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很忙。
枢密院是个古怪的地方,你若是要问它的职责是什么,谁都能侃侃而谈,但好像最主要的还是在武事上和三衙构成互相制衡的局面。
等你仔细一看枢密院的构架,就会发现许多事儿都被丢进了枢密院里,比如说枢密院四房。
就如同三司的职权一样,枢密院的职权繁杂的让人头痛。
所以富弼很忙碌。
大清早他站在枢密院的外面在交代事情,陈旭来了给他打招呼都没顾上回应。
“……赶紧去办,两日之内弄好,否则老夫可不饶人!”
他急匆匆的进去,陈旭等在门内,笑道:“相公辛苦,可也得知道张弛之道啊!”
“老夫知道,可事情那么多,不做怎么办?”富弼一边走一边说道:“文宽夫在地方虎视眈眈,听闻他已经不再谋求政事堂之职,而是盯上了枢密使。枢密使,他这是想把老夫弄下去?”
文彦博在地方早就待不住了,一心想回中枢。
若是以往还行,按照先帝赵祯的作法,宰辅们两三年一换,文彦博的机会太多了。
可当今官家却丢弃了先帝的作法,政事堂里涛声依旧。
文彦博等不及了,频繁发出信号,要求也一降再降。
可富弼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包拯和文宽夫是好友,沈安又是包拯的人,此事……”
富弼的笑容看着很是古怪,陈旭笑道:“沈安和文宽夫可没交情。”
“有,当年河图之事时,沈安向文彦博示好过。”富弼站在值房外,扼腕皱眉,“不过文彦博并未给出有力的回应,可见他当时还是觉着沈安此人不值一提。如今他怕是把肠子都悔青了,哈哈哈哈!”
陈旭低声道:“可如今呢?”
“如今沈安对朝政的影响力不小,他若是站在了文彦博那边,事情会很麻烦,至少他会和老夫冷淡,这样不好。”
富弼做事雷厉风行,他吩咐道:“老夫出门有事,最多一个时辰。”
陈旭点头,“相公只管去。”
富弼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解释了一番,“沈安的态度如何,老夫得去试探一番,若是他支持文彦博,包拯,王安石,甚至是大王弄不好也会跟上。当年的少年,如今竟然能有这等声势,让老夫心惊。”
陈旭摇头苦笑,“是啊!年少有为,莫过于此,相比之下,我等就成了庸人愚夫。”
富弼急匆匆的去了榆林巷,才进去就看到了果果。
果果走在前方,右边是一条大狗,左边是身板挺直的赵五五,而在侧后方,木然的闻小种看似漫不经心的跟着。
“果果……”
几个十多岁的少年在前面喊,然后你打我一拳,我推攘你一下,看着很是有趣。
花花马上就呲牙咆哮,果果低声安抚它,回身看到了富弼,就福身道:“见过富相。”
“果果这是出门回来了?”
富弼笑吟吟的,见果果的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就知道这是为毛豆买的东西。
“是,富相是来寻哥哥吗?”果果俯身轻轻拍了一下花花的脑袋,花花不忿的冲着富弼低声咆哮,然后悻悻然的蹲在边上。
“你哥哥可在家?”少女可爱,看着赏心悦目,让富弼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等见到沈安时,富弼的第一句话就让沈安一愣。
“果果如今虽然还小,可也能谈婚论嫁了吧。若是不弃,老夫家中还有些子弟,你只管挑选。”
富弼发誓,家中的子弟谁若是能把果果娶进家,他就全力支持此人。
想想,沈安宠爱果果,他定然会出手相助,到时候两家一起使力,那人离飞黄腾达还远吗?
“此事尚早。”沈安笑道:“舍妹还小,不定性。”
这话隐晦,富弼却明白了。
沈安这是在告诉他,果果的婚事目前不加讨论,任凭你是什么才子也没机会。
不对,沈安好像很厌恶才子?
富弼想起了沈安前阵子抛出来的才子论,很是刻薄。
在沈安的口中,真正的才子堪称是凤毛麟角,大部分所谓的才子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弄个才子的名头招摇撞骗罢了。
这番观点一出,汴梁文坛静默。
没办法,平日里大伙儿开个趴体,弄个聚会什么的,开口介绍必然就是著名才子某某某,或是著名文章大家,或是著名书法大家……一句话,只要去的都是大家。
这就和某些评选活动一样,去的人都有奖状,一时间人人都喜笑颜开,俨然以大家自居。
结果沈安一炮轰出去,直言所谓的大家,不过是沐猴而冠罢了。
这番话不知道气坏了多少人,京城因此减少了许多聚会,直至现在都没恢复过来。
富弼有些遗憾,坐下后,就试探了几句,沈安的态度很坚定,一概不同意。
果果如今不过十三岁罢了,这些不要脸的家伙竟然敢来提亲,真当沈某人不会骂人?
