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耀祖觉得吴征就是个大麻烦。
按照下面的潜规则,要想让那些大户去收税,你就得给好处,否则收税费时耗力,大伙儿都会躲。
你有关系,某也有关系,于是各处都来求情,想让自己的关系户避开里正这个职位。
那时候冯耀祖才是真正的坐蜡了。
所以许多事儿他都知道,但却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可现在吴征竟然把这事儿给抖落出来了,冯耀祖很惆怅。
这是违规,而且弄不好就是违法。
怎么办?
那个小吏在边上堆笑道:“要不……呵斥一下吧。”
这便是罚酒三杯。
吴征怒道:“若是不处置了陈标,某就回京。”
这是要回京告状啊!
冯耀祖闭上眼睛,压着火气说道:“让陈标把多收的退回去,其次……重责二十棍!”
第二天吴征又去了杨家村,带着大家去监督。
钱粮被搬运出来,各家各户三年来多交的都回来了,欢喜不已。
“多谢吴御史。”
一个老农跪下,吴征去搀扶,可更多人跪下了。
“多谢吴青天!”
不论是老人还是孩子,甚至是女人,他们都跪在地上,虔诚的呼喊着。
吴征眼中含泪,沈安的话回荡在脑海中。
——千百年来百姓都在渴求青天,为何?因为他们有冤屈,他们有委屈!可他们的冤屈和委屈向谁说?谁会听他们的倾诉?没人会听。所以你等下去,要带回百姓的心声,让官家知道百姓过的如何,百姓心中想的是什么!
这便是百姓的心声吗?
只要让他们过上安稳日子,只要不欺负他们,他们就会欢欣鼓舞。
可为何这样简单的要求也无法达成呢?
沈安并未给出答案,他希望这些御史们下去自己经历,自己思索。
如此过几年,大宋将会收获许多坚定的革新派。他们理想远大,他们知道大宋的弊端是什么,他们敢于和那些腐朽的既得利益者们斗争。
这才是未来大宋该有的模样。
吴征此刻就渐渐领悟了一些道理。
原来下面的官吏失去监督之后,真的是祸乱之源啊!
想想,当这些里正贪婪的冲着百姓伸手时,他们是在做什么?
他们在挖大宋的根基!
吴征神色坚定,说道:“这只是第一起!某将走遍封丘各处,但凡有冤屈的,只管说!”
消息传出,封丘震动。
“疯了!”
冯耀祖苦笑道:“官场就是个大染缸,你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吗?那你迟早会被人弄死。”
边上的县丞叹道:“如今好些人去了吴征的住所,说是有冤屈,找他做主,乱了,乱套了。”
“到时候上面会说咱们不称职。”冯耀祖恼火的道:“而他吴征就成了青天,呸!走,寻个地方喝酒去。”
在大宋做官真的很爽。
只要不出大纰漏,随便你干什么都行。
以后苏轼就是这样,堪称是潇洒哥。不过苏轼并非是好色,只是喜欢那等热闹罢了。
于是冯耀祖就带着人出门,稍后有本县士绅十余人汇拢而来,外加一队女妓。
大伙儿出了县城,一路缓缓而行。
没多久就找到了一处好地方,边上有小湖,岸边有亭子。
众人进去,把冯耀祖请坐在主位,然后各自坐下,令女妓歌舞。
歌舞悠扬,众人举杯相和,一时间其乐融融。
冯耀祖的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稍后更是令女妓来陪酒。
这是官场文化的一部分,大伙儿只是含笑看着。
在野外喝酒容易上头,渐渐的冯耀祖就有些晕乎了。
他左右各搂着一个女妓,左边喂酒,右边喂菜,和神仙差不多。
一骑远来,后面还跟着个快步走的大汉。
“吴御史,前面有亭子,咱们歇歇吧。”
吴征几乎每天都出门去查探,他有马,黄戳戳却只能步行,这一阵子坚持下来,觉得人要崩溃了。
吴征点头,说道:“今日给你买酒喝。”
“多谢吴御史。”黄戳戳听到有酒喝,精神顿时一振。
“怎么有人?”
接近后,能看到亭子边上有女妓舞蹈,亭子里人影幢幢的。
黄戳戳跑去前方看了一眼,回头道:“吴御史,是知县他们呢!”
吴征面色一冷,“今日可不是休沐!”
黄戳戳笑道:“经常有呢。吴御史,知县无事就喜欢带人出游,大家都觉着是件雅事。”
“雅事?”吴征冷冷的道:“这是庸官,懒政!亏得朝中还说此人是个能干的!”
他策马过去,黄戳戳说道:“吴御史,前面几个知县也都这样,您不能去啊!”
大哥,这个天下的官有许多都是这样的,你难道能一一去纠察他们?
可吴征却就是个愣头青,他策马过去,冷眼看着歌舞和里面的冯耀祖等人。
“是吴征!”
“吴御史来了!”
渐渐的,歌舞停了,人没声了。
“你来作甚?”冯耀祖冷冷的问道。
他已经把吴征归纳到愣头青的行列,不准备再给此人面子。
他甚至已经上了奏疏,说吴征搅乱地方施政。
回头让你好看!
