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6章 老泪纵横

卢辉到了学堂后,见昨日去考试的几个学生有些萎靡不振,就知道是一夜没睡好。

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啊!

“早上就做昨日给的那个题目,好生做。王谦,你去书院打探消息,一旦有了结果马上来报。”

“是!”

别人在上课,我却能出去,这让王谦欢喜不胜,一溜烟就跑了。

哎!

这一看就是没前途的。

卢辉教书半生,基本上能从学习的方式,和对学习的热情程度来判断一个学生的前途如何。

“都好生做了。”

每天早上在茅坑里蹲小半个时辰,对于卢辉而言是个享受。

腿酸?

不存在的。

他一边琢磨着昨日的考试一边蹲。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辉很遗憾的准备结束今日的蹲坑。

他拿出了手纸……

“先生!”

外面突然传来了王谦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的欢喜,让卢辉心中一震,手一滑。

老夫的手纸啊!

他徒劳的伸手,手纸却落到了坑底。

“先生!”

“谁过了?”卢辉一边摸纸一边问道。

“先生,杨卓超过了。”

果然啊!

“哈哈哈哈!”

卢辉的心情大好,说道:“赶紧去告诉他,老夫马上就来。”

他摸摸身上,竟然只有一块手绢。

老夫好苦啊!

咋办?

他看看手指头,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想法。

手绢擦屁股,感觉很柔软啊!

但是被浸透了。

学堂里,大家正在做文章,王谦冲进来,众人抬头。

“谁过了?”

考中邙山书院可是个极大的荣耀,而且前程也有了保证。

王谦目光转动,最后盯住了杨卓超。

“杨卓超,你过了。”

杨卓超嗯了一声,然后低头继续做文章。

巨大的失望让徐毅低下了头,作为学堂里唯一能和杨卓超竞争的学生,哪怕是屡败屡战,却也不肯认输。

但在这个改变个人前途的考试中他却输了,从此只能看着杨卓超一骑绝尘。

这种感觉难受的让他想离开这里。

“先生来了。”

卢辉来了,他问道:“确认了?”

王谦点头,“有人抄了过试的人的名册来卖,学生买了一册。”

科举考试也有这样的生意,商家召集几个识字的人蹲在榜单下面抄写,字迹不必讲究,要的就是速度。

“钱回头给你,老夫看看。”

卢辉接过了册子,王谦站在边上指点,“再下一页……咦!什么味?怎么像是没擦干净屁股的味道?”

“下去!”卢辉指指下面,王谦觉得那股子味道更浓郁了。

卢辉伸出手指头在嘴里蘸了蘸唾沫,然后用湿润的手指头往下翻了一页,果然看到了杨卓超的名字,他欢喜的道:“果然!果然啊!”

老夫的学生中了!中了!

卢辉放下册子,含泪道:“老夫教书育人多年,曾经教出过进士,可后来却再无寸进。那些人就说老夫侥幸,于是学生渐渐的就少了。

可老夫从不服输,一心想让你等能在东华门外唱名!

老夫为此废寝忘食,如今就收到了结果,卓超。”

这个称呼实在是太亲切了些,杨卓超起身,卢辉点头,“邙山书院的考试,从你的秉性到你学业是否扎实,面面俱到,你能过关,可见老夫对你的教导你都仔细遵循了。”

“是。”不管怎么说,卢辉对杨卓超的教导堪称是热情细致,所以他很感激。

“科举每次能中举多人,可邙山书院的考试,每年就只有那么些人能过关。”

卢辉满面红光的道:“老夫的学生就过了关,今日……王谦。”

“先生。”王谦起身。

“你去,老夫昨日在巷子口那家订了一头羊,这是钱钞,你去把那头羊买了来。”

“多谢先生。”这是要烧烤啊!

学生们都欢喜了。

趁着他们在欢喜的时候,卢辉悄然出了学堂。

“恭喜你了卓超。”

“某就说他能过,如今果然,回头某去大相国寺摆个摊,专门看面相,说不定能挣大钱。”

“卓超,那些题目你是如何回答的?”

杨卓超一一答复了同窗的问题,徐毅突然问道:“你姐夫可是提前给了你题目?”

“小人之心!”杨卓超不喜欢徐毅,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某的姐夫从不弄这些歪门邪道。”

徐毅冷笑道:“那你为何能得了高分?”

“那是某的本事。”

杨卓超淡淡的道:“某去考试只是想验证自己的所学,至于进书院,某从未想过。”

徐毅一惊,“你竟然不去书院?”

“某当然不去!”

杨卓超昂首出去,身后的同窗们都傻眼了。

“他竟然不去书院?”

“书院出来的学生,三司要,如今钱庄也要,前程都有了,比去挤科举轻松了无数,他疯了?”

徐毅捂额,“他竟然不去书院?那某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惭愧。”

“可他为何不去?”徐毅喃喃的道:“是了,他想科举,进士授官。”

杨卓超出了学堂,一路往茅厕去。

走到了小厨房边上时,他听到了哽咽的声音。

杨卓超好奇的过去,看到卢辉蹲在一棵小树的边上哽咽。

他的学堂多年没出过进士了,所以热度渐渐消退,学生的人数越来越少,关键是好学生都不肯来这里,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先生。”

杨卓超走了出去。

卢辉赶紧抹了一把眼泪,笑道:“老夫这是欢喜狠了。”

杨卓超蹲在他的前方,“先生,此次之后,来这里读书的人会很多吧?”