见沈安面色微冷,富弼就知道此事目前不可为,就转了个话题,“文宽夫在地方干的不错……”
沈安一怔,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文彦博是老牌宰辅,有他在地方盯着,如今的宰辅们都会有危机感,担心某日老文杀个回马枪,一举干翻自己。
这是好事。
赵曙态度暧昧,大抵也想用文彦博来做鲶鱼,激发宰辅们的精气神。
富弼这是担心自己被顶掉吧?
沈安想起最近有人说文彦博在刻苦琢磨武事,不禁就笑了。
老文很有趣啊!所谓琢磨武事,这就是暗示赵曙:官家,臣做个枢密使也行啊!
赵曙在观望,富弼却急了。
“秋高气爽,某最喜带着家人出游。”沈安很是云淡风轻的道:“放放风筝,在野外用饭……一家子悠游自在,多好?”
富弼看着他,微笑道:“想做闲云野鹤?”
闲云野鹤自然是不会掺和宰辅更替之事。
沈安点头,“某懒得很。”
富弼心中大定,起身道:“最近有人从益州那边来,带来了几坛子好酒,安北有空可去我家,和老夫品鉴一番。”
“恭敬不如从命。”
沈安笑吟吟的送了他出去。
庄老实先前在外面伺候,等富弼走后,他有些头痛的道:“郎君,富相说话云山雾罩的,可小人却感到了些煞气。”
“做官,特别是高官就喜欢这么说话,云山雾罩,高深莫测。”沈安也不喜欢这种交流方式,奈何这是主流,他也不能直接上刀子就捅啊!
“文彦博在地方盯上了枢密使的职位,你说富弼想干什么?”
“想杀人吧。”庄老实知道了富弼煞气的来由,就笑道:“只要和咱们家无关就好。”
“他想试探某的态度,某告诉他,文彦博和他之间的事,某不想掺和,他这就心满意足了。”
庄老实不满的道:“郎君,请人办事得给好处呢!他是宰辅,就请您去家里喝酒可不够。”
沈安笑了笑,“没事,某这里给他准备了些好东西。”
富弼回到枢密院后,对沈安赞不绝口,差不多和欧阳修一般的说什么要给这样的年轻俊彦让路。
就在这称赞中,沈安的奏疏进宫了。
赵曙得了奏疏就笑道:“火炮之事并未赏功,他这是有所求来了。”
韩琦也觉得是这样,“若是如此,官家,这是该给他的。”
赵曙点头,“朕不是那等刻薄的帝王,自然不会无视他。”
他开始看奏疏,面色渐渐冷峻,最后竟然闭眼思索。
韩琦等人熟悉赵曙的言行,见状就知道沈安怕是又弄出了个大动静。
赵曙再睁开眼睛时,嘴角多了苦笑,“沈安说大宋百年积累,以前一直被动挨打,如今国势逆转,开始由守转攻。”
宰辅们都微微点头,心情极为振奋。
百年防守在自己的手中结束,这份骄傲和自豪让他们未饮就醉。
“大宋要进攻,方略第一!”
赵曙念了一段,“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
这是孙子兵法。
所谓庙算:在多年之前,征伐前要去庙堂里占卜,并向祖先和神灵祷告,这便是庙算。如今的庙算就是各种谋划。
韩琦说道:“陛下,此言甚是,大军一动,耗费钱粮无数不说,一旦筹划不精导致兵败,那便是我等之责。”
“朕知。”赵曙皱眉道:“沈安说枢密院谋划战事不错,只是多了些纸上谈兵,少了些真刀真枪,诸卿以为如何?”
所谓纸上谈兵,就是说枢密院的官吏们不是内行,制定出来的谋略是纸上谈兵。
少了真刀真枪,就是少了什么?
韩琦眸子一缩,“让武人进枢密院,参与筹划?”
让武人参与筹划没问题,但是让武人进枢密院任高官,沈安想做什么?想让人武人再进一步?
武人再进一步,当年的狄青就是代表。
狄青是武人,却执掌枢密院,最后被文人忌惮,群起而攻之,郁郁而终。
现在沈安的这个建言就是想重蹈狄青的旧事吗?
包拯知道此事一旦发酵,沈安会很麻烦,就出班道:“臣请让沈安来御前解释。”
“可。”
陈忠珩飞奔而去,一路到了沈家,见沈安正在院子里放风筝,身后跟着果果和芋头,就劈手夺了线锤递给果果,还不忘给了她一个自认为最和气的微笑,才说道:“官家有急事,赶紧跟某来。”
沈安知道是什么事,他为此谋划了许久,今日给了大宋君臣一个突然袭击,感觉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