冯耀祖喝了一杯酒,觉得头有些晕。
哎!
酒量大不如前了啊!
吴征在外面冷冷的道:“此刻该是上衙,冯知县为何在此玩乐?”
草泥马!
冯耀祖真想骂人了,“怎地,某出游不行吗?”
当年欧阳修做官时也经常带着女人出游,传为雅事,某冯耀祖就不行吗?
“渎职!”
吴征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卧槽尼玛!
冯耀祖忍不住骂道:“小畜生,也敢这般吗?有本事你就去弹劾某!”
吴征在马背上回身,“对,某会弹劾你。”
这个疯子!
吴征上了一份奏疏,石沉大海。
第二封奏疏,依旧如故。
第三封……
他走在街上,那些百姓看到他都摇头叹息。
有好心人低声道:“吴御史,天下的官吏都是这样呢,你斗不过他们的。”
那天参加趴体活动的士绅们回去嘲笑了吴征,说他是疯子,想和天下人为敌的疯子。
官员出游真的太普遍了,谁在意谁傻。
你真当和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假的啊!
吴征低着头,眼中全是愤怒。
午饭后,他拿出十贯钱给黄戳戳,“某这便回京了,若是一去不回,你且好生度日。”
黄戳戳摆手,“不能要,您是真的为百姓做主,小人要了这钱,晚上会做噩梦呢!”
闲汉都知晓好歹,可那些官吏为何不知呢?
吴征丢下钱,上马远去。
此去,不成功就成仁!
黄戳戳追了出去,高喊道:“吴御史,不成的,不成的,您回来呀!”
他一路狂追,最后在城门口那里跪下嚎哭。
这段时日他跟着吴征四处跑,从开始只想挣点辛苦钱,到现在被吴征的一腔热血打动,不知不觉已经变了。
有人认识他,就问道:“黄戳戳,你这是哭什么呢?”
“吴御史回京了。”
“他回京就回京吧,咱们这里离京城那么近,骑马快得很,还能赶上晚饭呢!”
黄戳戳抬头,泪流满面的道:“吴御史是要去告御状呢!”
“呃!”
众人不禁愕然。有人喃喃的道:“他这是要和这千年的官场规矩作对吗?”
从汉唐开始,官员散漫就是个习惯,从未有人想着去纠正。
什么上衙打卡……你怕不是脑残了吧?
“哎!这下怕是回不来喽!”
“他想和那么多官员作对,那汴梁对他来说就是地狱啊!”
黄戳戳起身回去,那背影看着格外的苍凉。
……
马蹄声轰隆。
“列阵!”
数千骑兵勒住战马,一时间战马长嘶,呼出的白气蔚为壮观。
“拱圣军如何?”
赵曙难得出现在城外。
富弼说道:“兵强马壮!”
拱圣军堪称是看门狗中的战斗机,历来都是大宋官家最重视的一支军队,有事没事就喜欢拉出来亮个相。
赵曙满意的道:“拱圣军不错。”
边上拱圣军的几位都指挥使不禁暗喜,眼神傲然。
拱圣军,顾名思义,就是拱卫官家,拱卫京城的存在。
这样的职责让他们把天下诸军视若无物,觉着天老大,我老二。
“沈安怎么看?”赵曙看向右边,然后缓缓走过去。
曹佾顶盔带甲站在那里,边上是看着很严肃的沈安。
“安北,拱圣军看着很厉害啊!”曹佾很艳羡,心想要是万胜军都是骑兵,他能纵横天下。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否则不等赵曙动手,曹御姐就能把他打个半死。
沈安摇头,很是不屑的道:“就是样子货,国舅,老曹,你信不信,拱圣军若是去了西北,会被折继祖的麾下打成狗。”
“不能吧?”曹佾觉得沈安怕是夸张了,“看着很是威猛啊!”
刚才拱圣军的骑兵操练看着气势如虹,那声势,一般人在边上估摸着站都站不稳。
“国舅你真的还没上道啊!”沈安唏嘘了一下,然后微微昂首,“这军队的强大与否,看威势没用,而是要看杀气!”
“杀气?”
这个曹佾真的不懂。
“对,就是杀气。”沈安说道:“你看刚才拱圣军模仿冲阵的时候,那些将士提刀过头顶,一直这么举着长刀,蠢不蠢?一群蠢货!”
“沙场征战,但凡是老卒,但凡是杀过人的,都知道最要紧的是节省力气。一句话,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能不举胳膊就不举胳膊。否则你一路高举长刀过去,等直面敌人时,你还有多少力气?”
曹佾点头,“受教了。”
沈安叹道:“可惜那么好的战马,那么好的军士,个个都是大高个,全特么让这帮子不懂厮杀的蠢货给练废掉了。”
曹佾点头,“就是,一群……呃……”
“怎么了?”
沈安听他声音不对,就缓缓回身。
赵曙负手而立,就站在他的身后,再后面就是富弼和拱圣军各厢的都指挥使。