊,包括那些鸡鸭鹅,它们都有脑袋眼睛鼻子……人有的东西它们大多都有,可人成为了主宰,它们却成了人的肉食,这便是生而有灵的幸运。
你有这个幸运要珍惜,否则就和那些东西没啥区别。
不管是苦还是累,这都是你存活在这个世间的证据,过的越久,印迹越深刻。
所以他选择了教书。
先生就是灵魂的工匠,这是沈安对先生的定位,为此书院里有一帮子人在蠢蠢欲动,想去做个灵魂的工匠。
但赵仲矿却抢先了。
他下了蔬菜进去,唰的一声,水蒸气一下就冒了起来。
等菜好了之后,他撤掉灶里燃烧的木材,然后等了一下,利用灶里余留的炭火把米饭再煮一下。
揭开锅盖,赵仲矿嗅了一下米饭的香味,赶紧铲起来,随后加水进去。
晚些吃完饭,锅里的水正好有余温,刷锅洗碗刚好。
他坐在矮凳上慢慢的吃着,此刻外面有各种声音,他却感到万籁俱静。
一个人吃饭,心静了下来,你能仔细感受到食物的本味。
这是一种享受。
当你和人觥筹交错时,当你高朋满座时,当你面对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时……你都无法感受到这股子纯粹的味道。
世间仿佛只有你一人存在。
很奇妙的感觉。
赵仲矿听到了哽咽声,侧身一看,却是家里的仆役。
“小郎君……”
仆役哭道:“您在郡王府里金尊玉贵,如今竟然和百姓一般……”
赵仲矿皱眉道:“百姓能成天吃肉?”
仆役一个激灵,“对了,小郎君,郡王召唤!”
“等某吃完。”
赵仲矿开始猛吃,仆役见他大块吃肉,不禁咽了几下口水。
在郡王府里吃素吃多了,见到肉就像是见到了仙丹。郡王先前大发慈悲,说今日阖府上下喝粥,但菜弄好些,多弄些面筋豆腐什么的。可他却被派出来召唤赵仲矿,估摸着回去就只剩下点稀粥了。
赵仲矿最终还是没吃完,他起身准备去收拾,仆役过来说道:“郡王那边急着呢!小郎君赶紧去,这里交给小人。”
好人啊!
赵仲矿点点头,然后急匆匆的回去。
仆役等他走后,两眼放光看着剩下的菜,拿起筷子,调转了一个头,然后开始猛吃。
“香……”
“肉真是香啊!”
赵仲矿一路到了郡王府,管家在门口等着,见他来了就喊道:“小郎君回来了!”
这是抽了?
赵仲矿觉得这家里到处都不对劲。
看看吧,管家吃的满嘴油光竟然都不擦擦,不时用舌头去舔舔嘴唇上的油汁,一脸的满足。
“多谢小郎君。”
一路上遇到的仆役们都是一脸喜色。
这是咋回事?
赵仲矿一脸懵逼,等见到自家祖父和父亲时,就被巨大的热情给淹没了。
“我的儿,你如今有了出息,为父此刻死去都愿意。”
赵宗绛抱着儿子嚎哭了起来,只是打了个嗝,一股子羊肉味。
所谓阖府上下喝粥,对于得到宽恕的赵允良父子来说,就是做给赵曙看的,回到自己的地方,该吃肉就吃肉。
赵允良站在后面,突然踢了赵宗绛一脚,“滚!”
赵宗绛放开儿子,又打了个嗝。
赵仲矿确定就是羊肉味,看来家里今日是改善伙食了啊!
难怪管家一嘴的油光。
官家宽恕了郡王,府里得了这个消息,虽然做的是素菜,可厨子果断用了荤油,大家吃的肚子滚圆,太舒坦了啊!
“仲矿有出息了。”
赵允良伸手摸摸孙儿的脸,唏嘘道:“你可知道今日官家令人送来了赏赐?”
赵仲矿摇头,“不知。”
“不知好啊!”
赵允良父子相对一视,都笑了起来。
不知道就是赤子之心,知道了就是故意弄虚作假。
“你在那边教书……”
赵仲矿坚定的道:“翁翁,孙儿做事有始有终,稍后就回去,此后只等新年再回来拜见。”
他是被赵允良赶出去的,算是豪门弃子。既然是弃子就得有弃子的觉悟,别给家里带来灾祸。
赵允良尴尬的道:“此事……仲矿,你在学堂里可是见到了官家?”
