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和文彦博走在宫中,步履缓慢。
文彦博看了包拯一眼,“沈安据闻是你一手教导出来的,可今日老夫却被他的纯良被蒙蔽了。
先前他说没个一两年就找不到办法,要多试试,老夫想到了他当年弄那些东西,总是先找个地方试试的说法,就信了他。如今看来还是你了解他,知晓他的狡猾。”
“狡猾?”包拯不悦的道:“那孩子最是纯良不过了。”
这老包如今谎话也是张嘴就来啊!
文彦博摇摇头,“你我都清楚,他若是纯良,早就尸骨无存了。”
在这个时代,你若是不做官,纯良兴许还能安度一生。可你只要进了官场,纯良就是你的弱点,上官会拿你来当做是道具,揉扁搓圆;同僚会拿你来背锅,让你不得安宁,苦不堪言……百姓都会看不起你,说你没本事,说话当放屁……
一句话,纯良不适合官场。
包拯止步侧身。
文彦博止步侧身。
二人神色肃然,目光炯炯的盯着对方。
带路的内侍回身看到这个场面,不禁有些腿软。
这两位大爷要是在宫中干起来,谁敢劝?
张八年来了也得靠边站。
关键是文彦博和包拯以前可是亲密战友啊!
这两个亲密战友如今却剑拔弩张,可怕!
他想了想,最后闪到了一边,蹲下来,双手蒙住耳朵。
——宰辅们要动手,起因绝对是大事,这等大事他不能听!
两双老眼近距离对视着,鼻息可闻。
“沈安有办法!”
“老夫不知。”
因为曾经交情深厚,加之包拯的性子不是那等背后捅刀子的,文彦博可以坦率些,他淡淡的道:“查证船厂时,沈安有话就说,等到了出主意时,他却敝履自珍,这是何意?”
“那时为了做事,那孩子自然不会藏私。如今事情做完了,难道他还要把自己的本事教给你等?”包拯冷笑道:“那功劳算是谁的?定然是你文彦博的。如此他就算是为你文彦博做了嫁衣。”
文彦博的神色依旧平静,“老夫没那么无耻,是他的自然就是他的。”
“老夫与你相交多年,你的性子老夫怎会不知道?”包拯冷冷的道:“怎地?你觉着不妥?”
“那又如何?”文彦博的眼中多了些挑衅的味道。
这是一次试探。
从文彦博到汴梁任职之后,这位反对派,或是说旧党的大佬就成了许多人的观察对象。
这是前首相啊!
他会有什么动作?
但一直到现在,双方都还没发生冲突。
今日沈安和文彦博就算是来了一下小小的试探,显然文彦博没讨到便宜。
而随后文彦博的不满就被包拯给拦截了。
包拯微微眯眼,“你有何手段,只管冲着老夫来。”
文彦博突然微笑了起来,“希仁啊希仁,你我多年好友,今日老夫戏弄你一番,如何?可怒了?”
包拯看着他,微微一笑,“是啊!你我相交多年,如今和顽童般的笑闹,真是让人怀念。”
两人相对良久,然后各自颔首,并肩而行。
走到那个蹲着蒙住耳朵的内侍身边时,文彦博喝道:“小子,带路!”
内侍站起来,茫然看着他们,“没打起来?”
没人回答他。
文彦博对包拯说道:“他定然听到了。”
“当然听到了。”包拯淡淡的道:“不过一直装作是没听到,也算是知趣,放他过去吧。”
文彦博看了那个浑身颤抖的内侍一眼,说道:“罢了,放过他。”
他若是要弄这个内侍,只需说此人偷听他和包拯说话,赵曙自然会收拾他。
这个内侍逃过一劫,从此后就变成了菩萨模样,不管遇到谁都是笑脸,却从不多话。可现在却不行,随后就有人问了他包拯和文彦博之间的对话。
随即包拯和文彦博之间的暗战就传到了赵曙那里。
“文彦博……”
赵曙放下奏疏,一个宫女过去给他轻轻按摩着肩膀。
不是飞燕啊!
赵曙心中一松。
上次高滔滔让飞燕给他按摩,差点没把他给掐断气了。从那会儿起,他就觉着按摩是个折磨。
他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眉间多了疲惫。
“大宋无新政,迟早会有不忍言之事。沈安说会亡国,朕也觉着不差。”
陈忠珩眨巴了一下眼睛,觉着这话有些夸大了。
“国力一旦衰微,那还能坚持一阵子。可一旦新政失败,反对的那些人就会发动反扑,他们会清算,从朝堂到民间。他们会清算支持新政的每一个人。
大宋到了那时,必然是乱作一团。随后就是党争,从朝堂蔓延到民间,到了那时,朝野不得安宁,谁都顾不上朝政,眼中只有胜负……”
陈忠珩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幕幕血色:无数人在愤怒的冲着对手咆哮,然后私下阴笑,得意的说着自己这个小团体最近获得的好处……于是国事成了党争的工具,国力衰微到了极点,最后外敌入侵,一片血色……
“官家,不能啊!”
陈忠珩痛苦的道:“若是如此,不如杀了他们!”
