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年底,汴梁就越欢快。
街上多了许多人,而且不少都是一家子出行。大人搀扶着老人,孩子在身前身后跑来跑去……
欢笑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步卒早就已经在半路上了,汴梁看不到一点动武的迹象,只有辽使依旧在四处奔走威胁,但朝中对此依旧是置之不理。
但你在路边的小摊上,在酒肆里,甚至是在青楼里,关于西北那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已经成为了主流话题。
“……大宋能胜吧?”
一个老人被儿子扶着,一边看着繁华,一边忧心忡忡的说道:“西贼凶呢,当年韩相都被打的落花流水。”
身边的儿孙一头黑线的看着他,“爹爹,此次还是韩相领军。”
“啥?”老人一听就慌了,“官家怎地还让韩相领军啊?”
儿孙们一阵解释,说是韩琦如今早就不是当年的败将了,连辽军都击败过,西贼不是问题。
王韶都听笑了,想着韩琦若是在此的话,大抵会被气吐血。
那老人突然问道:“为父怎么记得有个叫做什么……姓沈的厉害?”
“是啊,爹爹。”
“说是他打了不少胜仗。”
“嗯,沈郡公南北都打过,没输过。”
“还是郡公啊!那他这次去不去?”
“肯定去。”
“那就放心了,放心了,走,咱们一家去寻个地方吃饭,给孩子们要些羊肉。大郎,这钱是挣不完的,钱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的亲人……孩子们都馋肉了,买,去买了羊肉给他们吃,今日让他们吃饱。”
王韶站在那里,含笑看着这一家子远去。
稍后他回了枢密院。
“王承旨,去西北的事如何了?”
路上遇到了同僚,他看似关心的大声问道。
这是在讥笑。
王韶微微颔首,并未答复。
旁人讥笑你,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别搭理他。
人都畏惧诽谤,但知你者自然不会相信,不知你的,你就算是万般解释又有何用?你越解释就越会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舞台上的戏子。
那人没想到他竟然不回应,于是就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很是失落。
“某去了!”
一声欢呼传来。
“谁去了?”
众人闻声而去,就见一个官员在欢呼。
这是王韶的下属,兵房主事孙晗。
“刚接到的消息,韩相调了某去,说是管各军人数兵器。”
这便是顾问。
大军一动就是十多万,每支军队的军号,人数,装备情况……这些韩琦不可能一一知道,所以身边需要一个知情者以备咨询。
孙晗就被调了过去,这一去,若是大胜,少不得就会被记功。
镀金之旅啊!
孙晗是兵房主事,恰好是王韶的直属。
他春风满面的冲着王韶拱手,“王承旨,下官马上就要去韩相那边,兵房之事还请多多指教。”
这话大有哥这一去就不回来了的意思,顺带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等哥从西北回来时,定然不会再是你王韶的下属,弄不好咱反过来会成为你的上官。
众人觉得孙晗有些得意忘形了,不过春风得意总是要发泄出来的,不然和锦衣夜行有何区别?
只是王韶被当众扫脸,却有些难看了吧。
众人同情的看着王韶,心想你梦寐以求的资格被下属拿到手了,这下算是当场打脸,还被下属意气风发的说了一番,心中怕是早就想爆炸了吧。
但你只能忍着。
王韶颔首,“你只管去。西北大战关系重大,小心谨慎。”
孙晗也觉得自己先前太轻浮了些,于是拱手道:“下官多谢承旨这段时日的指点,若是有所成,也是承旨之功。”
这是亡羊补牢,可他前面就嘚瑟过头了,此刻来弥补,反而有些弄巧成拙的味道,王韶会更难堪。
王韶颔首,然后转身去值房。
人生很长,长到胜负会转换无数次。
今日你赢,明日我赢。
王韶脚步坚定,进了值房后,他这才面露苦笑。
估摸着从现在开始,一直到西北大战结束,他都会成为别人口中那个不自量力的人。
罢了。
他坐下来,强迫自己安静,然后拿出文书开始理事。
渐渐的他忘记了那些纷争,忘记了那些羡慕。
不知何时,外面传来了一声大喝。
“官家明日校阅各军,枢密院上下都出来。”
王韶心中一震,起身就冲了出去。
步卒早就走了,剩下准备出发的都是骑兵。
官家要校阅,这就是骑兵要准备出发了。
大战终于要开始了吗?
王韶心中激动,脑海里关于西北的各种资料在翻腾。
“以前的官家可没校阅过出征的将士吧?”
“那是因为以前大宋都是防御,何曾主动进攻了?”
“也是,除去当年的北伐之外,大宋多年来都是被动挨打,今日总算是要出气了。”
众人集聚在院子里,稍后富弼来了。
富弼看着多了凛然之色,身边竟然跟着护卫。
这是要准备去北方了吗?