赵仲矿摇头,赵允良纳闷的道:“那官家为何夸赞你?”。他确定今日陈忠珩的一番话里,主要就是在夸赞自己的这个孙儿。
“孙儿不知。”少年人觉得老天爷都会为自己低头,所以压根不在意这些。
赵宗绛问道:“那你在学堂里……可有某个重臣的子孙?”
“没,都是百姓家的孩子。”赵仲矿有些不耐烦了,“爹爹,这等蝇营狗苟有何用?要做事!不做事就是米虫!”
呃!
说完他觉得这话不对,有诽谤尊长的嫌疑。
不会挨抽吧!
赵仲矿心中忐忑。
“哈哈哈哈!”
赵允良突然大笑了起来,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让人担心他随时一口气接不上来就去了。
赵仲矿赶紧给他拍背,赵宗绛弄了茶水来。
喝了几口茶水后,赵允良问道:“你在学堂里可是教授了新政?”
“新政没教。”赵仲矿说道:“孙儿只是教授学生们知道什么是新政,谁在反对新政。”
着啊!
赵允良一拍大腿,欢喜的道:“是了,是了,老夫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
翁翁莫不是疯了?
赵仲矿看了父亲一眼,可赵宗绛却有些黯然神伤。
“你支持新政,夸赞官家……宗室里谁如此?”赵允良红光满面的道:“连官家的兄弟都没说他的好话,可见宗室里对官家的……”
他止住了这个话头,然后得意的道:“宗室里除去那一家之外,就再无人支持官家,更没有人支持新政。仲矿是第一个,明白了吗?定然是皇城司的密谍打探到了这个消息后禀告上去,官家心情愉悦,这不就放过了咱们家!”
“放过了咱们家?”赵仲矿一怔,旋即就狂喜的道:“翁翁,官家放过咱们家了?”
华原郡王府被官家压制了几年,一家老小活的小心翼翼的,连肉都不敢吃。
大伙儿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只有等这位官家驾崩之后,郡王府才有一线生机。
“是,官家的话,放过咱们家了。”
赵允良微笑道:“仲矿,你可知这都是为了你……”
赵宗绛欣慰的道:“官家对你很是满意,爱屋及乌,咱们家就脱离了苦海,以后想吃肉就吃肉,想出门就出门,仲矿,好孩子!”
赵仲矿心中欢喜,说道:“官家果然是仁慈呢!”
“是啊!”
赵允良衷心的道:“若是换了别的帝王,如我家这等早就下手铲除了,官家这般宽宏大量,以后你们要记得报答,要忠心耿耿才是。”
“是。”
赵宗绛出门左右看了一眼,回来摇头,表示没发现密谍。
“要小心!”
赵允良说道:“先前咱们就忘形了些。”
“翁翁,官家没那么小气!”赵仲矿不满的道:“官家一心变革,胸中装的是大宋,而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恩怨。”
“你懂什么?”赵宗绛刚想呵斥,就被赵允良一拂尘抽在脸上,眼睛顿时就睁不开了。
“住口!”
赵允良喝住了儿子,然后慈祥的道:“仲矿此后可在家……”
“翁翁,孙儿喜欢学堂。”
赵仲矿低头道:“孙儿在那里教书,觉着那才是做事。若是回来……整日吃喝无所事事,孙儿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
“我的儿,你在外面谁能给你洗衣做饭!”赵宗绛捂着眼睛,心痛不已。
“孩儿自己洗衣做饭。”
“哎!可怜了我的孙儿。”赵允良想到自己金尊玉贵的孙儿竟然去教那些百姓的孩子,还得自己照顾自己,不禁悲从心来。
“孙儿不觉着苦。”
赵仲矿说道:“在书院时,沈龙图说过,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有灵,比万物聪慧。自食其力不可耻,那些沉迷于享乐中,无所事事之辈才可耻!”
呃!
赵允良觉得自己又被孙儿一扫帚扫进去了。
赵仲矿跪坐的笔直,目光炯炯的道:“新政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拿那些无所事事,整日只知道兼并土地、放高利贷的人来开刀,如此这个大宋就安稳了。”
“翁翁,这个大宋以前很危险!”赵仲矿见祖父和父亲一脸茫然,不禁叹息着,“以前无人去管。这样的日子能维系多久?等到了那时候,可记得前汉的黄巾之乱吗?”
“我的儿,这等话你从何处听来的?”赵宗绛欢喜的道:“你有这等见识,难怪官家会对咱们家另眼相看。有出息了,我儿有出息了!”
赵仲矿说道:“这是沈龙图教授的。”
“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