这是干政了。
可赵曙并未呵斥,而是笑了笑,很是轻松的笑了起来。
“所以我为何要把文彦博从洛阳弄回来?”赵曙睁开眼睛,“新政失败,吕诲若是上来,会大肆清洗,随后乱作一团,乱作一团啊!”
“官家,那不是还有司马光吗?”陈忠珩觉得官家还是太过于紧张了些。
“司马光?”赵曙的笑了笑,陈忠珩发誓,这是个不屑的微笑。
“那人从小就是在筐子里长大的,看似完美无缺,可这世间哪有完美无缺之人?若是有,那就是作伪。他若是上来,怕是会比吕诲为害更烈!”
“你可知为何?”赵曙的心情看来不错,竟然问了陈忠珩。见他摇头后,才笑道:“吕诲不加掩饰自己的意思,而司马光却隐藏着自己的心思,这样的人隐忍,一旦得了翻身的机会,会让人瞠目结舌。”
他很是惬意的道:“所以我把文彦博弄了回来,这便是后手。若是新政失败,让文彦博上来,他知道分寸,就算是要压制新政也不会太过,会保存国家元气,如此我便是有了底气……”
陈忠珩这才知道了官家的心思,不禁为之感伤,“官家您太过操劳了。”
“操劳……”赵曙笑道:“文彦博比我还操劳。那些反对新政之人都在看着他,可他行事和那些人不同,长此以往,那些人必然会投向司马光,所以文彦博为此应当很是烦恼吧。”
这样的深谋远虑让人心惊,也让人同情。
“沈安此次看似和文彦博和气,可一旦涉及到了两边的争斗,他马上就翻脸,压根就不给文彦博的面子,这一点……让人欢喜。”
赵曙笑的很是惬意,“他年纪轻轻,以往有些毛躁,可此次却没给文彦博半点便宜,可见是个狡猾的。如此……”
他叹息一声,“韩琦大胆,却失于细心,曾公亮不提,包拯咆哮有余,却不能主持大局。富弼还好,可终究少了那股子无所顾忌的气势,容易被人压制……但加上个沈安就不同了,年轻人看似和气,可一旦发了脾气,谁不担心断腿?”
他笑了起来,陈忠珩忧心忡忡的道:“官家,面对宰辅,他终究不能下手吧?”
“这你就是不懂了。”赵曙淡淡的道:“平日里他不会下手,因为那会导致朝中大乱,可若是朕都被压制住了,依照朕对沈安的了解,他会下狠手,到了那时,朕就在宫中看着那些人得意,然后……”
他的眼中多了些兴奋之色,让陈忠珩有些不解。
这个官家怎地像是希望那些人照着这个想法来呢?
若是那样,朝堂可就真的是乱套了。
那时侯君臣彻底撕破了脸,帝王和大部分士大夫成为了对头,天下将会处处烽烟……
不过官家手握兵权,大不了就耗费些时日,把大宋重整一遍。
很有趣啊!
陈忠珩觉得这样的局面真的够刺激。
到时候大军横扫天下,重新来一次开国时的厮杀……
可那样的大宋,辽人定然会趁机入侵,加上各处叛乱,西北的叛贼们也会乘势而起……
所以官家才会一直在忍耐吧。
陈忠珩觉得自己理解了官家的苦心,不禁有些抑郁。
某的晏月啊!你怎地去了西北还不回来……
“官家,沈安来了。”
沈安进来了,那步伐矫健,让赵曙不禁好奇的问道:“百官大多步履沉重,你为何这般轻松?”
“臣每日早上起来都要跑步。”
这个习惯让沈安受益匪浅,只是自从有了孩子后,他就懒惰了。每每需要果果和儿子来叫醒自己。
赵曙暗自嘀咕着,决定明早跟着高滔滔也操练一番那个所谓的广播体操。
“我叫你来,不只是为了船厂的弊端,天下官营的工坊无数,想来弊端也大同小异,文彦博说你没办法?”
嘿嘿!
沈安笑了笑,让赵曙想到了这货以往坑人的战果。
“说吧。”
“其实吧,此事说来也不麻烦,臣只是想了想就找到了法子。”
沈安毫不客气的给自己的脸上贴金,赵曙身体微微前倾,准备听听他的高见。
“人性本私,高越那边的工匠为何能勤勉?一是有高越在盯着,二是一艘船需要打造多少时日,高越一清二楚,逾期他定然要发火,其三,若是打造的海船不好,以后自然就没了生意,所以工匠们只能努力干活。”
“嗯,这个有道理。”赵曙问道:“那可否让水军的船厂也照着做?”
“不可!”沈安摇头,“那不同,水军的船厂若是如此,其一官员要尽职尽责,可您知道的,官员……船厂的好坏和他们没关系,他们怎么可能长期尽职尽责?所以仅此一条就无法维系。”
“那么你的意思是什么?”
“臣的意思……”沈安说道:“臣就两个法子,其一分解任务,其二目标考核……这两个双管齐下,再加上不时派遣御史下去巡查,水军将士也会反馈战船的优劣,那船厂若是还不能好转,臣此后都没脸去经商了。”
这么自信?
赵曙不禁多了些欢喜。
若是能解决了此事,对大宋自然好处多多。各处工坊能提高效率,能做出更多更好的东西。
“何为分解任务?何为目标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