卢辉点头,“一定会很多。卓超,这都是你给老夫带来的好处,你以后去了书院好生读书,莫要以为自家姐夫是山长就傲气,那样会被同窗孤立……

人什么都能有,就是别有傲气。有的人啊!看着浑身的傲气,他得意时自然有人簇拥,可失意时反噬会格外的激烈,所以最好是稳重,不傲气,不低三下四……”

这些都是人生经验,杨卓超点头。

“等你去了书院之后,老夫会好生培养几个学生出来,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有人考进书院。”

杨卓超走了之后,学堂就少了一个亮点,那些学生也少了一个标杆。

但他不能挽留,只能欢送。

杨卓超伸手胡乱的抓了几根嫩草,“先生,某不去书院了。”

“什么?”卢辉霍然起身,“你为何不去?那书院出来就能做事,有你姐夫在,你还担心什么前程。”

杨卓超看着他,“先生,这几年您一直在精心的教导某,您会专门给某准备题目,有一次某在晚上出门,路过学堂,就悄然进来,看到您在批改文章,听到您欢喜的说杨卓超的这篇文章不错,回头再拟几个这等题目去……”

“人心是肉长的,这话学生以前不知何意,那一夜之后就知道了。”

杨卓超跪下,“先生,某就留在学堂,一定要考中进士,为您争口气。”

“老夫……”卢辉老泪纵横,“老夫……”

杨卓超起身扶着他,“姐夫曾说人世间有两个职业值得尊敬,一是郎中,救死扶伤。二是先生,先生不只是教书,更是育人。学生是种子,先生为这些种子浇水施肥,手把手的把这些种子培育成材。某的根就在这里,哪都不去。”

“好,好,好……”

“先生,羊来了。”

卢辉拍拍杨卓超的手背,“去,去烤肉吃,今日许你们喝酒。”

师生欢喜的在一起生火烤肉,边上还有一坛子酒。

学生们在家里大多是不许喝酒的,此刻见了难免垂涎欲滴,都在等着卢辉的吩咐。

这不是说他们喜欢喝酒,而是喜欢那种成年人才能喝酒的成就感。

不能用明火来烤制全羊,这个道理卢辉还是知道的,他扒拉着木炭,不时在羊身上刷些油。

炭火烤的羊肉滋滋作响,不时有油脂落下去。

学生们在焦急的等待着,让卢辉不禁想起了杨卓超先前的比喻。

是啊!

这些孩子都是种子,老夫每日给他们浇水、施肥,看着他们成长……

“卢先生可在?”

外面来人了,卢辉抬头,却是不认识。

“敢问何事?”

来人穿着还不错,一脸的市侩,大抵是个商人,“见过卢先生,某常飞,听闻先生德高望重,某想把犬子托付给先生,不知可否?”

杨卓超考中书院的好处这就来了?

卢辉心中欢喜,刚想答应,外面又有人来了。

“见过卢先生,哎哟!卢先生看着浑身的学问……”

“卢先生,学堂可还招学生吗?钱好说!”

“那个杨卓超可还在?”终于有人问到了这个问题。

杨卓超点头,“某在。”

“恭喜恭喜。”

“多谢。”

一群家长把卢辉围在了中间,七嘴八舌的问学堂的各种事务。

“咱们要多许多同窗了。”

“是啊!”

“真是欢喜呢!”

“先生也欢喜,你看,多久都没见先生这般笑过了。”

……

杨继年在御史台也接到了消息。

“恭喜杨御史。”

众人纷纷前来贺喜。

“令郎进了书院,回头出来随便就能进三司或是钱庄,大喜事啊!”

“岂止!据闻官家说了,书院的学生本事不小,以后各个地方都能用呢!”

“啧啧!怪不得那么多人去考试,咱们御史台的可有子弟去了?”

“有。”

众人看向了两个官员。

那两个官员拱手,“可惜犬子没有杨御史的公子聪慧,没过关。”

某的儿子就是聪慧啊!

杨继年心中欢喜,但神色依旧木讷,“只是运气罢了。”

苏轼来了,“杨御史过谦了,某听安北说过,这个考试比科举还麻烦,两轮面试,两轮笔试,从学生的秉性到他的潜力都能看出来。但凡是进了书院的都不简单。”

“竟然这般吗?”

众人觉得苏轼是在吹嘘,就看向了那两个官员。

“那些题目很古怪,问题也很古怪。”一个官员说道:“但仔细一琢磨,觉得道理就在里面,这人什么秉性,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那杨御史的儿子岂不是大才?”

“确实是大才。”

杨继年转身回去。

“你看他不吭不哈的,谁知道家里的儿子学业这般了得,以后他可就要享福了。”

“他的女婿是沈安,难道他如今不是在享福吗?”

杨继年走到值房前,轻盈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