“大军明日出发,官家将会在城外校阅大军。老夫也将会在后日出发去北方,在此老夫有交代。”
众人马上站直了身体。
富弼看了一眼这些官吏,沉声道:“此乃国战,前方将士在浴血厮杀,后方的枢密院上下不可懈怠,否则就是渎职,谁若是懈怠渎职,等老夫归来时,决不轻饶!”
“是。”
枢密院上下轰然应诺。
富弼目光转动,“此次随军将会开拓眼界,老夫会从枢密院抽调十人北上,点名。”
身边有小吏出来,拿着册子点名。
“……韩吉……”
一个个名字念出来,被念到的欢喜不胜。
虽然不能去西北镀金,但去北方也算是有功之臣,总比蹲在枢密院强。
而且去北方是跟着自己的老大富弼,若是能给富弼留下一个好印象,那就赚大了。
人都是利己的。
这是沈安的话,但他说这话时很是轻松,显然觉得这很正常。
十个名字念完,没有王韶。
王韶有些迷茫。
富弼站在上面,目光转动,说道:“跟着老夫去并非是什么好事,这一路若是看不到你等的长进,看不到你等的勤勉,回来之后,就等着换地方吧。”
这是威胁。
此去北方但凡不好好干的,就等着坐冷板凳吧。
富弼的威胁来的格外的直接,那些人都凛然应命。
这时外面来了个小吏,带着一份文书。
富弼接过文书说道:“有本事的都去了西北,那边大战,弄不好……若是跟着中路军,弄不好就能上阵杀敌,更是能一观大军冲杀,那才是真正的增长见识。”
中路军是沈安领军,他征战厮杀从没有什么固定的套路,见机行事,但遇敌从不退缩,最喜欢亲自率领邙山军的精锐冲阵。
若是去了中路军,那真是金戈铁马了。
让人向往啊!
富弼见官吏们都悠然神往,就笑道:“可沈安的眼界高,一般人他压根看不上。老夫前日去寻他,说是看上了枢密院的谁只管说话,只管带走,可他只是推脱,可见我枢密院平日里多有懒散,被他看在了眼里。丢人不丢人?”
众人低头。
若是旁人说这话,他们定然要暗地里喷回来。
可那是沈安。
大宋名将。
诸位相公出征为何都喜欢带着沈安?
因为沈安不去的话,他们心中没底气。
这样的名将,他的眼光自然非同一般,谁被他看上了,那就是祖坟冒青烟。
富弼摇摇头,然后打开文书。
他仔细看看,抬头寻找了一番。
“王韶呢?”
王韶举手,“相公,下官在这。”
富弼笑吟吟的道:“出来!”
他看着很是欢喜,众人不解,就看着王韶走了出来。
相公叫他做什么?
富弼说道:“老夫才说沈安的眼光高,看不上我枢密院的人,心中恼火。”
众人不禁都笑了。
这事儿是很恼火,但沈安却不是左路的陈宏和右路的折继祖,想强行压制他是不可能的,不说包拯会咆哮,就沈安的性子,绝对会反击。
富弼看着王韶,问道:“你在西北游历,多次遇险?”
“是。”王韶点头。
他制科失败之后,就去了西北。
西北民风彪悍,强人多,这一路他遇到了不少危机,但都凭着自己的武艺一一化险为夷。
而后他又去了高地,甚至是去了西夏那边。
这种自杀式的行径让他获得了珍贵的信息,堪称是枢密院的西北问题专家。
可枢密院里没人看得上他的经历,没人看得上他的见解。
这便是明珠暗投。
“有人说你武艺高超?”
富弼饶有兴趣的看着王韶,觉得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多了些神秘。
文官习武,还特么武艺高超,你让武人和文人怎么活?
王韶点头,“下官练过。”
不只是练过,在西北时他就杀过贼人,见过血了。
他甚至比那些没见过血的将士都强大,只是无人赏识。
“果然是文武双全,老夫往日却忽略了你。”
富弼竟然隐晦的道歉了?
众人讶然。
富弼含笑道:“刚来的消息,沈安点了你的名,让你去中路军,担任中路军机宜文字。”
瞬间下面的官吏就炸了。
“中路军机宜文字?竟然是王韶吗?”
“那可是跟在沈郡公身边赞画的重任,沈郡公怎么看上他了?”
“沈郡公本来就看重他呀!”
“是,可看重是看重,出征却非同小可,交情在此刻却是无用,否则沈郡公早就把自己的那些人拉去了。”
“那就是说……王韶果真是有真本事?”
在枢密院里,王韶的一身本事没有用武之地,整日就和使者打交道,堪称是颓废。
王韶站在那里,心情激荡的道:“多谢相公。”
富弼再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含笑道:“沈安看重你,这是我枢密院的荣耀,你此行要好生做,为我枢密院扬威。”
“是。”
王韶应了,转身。
无数目光在看着他。
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